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马夫先是仰头瞧了瞧马杜,又低下头看了看庄云衣,眼睛骨碌碌地,像蝌蚪戏水一样来回打转。
他本以为这个人就是个不起眼穷小子,没想到开口就便是“两”,看起来……还是有些积蓄的哈!
本来这哑奴是不值上两的,但是,今日侥幸碰上此等冤大头,不宰白不宰!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二”。
马杜懵了:“二两?”
这可比他想象的便宜太多了。
谁曾想,马夫张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不,是二百两。”
马杜:“……什么?!”
秋华镇在百川县下,按此地最高官吏“娄知县”的俸禄算,起码也要他累死累活、不吃不喝,接连干上三年才能赚得二百两。这就是赤/裸/裸的敲诈!
“这、这……”
别说是马杜了,就连庄云衣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何况,看他穿着蓑衣,就知道是生活极其简朴的人。
庄云衣拍了拍坐麻的腿站起身,她伸手,越过那丛密密麻麻的乱发……她竟是想拨开马杜的头发,去细寻他的脸颊。
这个行为十分普通,就是感到好奇的寻常人会做的动作。可是,当他们身上套着一层名为“主仆”的枷锁,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呔!这哑巴真是无礼!”马夫急红了眼,将马鞭抽得噼里啪啦,“怎么对你未来的‘主子’的!还不快点坐下!”
“……”庄云衣只当他是跳梁小丑,并没有搭理他。
她需要把时间花费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需要在这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里记住他:一个拥有世界上最清透纯净的琥珀色眸子的异族壮汉。今天这份薄情她记下了,倘若她成功逃出去,日/后还有所成就的话,就携金带银,来重重报答他。
这些话庄云衣没有用“言语”,而是用那双“眼睛”告诉了他。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眼,让马杜更加坚信:就是她。自己一定要赎买下她,还她自由。
她是奴隶,他是异族,他们都不受重视,也不被人待见,可即便如此,她的眼里依然透着股自信的光。
与所有的奴隶,或是异族,还有自己,都不一样。这道光芒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他心底里某处最昏暗的地方。
其实,马杜一直都非常自卑。
他幼时被父母弃养在马棚。别人发现他时,他就哭闹着躺在马肚子下面,这才有了“马杜”这个名字。亲生父母没有赠予他姓名,可他们仍旧留下了一些独特的东西。这些东西将伴随他五年、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皮肤,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体格,马杜拥有别人没有的怪力,却失去了融入人群的资格。
他生活的居所总是一变再变,先是被人从马棚旁赶到了大道上,又被人从大道上赶到了镇门口,再然后,他干脆搬出去,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刚开始时很困难,马杜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好在,还有乌图巴愿意帮助他。
在属于自己的小木屋中,马杜时常呆坐着,任由头发猛长,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像个疯疯癫癫、不太正常的傻子。
在这漫长的二十七年里,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正眼瞧瞧他,或许……他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马杜沉默了许久,反复地抿唇,不停地咬牙,最后,还是决定说出了那句话。
真的是……
哪有人用十年的积蓄去换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干活的哑奴啊?!!!
庄云衣气得都要开口说话了,好在她定力足够好,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吭声。
她手里拿着一张卖身契。这原本保管在薛三爷的薛府中,上面落了灰,黑纸白字已经泛黄,只有鲜红的画押清晰可见。马夫将它转交到马杜手中,意味着:庄云衣这个人已经彻底属于他。
可他收下后,没有将卖身契放好,而是将它交给了她。她仰头望着马杜,像仰望着一棵矗立于身前的大树,很快,这棵“树”动了一下,像迎风招摇着树枝,他磕磕绊绊地说话了:“小、小春……”
“我看画押上写着,你是叫这个名字的,应该没错吧?”
庄云衣:……有错。
但她并不打算出声替自己辩驳。
这个人如此蠢笨,万一哪天被人骗了该怎么办?这张薄薄的卖身契突然重若千金,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上……唉,头疼。
本意欲要逃跑的庄云衣点了点头,她决定了:自己要跟马杜回家。那薛府的马夫是个没良心的,但她可有良心!
“小、小春,别怕,你、你现在自由了。”马杜用那双大手按住庄云衣的肩膀,然后,将她调转了个头。
“?”
庄云衣怔住了。
哪有人用十年的积蓄去换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干活的哑奴,还放她自由啊?!!!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了数箭,那名为“良心不安”的折磨注定要摧残着她,将她与这个傻乎乎的异族汉子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永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