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虐,放心
“将军,水。”
“洛北,黑找着了吗?”
洛北摇摇头。
行军队伍一番迂回游走,一直跟着的乌鸦都散了,他们离开文渊也快半月,这下子消息传不回去。
几战下来,几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这会匀舒草草包扎一下手臂,凑过来问着:“将军,接下来如何行军?”
顾南召抬头看看天上,现下八月下旬,他思量一会,拿着树枝在地上这里戳戳那里划划。“这样,文渊不能空着,你们先行,入冬之前,我定与你们汇合。”
匀舒歪着头看了眼顾南召在地上所画的东西,一下了然:“将军是要?”
“不错。”
十二城的城主不死几个,不降几个,这局面就不算破。当初哲合虽是破开渠匣国门,但十二城是作为哲合的附属城池,多由原先渠匣公侯分治,年年缴税纳贡便是。
待耗到秋末冬前事情还没完,汛期也好,雪期也罢,都是要休战的,这可是给哲合好一会喘息的时间。
匀舒是懂顾南召的意思,板着一张脸想着该怎么开口跟着一道去,可他也知队伍他必须带回去。洛北却是不明白,问了问是何意思,顾南召不答,他便拉着匀舒到一边去。
“匀舒,将军是何意思。”
“单骑攻城。”
“不可!将军,请将军带上属下。”洛北冲到顾南召面前,抱拳单膝跪下。
“洛北,你得记住,你得到的命令是都依我吩咐。”
“陛下让我跟着将军,我这一去,算是失职。”
“洛北你要知道,你们多是只有打听、传达消息的本事,先锋骑我训练多年,就是为了打这种仗。你跟着我也是无用,且黑也没追上,消息不能及时和陛下那头互通,你可知会出多大乱子。”
“你跟着一道回去驻守文渊,陛下那头你传我在卯城便可。临开拔离开王城前,战术陛下皆知,你回去同陛下说了,我才能更好行军。你们暗探传战报要比斥候快的多,我是把我的性命交付予你,你可懂!”
顾南召转身上马,就去点先锋骑,洛北欲追,却是被匀舒拉的死死的。“萝卜,军令如山!”
洛北动手挣脱,匀舒怕伤着他一把环住他的腰抱的死死的,怎料这一举动,使得洛北直接瘫软下来。
这一下把匀舒吓坏了,往常他拖人都是这般拖的,怎还把人弄瘫了。
顾南召也是发现这边动静,他是知道的,忙赶过来把人拖去一边。命门的事不可泄露,可已经这样也无他法。“匀舒你把他弄马上去,你们看着时间出发。”
“匀舒领命。”
随即,先锋骑整装待发,直奔卯城。
朝停夜发,不知过了多少个夜晚,这日先锋骑踏着夕色出发,残月时至,卯城前些日子迎战过,现在被血色火光笼罩住。
卯城伤亡惨重,那便趁人病要人命。
先锋骑排开,甩着钩爪扔上城墙从而翻入,一些负责解决守城兵,一些下来打开城门,即可单刀直路。
顾南召提着长剑,笑着入城,爽朗的笑容与那阴鸷的眼神极其不合,队伍以破竹之势直冲最里头。
卯城,渠匣旧都矣。
护城河要是没填,还能一战,可奈何哲合忌惮那条护城河,留原渠匣侯爷镇守卯城之后,为绝后患填上了那条护城河。
昔日气派的王城早被烧成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城主府。
顾南召早杀红了眼,一手抖去剑上血珠,一手提着守城统领的人头一步步走进城主府。
穿过前厅,便见着卯城城主欲逃,城主府里已没多少士兵,零零星星几个人把卯城城主护在后头。奈何都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先锋骑几下折腾。
