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用“无微不至”这个词来形容马杜这几日的悉心照顾似乎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庄云衣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准确地说,她感到极不适应。
虽然庄云衣此前从未染过伤寒,但在薛府,她已经见过了许多染上伤寒的奴隶。他们大都要靠自己的意志硬扛过去,若是抗得过去,那隔日便相安无事;若是抗不过去,几日/后,就要被薛家的马夫用马车拖去荒郊野岭,免得将伤寒病传给薛府家主薛三爷。
躺在蚕丝衾被中的庄云衣慢慢缩起身子,她环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只茧。
其实,她是有些害怕马杜的。
她害怕自己因这股眷恋与依赖被困在蛹中,慢慢褪去羽翼,永远失去追寻自由的能力。可是,倘若真能逃离,之后又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肯这样待她好的人呢?庄云衣抿紧唇。
门外传来了几声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前,她将头挪出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她看见马杜推门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现在,到了她该喝药的时辰了。
药养分有二方,一方为退热,一方为驱寒,锡郎中先前诊过她的脉,知晓她已度过了最危险的一个晚上,热退七分,三分为余热,剩下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那郎中说你还要服一味‘苦参’的汤药,里面加了甘草,能去苦,但是……”马杜话锋一转,“没办法去全,你先试一试。”
那药碗一近,庄云衣立马拧紧眉:这哪里还用得着试的?这药闻着就苦!
辛辣刺鼻的参味从鼻上脑,直达天灵盖,刹那间,她的四肢百骸全通畅了,可惜,这种感觉仅有短短一瞬,庄云衣下意识一吸鼻子,就又全给堵上了。
她双手接过,捧着碗,眼神在药碗与马杜脸上来回打转,企图用示弱的眼神与他有商有量道:慢着!你先让我缓一缓!
“我怎么可能见得媳妇你‘吃苦’呢!你快看看……这是什么?”马杜从身后拿出一样白色的东西,在庄云衣的眼前晃了晃。
啊……是糖丸。
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庄云衣疑惑了。
“上次那个不是偷的,这次这个就是了。”马杜将来龙去脉交代了个遍,原来是他去熬药的时候从药房里顺手牵羊顺出来的!庄云衣一蹙眉,一时间不明白这到底算偷还是算不偷,毕竟,自己现在喝的药也是从那药房中抓的……
“……!”
有什么东西直接撬开她的唇舌,直接捣了进来。起初,庄云衣还以为是舀汤用的小勺,但小勺怎会是软的……很快,等她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人!登徒子!她捂住嘴用眼睛骂他,可他竟然将错就错。
“不这样做,你怕是又准备和我推脱半天不愿意喝药了。”
他竟还把错怪罪到她的头上,真是岂有此理!庄云衣气急,她略微张口,就又让他抓住了“把柄”……
喜鹊登梢头,撵转花枝,抖落下几颗露水摇珠。旖旎一室,一阵鸟叫,一阵低语。
今日这顿药喂得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为情。庄云衣越想越羞,越想越气,恰好,那苦参的味道还游离在舌尖久散不去,她哼唧出一口气,学那大白萝卜将头深埋在被衾中,扎了根,不再露出头来。
“媳妇,你生气了?别生气呀……”
马杜隔着暖被拍了拍她娇小的身体,力道轻柔,像是要将她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下次不敢了,当真不敢了。”
“媳妇,你一整天都卧在屋中,骨头都卧酥了,我都不敢抱你了……媳妇,你要快点好起来,才好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呀……”马杜的确是比她年长上许多的壮年男子,可她总觉得:这个人有时像个小屁孩似的。
她拿他没辙,但又无法明说,只得用行动来展示。庄云衣转了个身,她刚刚是背对着马杜,转了个身后,现在变成正对着的姿态了。
“噢,媳妇,你愿意搭理我了?”
“果然,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马杜喜笑颜开。
庄云衣:“……”
老天爷啊!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啊!庄云衣真想飞起一脚踹过去,以解自己心头之愤。她去热七分,刚恢复了一些力气,很快,便把这些力气全使到了马杜身上。
一个反手,庄云衣将床铺上的书卷扔到了马杜身上。
马杜当然不清楚她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他手捧着书卷,刻意凑近到她的眼前,那两颗晶亮琥珀在庄云衣的眼前不断放大,无辜地闪烁着碎光。
庄云衣将书卷摊开,她伸出一指,放到了第一列的第一个字上,然后不断往下走,从右至左,从卷首一路移动到了卷末。这和“阅读书卷的顺序”是一模一样的。难不成……
“媳妇,你想要我念书给你听?”马杜惊诧道。
他素来讨厌念书,尤其讨厌那些成天念叨着“之乎者也”的夫子们。幼时经过童子学堂时,他都是加快脚步,小跑过去的,如今长大了,反倒要变成他幼时最讨厌的“马夫子”了?庄云衣点了点头,她将手枕在头下,而后呵欠了一声。
马杜:“哦,我明白了。”原来,她是想听书入梦啊。“何必听这些书上的内容,我平日就有许多趣事供你取乐!”
真的?庄云衣还满怀期许地等着,没想到却等来了一通“流水账”。
从一觉睡醒,到走出家门,从一路上的所见所感,讲到了市集上的小贩小摊,趣事没有多少,助眠倒是真挺好。她的倦意慢慢跑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庄云衣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睡觉时很安静,连一句呓语都没有。周围立马安静下来。
马杜也不是铁打的铁人,这一整天精神高度紧张集中外加连轴转下来,他也感到有些疲累了。他悄悄坐在床下,一歪头,靠在庄云衣的边上,假装与她同枕共眠。
没有什么“别有用心”,他只不过是想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家媳妇那张小巧可爱的脸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