第104章 Episode 104 布下诱饵
九月, 像是要挥霍掉最后所剩无几的暑气一样,本该是逐渐凉快起来的时候,太阳却不要命地烘烤着东京的地面。
不少上班族们在出门前, 隔窗看了眼蒸腾热气的马路,足足咽了三次口水后, 才鼓足了勇气踏出空调房。
一声声聒噪的蝉鸣声中,退休的老大爷们躲在常去的餐馆里蹭空调纳凉。
墙上挂着的旧电视, 正在重播昨日的新闻。
在东京,除了中心商业区繁华的商店之外,还有不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饮食店。
它们通常开在远离人群的旮旯巷子里, 是只有真正在这一片居民区, 生活大半辈子的老头老太太们, 才会知道的‘美食宝藏之所’。
大概也正是这样的缘故, 这家餐馆的店主也不赶客, 反而跟着搬了一张椅子,坐过去和客人一起唠嗑。
电视主持人流利的口播,与客人们聊天打趣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墙上的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凉风,一片悠哉,岁月静好之中,唯独一个黑发青年与众人格格不入。
这个男人看着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 胡子拉渣, 明明是大热天,却穿着一身高领毛衣和长外套。
从进门起, 就一个人坐在餐厅的角落里。
点的东西也不吃,全程死死地盯着手机, 生怕一眨眼, 就错过关键消息的模样。
店内的老大爷们相互看了看彼此, 其中一人八卦地抬起手,比了个小拇指的手势,小声说道,
“难道是因为这个?”
看着不像。
餐馆老板摇了摇头。
他是店内唯一一个与那个奇怪男人交谈过的人。
对方脸色憔悴,眼里都是熬夜的红血丝,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惶恐慌乱,又强制逼迫自己的冷静的气息。
与其说是来抓出轨情人一类的,倒不如说,更像是快被逼入绝境的——
“爸爸?我昨天带回来的棒球棍呢,你又藏哪里去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下楼脚步声,餐馆二楼的楼梯口探出一颗少女的脑袋。
女孩顶着皱巴巴地脸,满脸不赞同地看着餐馆老板。
她是餐馆老板的女儿,今年十五岁,附近初中的学生,基本上是在店内老熟客们看着下长大的。
“去去去,我才没动你的宝贝球棒,肯定是你自己又乱丢。”
餐馆老板朝女儿摆了摆说,没好气地念叨,
“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尽玩这些粗鲁的东西,还是要文雅一点知道吗?对了,我昨天听说隔壁的小麻衣报了什么插花班,要不我也给你……”
“啊啊啊!听不到,蝉鸣太大,我什么也听不到——~”
见父亲又要提那些老生常谈,女孩熟练地一捂耳朵,‘哐哐哐’地冲回了楼上。
“臭小鬼,就知道气我!”
餐馆老板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脸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反而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果然,熟知他的老客一句话戳穿了他。
“嘿,你这就不地道了啊,老板。看看你摆在店里的那些棒球比赛奖杯,有本事都给撤了。”
“就是就是,又炫耀自己闺女,好像谁没有一件小棉袄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美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啊……”
餐馆老板像往常一样,挂着笑容与老熟客们寒暄,但眼角却悄悄地瞥向了店内角落,那个黑发男人坐着的位置。
——果然没错。
那也是个‘父亲’。
餐馆老板注意到,当那句‘爸爸’的声音响起时,
这个男人条件反射似地跟着抬起了头,脸上一瞬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在看清是小美后,又失望地低下头,盯着手机的神情愈加焦躁。
会让一个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通常只有一种可能。
而且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最近好像又听说有一个孩子报了失踪,也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要不还是让小美最近乖一点,开学前尽量别出门……
餐馆老板正漫不经心地想着。
突然,一声尖锐的短信声在店内响起,老板注意到那个男人,几乎是立刻划开了手机。
在看了一会儿后,他骤然抬头,死死盯向了电视的方向。
电视?电视怎么了?
