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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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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未张口,剌屠户就开始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了。

    不过就是些没有人要的猪油渣,他竟也敢朝人要铜板子。二十文已经算多了,他想都不想就吐出个二百文,这就是活生生的看人下菜,专挑软柿子拿捏!

    庄云衣眼珠一转,她心觉:对付这种人,绝不能心慈手软。他为何敢这样肆意妄为,不就是仗着马杜买惯了,不愿意去别家买么。卖猪油的屠户多得是,不缺这一家!

    她正欲推着马杜离开,可又突然想到:这人的所作所为,与刚刚那群地头蛇三兄弟别无二样。不过一个是在街中央挑事,另一个是在肉摊前挑事罢了。如果任由他继续作恶,那马杜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剌屠户见马杜站定不走,以为他买定离手了,于是笑着说道:“嘿嘿不急不急,你慢慢挑,慢慢看,看上哪些就同我说!我马上包好予你,绝不拖沓!绝不怠慢!”他一边说,一边搓着那双油光锃亮的手,半眯着眼,不像个人,倒像只成了精的老鼠。

    “媳妇,我们要、要买哪些?”

    若是放在以前,马杜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但这次媳妇来了,他就像只失了方向的鸽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想表现得好一些,可是……这脑子……还有这嘴……怎么这么不听使唤呢?周围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笑话他了:这世上,怎会有人买块猪油都要听媳妇的嘛?直接买了走人,不就成了嘛?

    马杜想呛回去,后来仔细想想,还是作罢。

    就任由他们说去。他们把他说得越是一无是处,他家媳妇就越会因为可怜他而不愿离开。他已经发现:不能像别人那样紧抓着她不放。

    她害怕被什么“束缚”。

    起初,他总想不明白,为何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远离。是因为陌生……?是因为厌恶么……?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庄云衣初入家门那晚,马杜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小春是个哑巴,她怎么可能会说话呢?!马杜当时被吓清醒了。

    他登时掀开布衾坐直起来,很快,他发现那不是呓语,而是急促的喘息。庄云衣被恶梦魇住,紧蹙眉头,额头也冒出涔涔冷汗。

    当时,马杜下意识想抱抱她,安抚她。他未曾言语,她就一脚将他踹开了。结结实实的一脚,他都不知道自家媳妇的腿劲居然这么大。自那时起,他就明白了些什么。

    她与他相同,却又完全不同。

    他的媳妇终究是习惯了独身一人。她有一个比谁都明媚阳光的名字,却比谁都爱躲藏在幽静的阴影之下。她不像三月的春花四月的春草,她更像五月一场立夏时节雨后角落里结出的苔藓,毫不起眼,甚至,会随时消失不见。

    要轻柔地对待她,要慢慢接近她。任由她疯长,而后划出一片安全的地盘,圈住她。

    马杜问完后不自觉地掠过犬齿,舔了舔后槽牙。没人觉察出来,他“兴奋”了。现在,他对每一次新奇的尝试跃跃欲试,仿佛在荒山野岭中发现了一颗松子,仅仅是一次微薄的收获,都会让这只饥肠辘辘的松鼠开心上许久。

    若有人说他深陷情网,无法自拔,那他就要反驳自己是在“探寻宝藏”。没有人会对寻宝感到腻烦,他永远也不会对她感到腻烦。他永远记得发掘到时的那份惊喜,心中驶来了几辆马车,哐啷哐啷,乱转不停。

    若有人说他不知情起,一往情深,那他似乎无力反驳。因为,能形容这种感受的话语,最贴切的便是“一见钟情”四字。

    庄云衣本想等马杜出手,他执意要买,她就趁机挑刺,告诉他物不所值,可事情的发展与她所想截然不同。

    他不买,她还怎么帮他挑刺?庄云衣还有些犯迷糊,那剌屠户见决定权落在了她手里,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抿嘴磨牙,像要吃人。

    庄云衣:我真傻。

    是他坑人在先,挑刺就挑刺,哪分什么时辰,什么场合,什么言辞;还找什么由头,什么借口,什么理由……简单粗暴,直接了事!

    “那你……你要买哪一块?”他双手抱胸,语气多了几丝不耐。可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气氛在沉默中走向了冰点。“你……这……她不能说话,我怎么知道她要买哪块?”

