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众生碌碌为羔羊
伏宣和与少年在醉春楼后的一口枯井前碰头。
他满脸怀疑看向少年。
“你确定？”
眼前的枯井没有半点灵异。且伏宣和来万魂城多日，怎么可能把眼皮底下的线索忽略？
“枯井自然没有问题。可如果是注满水的井，那就不一定了。”
少年屈指一弹，枯井被一汪清泉填满。
那一刻，漆黑的夜幕下，水面倒映无光的黑夜。
伏宣和陡然醒悟：“冥井，是人间不存在的井。唯有在井的倒影中才能展现入口！”
而这个入口，并不局限在醉春楼后的枯井。在万魂城内，任何一口有水的井，都有类似的效果。
待入口出现，悟空托起万魔葫芦。
洪旭现身，主动化作乌鸦投入“冥井”。
伏宣和皱了皱眉，亦甩出两道符箓。赤白二符在水面幻化水鸟，也遁入冥井。
二人站在外面感应，过了好一会儿，他俩对视，同时摇头。
“果然，冥井邪异，不是简单的符箓或者他人，就可以将情报传递回来。兄长可要亲自前往？”
伏宣和颔首。
他不认为“这天魔少年”会在“冥井”中设陷阱。而他手中持有好多秘箓符法，如果真要跑，也有把握从“冥井”这类邪门地方脱身。
于是，两人同时跨入冥井。
当进入水中通道的刹那，伏宣和感觉到时空扭曲。光怪流离的碎片光影在眼前回朔闪现。
……
高耸的祭坛，一大群赤裸着的野蛮人在顶礼膜拜。
……
背负黑色魔剑的男子在空无一物的漆黑世界中辟出一道缝隙。那是纯粹的死之世界，无法与现世相容的存在。
……
“大人，请您仔细享用。”
少女脱下衣服，跪在餐盘中，面色不改地将五脏一一挖出，整齐摆放在眼前一个个诡异的黑影面前，然后闭眼死亡。
……
“上仙，你们不要走吧，把我们一起带上吧！”
看着诸位修仙者越飞越高，一大群凡人急忙追赶。但很快，他们被身后的魔修抓住，一一塞入大瓮内熬炼。
……
数不尽的碎片在脑海闪过。
伏宣和保持灵台清明，将这些记录快速封入一枚枚空白符箓，留着未来慢慢解读。
悟空情况与他相类，跳入冥井的那一霎，他也感知诸多残存于此的记录。
电光石火间，已彻悟“冥井”的本质。
“果然，这里也有人开始研究‘冥界’。”
睁开眼，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空间。
荒凉，而不存半点生机。
悟空面色凝重，审视这片格格不入的领域。
南闫福洲的生死认知和东来神洲相类。
人死之后魂归星天，在星天轮转后重新降世。甚至可以说，三星天中的魂海星天覆盖诸多神洲，是这个世界的轮回机制。
在这个机制的运作下，各神洲根本没有“冥土”“冥府”一类的神话认知。但凡事总有例外，总有一些人能领悟“死之道”，从而构筑一个造化之力无法染指的领域。
这个领域的极致，就是伏衡华最讨厌的那本天书。
“目前，这个空间还不到那一步。仍在造化体系的认知中。”
造化体系下，什么是死？
将造化视作一种能量。持有造化即为生，没有造化即为死。
死，是与生映照存在的概念。
如同静与动。
在伏衡华修行的《造化会元功》中，他自身模拟天地运行。体内法力运转十二万九千六百周天，如同天地运行一个元会。
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成住坏空。
死亡，只是造化之理的一个阶段。是造化之理内敛、深藏，在隆冬之后等待下一次春发的过渡。
在造化体系的认知中，冥世、冥府也仅仅是造化天地中的倒影，是相对客观存在，仍能包涵入造化之理。
但是，伏衡华亦认知道：如果从“死冥之理”更进一步延伸。从冥世拓展至寂灭大道，让世界归入“永恒坟场”，那是造化之理也无法触及的领域。也是伏衡华最讨厌的力量。
目前所在的“冥井”，正处于一个暧昧的过渡期。
“那个幽玄大帝怕是如玄微祖师一般，也触及‘死冥之理’，只不过他并未跨出那一步。”
跨不出那一步，便在造化体系的“生死法度”之内。
少年显化天魔之体，犹如一团鬼魅在这无造化生机的漆黑大地走动。
直到他找到一处祭坛。
祭坛插着一口剑，那是一口没有实质，唯有精神的剑体。
看到这口剑，他的表情多出几分古怪。
彭——
红色符光骤然亮起，伏宣和也从另一个方向赶到。
打量祭坛，他眯着眼道：“所谓复活幽玄大帝的地方，怎么到头来是这位？”
剑元大帝！
“说明那一位的死，单纯的复活之术无法拉回。索性，剑魔就用来把这套机制给自己用了。”
天魔黑雾在祭坛周围飘荡。
“还在运行中——等等……这位真有复活的可能性啊。”
“依靠外面那些祭品？”伏宣和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
他非愚钝之辈，进入“冥井”后，已经明白剑元大帝昔年构建的三井体系。