餐馆老板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前一刻还坐着不动的男人忽然起身冲了过来,一把抢过老客手里的遥控器,抖着手把节目台转到了新的频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被抢了遥控器的食客不满地站了起来,正想要算账。
但在看清了男人濒临疯狂的神色后,他愣了一秒,又缓缓坐了回去,对其他人摇了摇头。
店内的气氛徒然一静,只有电视播报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男人调台的频道,正在播放一个新闻访谈节目。
——【“欢迎回到东京日卖新闻,史上最年轻的教皇克莱芒十世,将于近期来日访谈”】
——【“据称,这是克莱芒先生访问的最后一站,期间,他曾在各国多次举办慈善募捐宴会,发起儿童保护新倡议,克莱芒主教,世界议题众多,为何您独独青睐这一个呢?”】
电视内,身着西装的外国男人对着镜头微微一笑,碧绿的瞳眸闪烁着温和而慈悲的笑意。
——【“我个人一向认为,孩童是上天的恩赐,拥有无限的未来和可能,特别是……七岁的孩子。”】
外国男人说到这停顿了一秒,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贵国不是也有很多关于孩子,神子的故事吗?不久之前,我还听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啊,37岁的教皇。不过他好好的本国教会不呆,跑这里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估计是想普度众生吧。我敢说就凭他这张脸,就够吸引到一群无脑的信徒了。”
店内的老食客们小声议论。
金发碧眼的教皇还在说些什么,但是黑发男人已经不打算再听了。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访谈节目下方滚动的新闻,依照着手机信息的指示,逐一将要点列出,拼出了一行字,
“日本之樱……六、道……是六道乡!”
男人大喊着,他将小本子塞回口袋后,随手抓出了几张纸钞,丢在收银台。
而后连找零都不要,就着急地冲出了餐馆,中途由于没看路,被经过的自行车撞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先生,你没受伤……血,你额头流血了!我这就叫救护车……”
“不用……我没事……”
黑发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想要阻止,就听见又‘滴’的一声,新的指示短信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你有三小时的时间。】
“可恶!”
才三小时……来不及了!
看清信息的男人瞳孔骤缩,不顾还在流血晕眩的脑袋,一把推开了扶着他的青年,坐进车内启动钥匙,狠狠踩下了油门!
“等着我,鸫!”
而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身穿古旧黑色水手服的黑发少女,始终站在那家餐馆中,隔着门上的玻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柴田……”
阎魔爱若有所思地垂下浓密的眼睫,风一吹,手腕上的佛铃手串跟着发出细碎的铃声。
这个男人叫柴田一,主业是自由新闻记者。
不过虽说是记者,但实际上真正的工作,一直是跟踪名人明星,偷偷拍下他们的丑闻,要么转手高价卖给报刊杂志社,要么以此威胁勒索赎金。
这样的工作,当然招来了不少怨恨。
曾经就有被偷拍的女明星,将一箱钞票尽数甩在他的脸上,愤恨地大声咒骂,
“等着吧,死狗仔!迟早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彼时,柴田一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也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脸,蹲下·身,将洒落在地上的钞票一张一张捡起来,小心地数完放回手提箱里。
区区辱骂而已,他才不在意这些。
柴田一只知道,这些钱是女儿未来的学费,旅行的费用,以及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连累鸫一起跟着担心,下一顿着落的优渥生活。
报应就报应吧,他受着。
柴田一无所谓地心道。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报应,最后落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
就在三天前,柴田鸫生日当天,柴田一特意早下班,拎着订好的蛋糕和礼物去接女儿,但一直到日落西山,他都没有找到女儿的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封用报纸剪下的恐吓信,静静地躺在他的收件箱内。
——【想要你女儿活命,就老实听安排】
当晚,柴田一拿着信件的手指都在颤抖。
会是谁?