“久违了。”
卯城城主看着身着白甲的人,如同看见一从烈狱中爬出的索命无常。
“戚……”岚伽二字未出,卯城城主已经咽气。
一番打扫、收缴、清点,就差主院厢房没搜,顾南召走进去动耳细听,里屋那边还有呼吸声,他进去一探,后放声大笑,提起“召卿”砍断禁锢着那人手脚的镣铐。
“顾南召!”那人瞳孔放大,一时忘记呼吸。
“公子何惧,往日的气焰怎都不见了。”他依旧是笑着的,直勾勾的看着那人摔下来,一路往外爬。奈何那人被囚禁多时,手早失了气力,更别说还被挑了脚筋,没动几下就停在那里。
“我记得公子琴艺绝佳,还请公子为我抚琴一首如何。”
顾南召翻找半天,好在是有琴的。他一手拖着琴,一手拖着人,上了那高高的城墙。卯城的旗帜太过碍眼,顾南召将其亲手摘下,扔入火盆之中,后从怀里掏出一面无字旗帜,用染血的手做剑诀写下元起两字。
“顾侯!真是对元起忠心耿耿!”这话是被那人吼出来的。
“公子过誉了。”他把那人姿势摆正,将琴放在那人腿上。“我记得公子是会弹九乐的。”
说罢,顾南召在那人面前盘腿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顾南召,你杀了我,杀了我!”那人的脸扭曲起来,不再是温润尔雅的模样。
顾南召叹气,有些惋惜:“可惜了,公子一双别人求不来的好手,若是再用心点钻研琴艺,可称天下一绝,可惜,是真真的可惜。公子现在戾气太重不宜弹奏九乐,还是我来抚琴吧。”
合目静心,琴声从顾南召的指尖溢出,他的指法算不上利落,然,幽幽琴声诉尽肝肠。
火光摇曳映照着顾南召的脸庞,最后一音落时,琴弦绷断。
“啧,怎就断了呢。”
断的何止是琴弦,还有那人的心弦。
“顾南召,杀了我!你快杀了我!”
“公子何不自尽,哎呀,瞧我这记性。”顾南召上手掰开那人的嘴。“真可怜,牙都没了,咬舌都不行,公子这会怕是想爬上城墙跳下去都是不行的。既然如此,公子还是好好看着吧,看着当初哲合对我所做之事。”
“顾南召,你在说什么。”
“公子顶我姓名多时,还不明白吗?”
那人惊得哽住一口气,嘴唇挪动着念出:戚,岚,伽。
“正是在下。”
“不可能,不可能!”
“顾南召,绝对不可能!哈哈哈哈哈!”那人已经癫狂,不断朝着顾南召嘶吼。“你是戚岚伽?你居然就是戚岚伽!你怕不是魔怔了,知道那小皇帝倾心于戚岚伽,这会自己骗着自己吧。”那人笑声渐熄,整个人呆滞起来。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戚岚伽。”
“公子啊,在下同你讲个天大的笑话吧。”
“在下入元起朝堂第一日起,陛下就偷偷跟我后头喊我岚伽哥哥。”
“不可能,不可能!那用城池与我哲合换人之事,又算什么!”
“城池换我母妃,不亏。”
“陛下连宿我苑里听琴多日,而你却在水深火热之中渡日,你就不觉得,就不觉得!小皇帝只是要借你手行事,你也真是可怜,在这替人赴死,到头来什么也捞不着,封侯了又怎样,你连着实权都没有。”
“顾南召啊,你才是个笑话,就算这般你却还是对着小皇帝死心塌地,怕不是你回去之后,等着你的又是削封号,又是缴兵符,又是入那大狱。”
“那又如何。”顾南召说的很平淡。
“若你真是戚岚伽,你此番借元起兵马夺回渠匣旧城,你就不怕小皇帝派兵围剿你吗?!”
