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庄云衣直接愣住,她皱了皱眉:这个人……她都拿刀抵住他的胸/口了,他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哦,他有反应,他笑了。
有毛病?有什么可笑的?她终是将没扎下去的刀向后一扔。可往后扔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庄云衣疼得厉害,但也都咬牙忍回去了。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根本比不上有人要杀她灭口,有人要破她一身清白,那些更能“刺痛”她。
身体上的伤口总有一天会自行愈合,可若在心上狠狠剜下一块,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笑?”马杜还在笑呢。他晃了晃两根指头:“两件事情。”
“一件是因为我找你找了一天,总算是找着你了。还有一件是因为……”
“你被我养好了!”他高兴地抱住她,“媳妇,你竟然能从那种鬼地方里逃出来,我还以为你已经……”马杜没有接着往下说。庄云衣知道他的意思,他就是倔,永远不愿意吐出那一个“死”字。
他与她不同,他没亲眼见过人死,也不愿意接受人死。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她就算是变成一具枯骨,他兴许也觉着那是块能动的“活骨头”,要完完整整地带回去,好好照料。不知道的会认为他们情浓意切,知道的……只怕是会忍不住骂一句“好一个疯子夫君”。
可一个疯子又怎么了?
他关心她,照顾她,温暖她,让她不再孤独,有家可回。他能让她安下心来。
不知怎的,眼皮渐沉,庄云衣突然间困倦了,她像只小鸟一样缩进马杜的怀里,闭上眼时,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小心轻啄她的眼皮。马杜轻拍着她湿淋淋的脊背,哄她入睡,但他这样做,她就更加睡不着了。
“媳妇,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怪我来晚了?”
庄云衣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她一心只念着睡觉,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像一只只会点头的鹦鹉。她想着:自己现在心情好,今天可以什么都顺着他来。可她哪里想到,这个人不是真的在问她问题,而是在……“调整自己混乱的心绪”。
“是该怪的。”
“如果能更早一些找到你,也就不会让你遭受这些折磨了……”马杜自责道,“我当时很生气,也很害怕,所以……做了一些不该做的‘错事’。”
错事?什么错事?庄云衣“腾”地一下挺起身来。如果她的头顶现在能长出一对耳朵,就能看到那对耳朵正高高地竖起,一歪一翘,警觉又好奇。
“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媳妇你要做点什么贿赂我,我才好开口呀。”马杜怕她不知道,还把脸故意凑近了一些。
服了!这人去哪里学来的“贿赂”一词,本来他只是一介单纯傻子,现在倒好,成为了一个泼皮无赖!庄云衣只是盯着他看,两人大眼瞪小眼,气势上平分秋色。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雨夜、湿身、二人共处……就这么些个词放进话本里,拿去给学堂中的懵懂书生看,他们都能恼羞成怒地把书拍在桌上,说“你这人好不知廉耻”,不看“四书五经”,竟当众给他们看“活色生香”。
更别提,这三个词他们现在全都占了。
上次的事情庄云衣历历在目,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再度身陷囹圄的!她不感兴趣,还是睡觉吧。庄云衣皱眉,用手捂住耳朵,可他硬是掰开了她的手。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错,才会让他的眼神……这么……
杀气腾腾。
“我没等到官兵来。”
“他们这会儿功夫估计只赶到了山脚,那样太慢了。”
不是不行,而是不想。这个过错他明知故犯!可是……为什么?这样她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难道他不想在秋华镇上安心生活?难道他要一直活在别人嘴里那些冷嘲热讽中吗?
“你说的这些问题,其实我早就想过了。”马杜摇了摇头,“可我不在乎。”
他在乎的事情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件,一旦失去,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那些,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在乎那些。你用脑袋揣摩了多少心思,就绕了多远的弯路。”
“可惜,皆是徒劳。”
这时,庄云衣闻到了一股腥味。
那是血气,但不止是血气,血的味道是腥甜的,可那更多的则是酸臭。她不需要细想,只要有人去市集的“肉铺后街”逛上一圈,身上就会带上这种味道,什么东西腐烂掉的……“死味儿”。
她倒吸一口凉气,胡乱咽下一口咸咸的雨水,云雨翻覆,让眼眶慢慢潮湿起来。庄云衣一笔一画,在他半湿的胸襟前写道:你现在是在责怪我么?
若是,为何先前不说?若不是,又为何现在要说?她不明白:这是一件多利无弊的事情,可最后,怎会落得两盘皆输?