那个被他勒索的xx社长,还是刚出道的oo偶像,还是更早以前的……
一瞬间,柴田一的脑内闪过无数的名字。
他第一反应,就是按捺着恐慌,选择去警署报案。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就在他报警的当天晚上,刚做完笔录的柴田一才回到家,就在门口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件。
里面是他的女儿柴田鸫,失踪当天,别在头上的发夹。
第三天,是一根剪下来的麻花发辫。
第四天,是柴田鸫的裙子。
与此同时,一则短信,‘滴’的一声,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上面只有一句话——
【再有下一次,就是你女儿的大拇指。】
柴田一崩溃了。
他再也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在绝望地冲回警局,谎称自己是报假案后,之后的数天,他都日夜不睡,熬着时间等待,被短信上内容指示得团团转。
地狱少女、仙太郎……
柴田一根本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地方,做了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等待着手机的指示,然后执行。
索性每一次,在听从完命令之后,他都能收到一张女儿的照片,旁边放着当日最新日期的报纸。
至少这证明了,他的鸫还活着。
这样的折磨整整持续了七天,直到第八天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地点——
六道乡,七童寺。
七童寺的住持是一个很和善的僧侣。
在知道了柴田一谎称取材的来意后,也没有多加质疑,反而很热情地招待了他。
“请用,虽然是枯茶,但足以解渴。”
燃着淡雅熏香的室内,身着僧袍的男人微笑着,将凉好的茶汤放在柴田一的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的大记者,还要特意从东京赶来,杂志采风还真是辛苦啊。”
柴田一僵硬地扯着嘴角,努力摆出平和的笑容,但拿着钢笔的那只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此时,他举着小册子内,正夹着一张漆黑的纸片。
那是柴田一在第三日时,遵循短信的指示,在某个废弃的房屋内找到的。
【地狱通信】
作为消息灵通的狗仔记者,柴田一当然听说过这个都市传说。
传言,只要在午夜零点,在特殊的黑纸上写下怨恨之人的名字,就会有地狱少女现身而来,将对方流放到地狱。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但杂志社内的人早就开玩笑地试验过,把最讨厌的上司名字写了上去,结果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时还有不少同事笑他,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种‘童心’。
但是这张黑纸不一样。
说是奇异的直觉也好,还是莫名其妙的预感也好,他能感觉到。
指腹下这张纸,仅仅只是普通地触碰,就能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这是真正的真货。
柴田一停留在纸片上的笔尖在发抖。
就在到达这座寺庙之时,他收到了短信的最新指示——
【写下住持的名字】
柴田一不想这么做,但是他别无选择。
拜访的客人抱着杀意而来,心善的住持却毫无所觉。
就在男人即将落下最后一笔时,正盯着柴田一的名片打量的住持,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感叹般说了一句,
“不过真是有缘分啊,柴田先生。”
“不,应该说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你们啊,柴田先生。”
“……什?!”
柴田一的笔尖一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住持,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四肢发软地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钢笔跟着滑落,咕噜噜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被一只手捡起来。
“嘛,毕竟也是安土桃山年代的旧事了。”
住持把玩着手里的钢笔,一步步朝着柴田一走去。
瘫软在地上的柴田一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唯独意识清醒得可怕。
住持的声音从上方飘来,落入男人的耳中,
“放弃吧,这个熏香,可是由一群蠢货验证过了。即使是被一群恶鬼活生生啃食,你也动弹不了半分。”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对,安土桃山时代。”
住持科普般说道,“柴田先生,听说过‘送七’的习俗吗,很古老时候的故事了。”
“为了向山神祈求无病无灾,五谷丰登,每隔七年,村民就会向山里送一个七岁的女孩,把她献给神明。”
“在当时,还有一首童谣据此编写出来,专门传唱,记得好像是——”
“樱花何时散发香气呢?欢笑的七岁孩子玩耍时。樱花合适飞舞呢?唱歌的七岁孩子入睡时。”
“樱花何时凋谢呢?死去的七岁孩子升天时。”
住持一边哼着歌谣,停在了柴田一倒下的位置。
他原地蹲下·身,将散落开的黑纸重新捡了回来,又将钢笔塞回了柴田一的手中,然后握着他的手,缓缓地在纸上补上了最后一笔。
【铃——】
童谣最后一句旋律落音的瞬间,随着纸上的名字书成,一个穿着古旧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黑发血瞳,冷白色的手腕上戴着佛铃手串,在残阳下铃铃作响,发出细碎的铃声。
“当当,大惊喜!开心吗,地狱少女?”