    马杜:“她刚刚说了。”

    剌屠户:“……啧,我没看见!”呵呵,这个女人是在欺负我不会读唇语是吧?“你顾你的,管你那哑巴媳妇做什么!男人之事,女子少掺和!”他说的直接,就差没点名道姓说她“碍事”和“多余”了。

    “你没看见很正常。”马杜接话道,“这番话只能同我说,不能同你说。”

    这是什么意思?剌屠户懵了。“你们找我买猪油,不和我说,那该和谁说去?”

    “噢,那我和他说了……?”马杜看向庄云衣,她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庄云衣是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这人有时候包藏着一颗坏心。他若是坦坦荡荡说了,那剌屠户或许还不会生气,他偏要吊起他的胃口,让他听完如鲠在喉,一肚子无名怒火无处发泄。

    “我媳妇方才指了指肉摊旁的空地,言下之意是‘不买’。”

    剌屠户:?

    开什么玩笑,这这这谁能知道!他这辈子只学了砍肉卖肉,又没学会读人猜心!!!

    但如此一来,他既不能说她说了,也不能说她没说,像张口吃了一只苍蝇,还吐不出来,剌屠户瘪了瘪嘴,有些愠气。这还没完,马杜又借自己的口替他家媳妇放话了:“她刚刚指完后在我掌心中写字,她写了——”

    “这剌屠户定是姓‘垃’名‘圾’,合称‘垃圾’,立于人前,却不干人事,与那些在市集巷尾堆积如山的酸臭垃圾无异。她还写了……”

    马杜还没说完,就被剌屠户拿着大板刀赶走了。他气归气,说又说不过,只能挥舞着刀喊些粗鄙之语,最后大骂了一句——“滚!!!”才结束。

    他嘴笨,不会骂人,吵架也吵不过别人。如今多亏媳妇,大仇得报,马杜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全身神清气爽。

    可乱放狠话的代价是:他被肉摊的屠户们“集体拉黑”了。

    屠户们心里清楚得很。剌屠户今日的遭遇便是他们明日的遭遇,他们对马杜这样不好,如今,他是打算要一件一件都报复回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摊牌了,也是在这个时候,庄云衣才明白:他在这之前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难怪他会对自己动恻隐之心,是不是……在看见她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呢?庄云衣既开心又难过,她开心这世界上可以有人与自己感同身受,可是,一想到和自己感同身受的人竟然是他,她就不自觉地难过起来。

    她只当过奴隶,没有做过谁的家人。

    和谁“结发为夫妻,同床又共枕”这种事情她从没去细想过,也不愿去细想。在薛府,若是有哪位家奴爱上了自己的主子,便是觊觎之罪,是要拉去后院挨棍棒的。家人……庄云衣小声地叹出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不知方向的道路上走多久,好像她诞生在这世间,生来便是既无来路也无归途的人。

    “媳妇!你看!”马杜抓紧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她刚刚走神了,也不知道他突然看到了什么。

    她只知:恰好有人与她同路,而今正在与她携手同行。马杜矫健地迈着大步,庄云衣就快要跟不上了,她揪着衣裳喘着气,那一刻,心里想的不是“你走吧”,而是……“等等我”。

    肉长的心,无论再冷再硬,终究会有被暖化的一天。就这样,在无数次试探与接近下,她动摇了。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回握住他的手,不是讨好,不是关心,与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皆无关。

    仅仅只是想抓住。

    不抓住,她就要被甩下,他就要跑了呀。

    在庄云衣走神时,马杜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远看有些模糊不清,走近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们是洲楚介与皓戈。他们与一个摊主聊得正欢,看上去关系极好。那摊主还好心提醒“有人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洲楚介一扭头,才发现了马杜与庄云衣。

    “那人是……?”

    “莫怕莫怕,他是我的好朋友。几天前我府中的仓库屋梁塌了,他还帮过我咧!”洲楚介出声和马杜打招呼,喊他到这边来,他一点都不怯生,人越多越热闹,“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马杜只是想同洲楚介打招呼,没想到又突然蹦出一个人,那人明显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架不住他热情。

    “我……”

    “我叫‘山行周’,你称呼我‘行周’便可。”

    山行周不是傻子,他知道眼前这人便是传闻中的那位异族壮汉,但他还是率先伸出手。马杜对他没有恶意,他是不会因为那些风言风语而低看,或者高看他的。

    庄云衣:山行周?听这名字,像是卖山食的……菌菇?还是野菜……?

    “我和你说,行周兄他家的鸡可好吃了!”

    “遁水而行的水乌鸡,别无分店仅此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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