“你会错意了,这不是责怪。”马杜本想摸摸庄云衣的头,可他瞧了瞧自己的手,又放下了,“我是在告诉你。”
“——告诉你一个难以理解但的确如此的事实。”
马杜摊了摊手:“我哪敢拦着你?我嘴笨,也不会说。但我知道,如果这条路子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你就会被绊倒,然后狠狠栽跟头。”等到那时,他什么都不需要说,她就会自己站在陷阱之下,等他伸手搭救。
有些卑劣,但行之有效。
“你又一次违背了约定。我没劝你,没拦你,没怨你,没恨你,可这满身的伤……就是你第二次离开我后收获的东西吗?”
听到这句,庄云衣的手倏地攥紧,握成拳头,她真想狠狠揍他:我何必做这些,还不都是……还不都是……这话到嘴边怎么就是说不出来呢?她真成了一个哑巴不成?
“……为了我?”
“真不值啊。”马杜缓缓说道
就结果来看……还真是,庄云衣无力反驳。她垂下手,复又抬起来,写道:杀山贼了?她肚子里还有一大堆想知道的事情。片刻后,马杜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又写道:杀了一个?马杜摇了摇头。
她再写道:杀了一半?马杜又摇了摇头。
她最后写道:全杀了?马杜这才点了点头。
好家伙,难怪他说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是‘空’在这里了!马杜擅自替官兵将山贼都惩治了,他先前还不忘去报了官,这是想让那些后来赶到官兵干什么呢?帮他收尸,回去摆庆功宴啊?这怎么行!
等一下,不对劲……!他单就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是怎么对付那乌泱泱一大群穷凶极恶的山贼的?思及此,庄云衣来回扫了他好几眼,眼神透露着几丝惊恐。
庄云衣:他有这个本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可能……我天生力气大?”马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有,我当时没找着你,以为你已经被山贼杀了,所以急火攻心……有些冲动……”
“媳妇,我错了。”
他不想让她害怕,这非他的本意。
要是户正常的布衣人家,庄云衣就该拿出一块搓衣板,让马杜直接跪下,还要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可现在,她既不能说他“错了”,也不能说他“没错”,噢对了,她还不能开口说话。
庄云衣庆幸地叹出一口气:幸好,幸好自己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从此以后,她当真不敢再乱跑了。她若是乱跑,会有人替她“遭殃”。
秋华镇上,马杜的风评好了许多,其中,地主中有洲楚介的一份功劳,镇口婆婆中有珠儿的一份功劳,小姐中有洲婉乔的一份功劳,市集中有山行周的一份功劳,而更重要的是……谢员外的那一份。
他因“清剿秋华山山贼”一事得到了县丞的大力夸赞。
他们当时都不明白此事怎会惊动到县丞那里去。等这股风头过去,庄云衣才知道:这山贼头目的三房小妾皆是他从其他地方强抢过来的官家小女与家奴。这倒霉的三家官人因而惨受其害,好死不死,还偏偏是县丞的三位至亲好友。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员外坐享平步青云时,只是顺便提了一嘴,便让马杜的大名响彻了整个小镇。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地方,头一次因为一个人,狠狠抖了三抖。
那段时间,没有人敢当面说马杜的坏话,也没有人背地里议论他,大地主都怕他,不请他来自家府上田中做农活压榨他了,只有同为异族的乌图巴时不时会喊他来木坊帮忙。
“今年是什么吉利年,你这个大忙人不忙了,倒便宜我了。”乌图巴满意地拍了拍手,这些木料可够他的木坊用上好一段时间的了,“我这一份工可抵不上外面的十份工,马兄,你最近应该很拮据吧?”
“拮据?”马杜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记错了,我从来都不拮据。”
“怎么会?!”乌图巴不可思议地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你骗人!”
“不拮据……那你以前怎么会过成那副惨样子?”
“因为没碰上我家媳妇呗。”
“这怎么就和你家媳妇扯上关系了?我记得她又瘦又弱,还是一个没有人愿意要的哑巴。你不会要和我说什么你赎她奴契后,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马杜只冷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好啊,你说是就是吧。”
“别这样啊,马兄,我是真的好奇……!”
“秘密。”
说完,马杜伸着懒腰推门走了出去。
就是要这样才好,这天底下就只有马杜一人知道:他那天不小心赎回去一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