住持站起身,咧开嘴看向了阎魔爱,他邀功似地张开了双臂,示意了一下倒在地面的男人,
“不,这里应该叫你爱酱才对。”
住持打扮的男人神经质般笑起来,语气兴奋而疯狂,
“开心吗爱酱!这些当初害死你的不祥血脉后代,我都帮你抓到手了!不管是柴田一还是柴田鸫,活埋烧死、石臼,都随你高兴哟!”
阎魔爱的神情毫无波动。
无论是面对陌生人类离奇的示好,还是地面上昔日害死她的,仙太郎的后代。
阎魔爱都只是不感兴趣地扫了眼,将目光停在了住持那张表现欲旺盛的脸上。
“原来是你。”
阎魔爱面无表情地看着住持,语气冰冷地说道。
盂兰盆祭典上,三子就提醒阎魔爱要小心。
虽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离开后,黑发少女还是去记录科调阅了资料。
三子带回地狱的人工智能小a告诉她,现世疑似出现了‘地狱少女’的狂热爱好者。
正在调查关于地狱少女的信息,包括四百多年前的‘送七’习俗,以及七童寺等古迹。
狂热爱好者?
阎魔爱对此不置可否。
包括在重新听到仙太郎的名字时,黑发少女也只是神情恍惚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那些难以消解的怨恨,阎魔爱早就找到了新的手段。
比起把那群人一个个找出来再重新杀一次,黑发少女倒是觉得,阎魔厅第一辅佐官大人的方法就很不错。
只是比起大烧处伊邪那美尊的门柱,阎魔爱更喜欢屎泥科的沼气池,正好和献祭了三子的那群垃圾作伴。
但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她允许现世有人类借此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特别是在这种敏感的时期。
阎魔爱掀起眼皮,一双血色的瞳眸冰冷地看向住持。
在目光落下的瞬间,对方突然脸色一青,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露出了溺水般难以呼吸的表情。
他难受地抬起手,想要掰开脖子上无形的桎梏,双脚却在未知的力量中离地,整个人被吊在了半空中。
“柴田鸫在哪里?”阎魔爱冷声问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严刑的幻术之下,七童寺住持不仅没有求饶,反而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缓缓地扬起了唇角,
“……哈,果然和那位大人预料得一模一样,阎魔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蠢。”
阎魔爱心中一动,发现了不对劲。
就在她正准备离开时,住持突然眉眼一变,反手抓紧了脖子上的桎梏,嘶哑着嗓音,厉声下令,
“——动手!”
住持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境界】被强行破除。
布置在寺庙下的阵法应声启动。
无数神道的符纸、灵咒纷至杳来,化成一道道绳索,绑缚在了阎魔爱的双手四肢。
男人咳嗽地落地,不写地嗤笑起来:“来自地狱又如何,狱卒又如何?”
“说到底,连鬼族都不是的你,也不过是‘灵’的范畴。”
住持打扮的男人背着手,闲庭散步般走到阎魔爱面前。
他欣赏着黑发少女如蜘蛛猎物般,被捆缚在蛛网上的模样,微笑地说道:“异能力、阴阳师、除妖师……既然是‘灵’,就总有办法对付,不是吗?”
伴随着他的声音,躲藏的暗处的随行跟着走出。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站在了‘七童寺住持’的身后。
“狱卒……鬼族……”
听到这话的阎魔爱猛地睁大了双眼,神情骤变,
“不对!这是陷阱,你们真正的目标是——!”
“嘿。”
住持咧开嘴,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沉恶心的笑意。
……
…………
当日零点,黄泉收到信息
地狱通信总部,地狱少女阎魔爱,于现世失踪。
第五审讯处,阎魔厅
第一辅佐官将手中的卷轴收起,递给了上首的阎魔大王,
“可以开始了,大王。”
与此同时,现世
红发的鬼差少女独自一人站在高楼的顶端。
呼啸的狂风从三十层的楼底卷上,呼地吹开了她额前的刘海,暴露出一双宝石般祖母绿的瞳眸,直直地望着东京铁塔的方向。
就在三子目光所及的尽头,一艘庞大的汽艇正行驶停留在空中。
船身闪烁的红光巧合一般,一闪一闪地对准了三子所在的方向,仿佛无形的人张开了双臂,在对鬼差发出邀请——
“过来鬼差,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