“我所行之处,所打之城,皆是要赠与他。公子,这笑话可好听?对了,我再同公子讲个笑话吧,哲合郞昆大统帅,死在了自个副将的手上。”
那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
“笑话讲完了,公子可要好好活下去。”顾南召拍拍他的肩膀。“公子可得,好好活下去。”
此后,顾南召把那人好生供养着,以卯城作为据点隔三差五去周边闹一闹,边战边养。
……
小皇帝那头收到洛北传回顾南召在卯城的消息后,已快一月余再没动静。
终是熬不住了。
“陛下!简直太过荒唐!”太后带着人把南召殿围住。
“还请父后放儿子出去。”他一身劲装,提着剑站在门前。他动一步,侍卫便拦一步。
那些人是太后的人,小皇帝使唤不动便抽出剑以对。“都给孤让开。”
“陛下!”太后走到小皇帝的剑尖前。“战事未曾告急,陛下何需御驾亲征,你要至整个元起与何地。”
“储君已立,儿子还有何对不起元起。”
“陛下,你若真的前去,朝中无人把持之下,你觉得还有何人会帮衬着顾南召,就算现在粮物不成问题,他已经背上过一次叛逃的名声,陛下还想让百官再给他扣些莫须有的罪名吗?”
“父后不必激我,就是因为战事焦灼群雄割据,关外战事不平息,迟早霍乱到元起。眼看就要入冬,顾南召若是回不来,便只能耗死在关外。他是我元起良将,儿子说过,他若是战死在外头,儿子定会亲手去把他尸首拖回来。”
“现在人生死未定,父后再拦,怕他是真的要死在外头,新将未出,庞将军已近花甲,父后觉得儿子是为他一人如此冲动也好,为元起将士冲动一次也罢!儿子今日定要出这王城去点兵。”
太后气急,双手抢过一旁侍卫的刀对着小皇帝:“陛下今日真的要出去,哀家不介意对着陛下动手。”
纵使那些人不敢真的伤着小皇帝,可他逃出来时仍是狼狈的。小皇帝算是切身体会到,顾南召逃宫叛变之日是被怎样逼上宫门高墙之上的。
带着大军从西南转至卯城,终是踩着入冬当日赶到,重重马蹄声踏碎落叶,就见几方混战。小皇帝不顾庞将军阻拦,带头冲在最前头。
四角厮杀声不断,且防且攻,阵走“v”形一点点把兵潮吞没,小皇帝不是顾南召,只杀不放,有降者也是一剑斩杀。强攻之下得以入城内,堪堪踏着尸首而上,从夜里杀到第二日破晓。
“顾南召。”
“顾南召。”
“你给我出来,顾南召。”他语气很平静,可握住剑的的手指节是发白的。
一直喊到城主府,听见里屋有动静,胸口好像有东西要破出来,满怀希望的推开门,看见的却不是要找的那个人。
“顾南召呢。”
风呼呼刮着,那人光着背趴在案上,小皇帝侧过头不去看。“顾南召在哪。”
那人讽刺一笑:“陛下怎不敢看我,我背上这副渠匣国藏宝图不知是多少人想要。陛下不看,就因为知道是假的吧,哈哈哈哈。”
小皇帝不做理会,准备去下一处找。
那人吼着:“他死了!”
腹中一阵翻涌,腥甜的铁锈味道直上喉头,一丝丝血渍溢出嘴角,小皇帝只是平静的擦拭掉:“尸首在哪。”
“谁知道呢,怕是成泥了吧。”
“那我便一捧捧剜起带回去。”
“杀了我!杀了我!”
“你以为孤不想吗,可是他说得让你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意思。”说罢,小皇帝出了那间屋子,开始一具具尸首的翻找。
庞将军看不下去,劝了好一会也劝不动,只得带着人一起翻,可他们翻找过的小皇帝亦是不放心,还得去重新翻找一遍。
卯城翻找过半,小皇帝注意到城墙上的元起旗帜,一直抑制剂着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嘶吼:“顾南召”三字,他的嘶吼在风中回荡。
在城墙上找到“召卿”的时候,人直直跪倒下,手捂住眼睛发出“咔咔咔”的笑声。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