生、魂、冥三井对应实、虚、影。
实质上，是剑元大帝以利剑开辟的一座洞天福地。
在这座洞天福地内，豢养诸多人奴、炉鼎。他们活着的时候，处于生井。而当他们死亡，魂魄便会进入魂井。
在伏衡华看来，这是一套小天地运行，模拟生死轮转的手段。但魂井类比幽冥世界，却又没有轮回转生的体系。
而是通过魂井的压榨，将灵魂力量分解为最纯粹的灵力，流转至冥井。为幽玄大帝的魔魂复苏提供力量。
说白了，这就是一套完整的陪葬、血祭、复活模式。
但伏衡华判断中，幽玄大帝的死，可能已经触及“死冥之理”。所以，这套复活手段对他无效。剑元大帝便将自己的一道剑意藏在冥井内，留待有朝一日自身复活。
二人看明白这一点，自然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伏宣和袖口飞出三百六十五道星符。
在身边流转，对应周天星图方位。
“破！”
三井一体，魂井为虚，冥井为影。通过搭建星天，强行构建“星天轮转”的联系，可以让他们从冥井跳入魂井，进而遁入生井。
星桥蜿蜒而起，如同银龙探入冥冥虚空。
少年先行一步，托着葫芦飞入魂井。
“救命啊。”
“我不想死啊！”
“该死的魔道！我要诅咒你们永不超生！”
无数哀嚎的怨灵，无数散乱的情绪冲向天魔之体。
葫芦一转，黑光护身，将这些杂念情绪屏蔽。
伏宣和紧随其后来到魂井，看了一眼密密麻麻挤在一口狭窄井洞内的魂灵，不屑道：“果然，当年那六宗离去，还真是被魔道截胡了。”
闻言，少年打量其中一些魂体。从他们残留的仙家真元看，似乎是金岚宗、宝象宗的修士。
“当年赤渊与六宗斗法，六宗不是离开了吗？”
“是走了。但半道被拦住，然后卖给魔道当炉鼎。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极大。”
“那六宗有仙人。”
“仙？一群谄媚奴狗之辈。把他们称作仙人，那可真掉份。”
几日相处，伏宣和到底了解一些，这天魔少年一心在深山老林修行，不曾了解神州过往。
他索性道：“南洲有‘大魔劫’的习惯。一千五百年一次，不论三大魔帝如何更替换人，时间都会卡在这里。当年赤渊道派降临南洲，恰逢千年大魔劫。他们伐山破宗，借助千年魔劫将诸多宗门逼走，从而重立万山，建立当下秩序。”
少年点头，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他们从北海过来时，便是按照这一说法，对赤渊道派的评价极低。
霸道，蛮横的外洲人。
这是许多宗门记录对赤渊道派的描写。
但伏宣和亲自考证历史，发现另一点微妙之处。
“但这说法有一个问题。为何南洲的劫数称作‘大魔劫’？为何南洲几次魔劫兴盛，蒲河魔帝依旧帝座稳固，仙道六宗依旧传承不灭？”
伏宣和来到南洲后，在许多古老洞府探查。
最终串联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自当年剑元大帝压服仙道后，属于仙道的时代便彻底过去。
那是仙道最后一次对魔道的反抗，可终究以失败而告终。
“南洲是地下深渊的养殖场。三大魔帝以及那几个顶级宗门的前辈祖师，都是为了这个养殖场运行而存在的。
“从万余年前。在幽玄魔帝、剑元魔帝时代，他们便负责运行这个养殖场。
“明面上，仙人秉承大运自千年大魔劫诞生，击败三大魔帝，然后自身所在的宗门道统兴盛一劫。直到下一劫数，另一位仙道的气运之子崛起……”
衡华精通仙魔邪三道，所知所学广博浩渺，迅速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三大魔帝和那几个宗门轮流坐庄。
那几个宗门永久长存，换取除他们之外的其他仙道修士作为饵食，并让他们几个宗门轮流诞生仙人。
而三大魔帝起起落落，新旧更替的同时，也在利用大魔劫磨砺自身，提升力量。
“每一次大魔劫后，修仙者的尸体都会扔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供养地下的存在们。不只是六宗外的修仙者，六宗的外门弟子，甚至许多内门弟子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羔羊，死在大魔劫中，成为地下存在们的食物。”
伏衡华不自觉想到“人丹”。
“唯有少部分真传弟子和六宗高层，才能逃过大魔劫，并有一人利用大魔劫成仙。
“八个大魔劫前，仙道六宗自觉积攒足够的仙家数量。想要推翻这一体系，结果被剑元魔帝狠狠打压。”
“等等——魔道会容许那些仙人出现，并数量积多？”
“你倒是聪明。可惜当年那些人看不透，或许看透了也要硬着头皮踏入陷阱？”
六宗高层和少部分人可以幸免？不用去当食材？
那是因为，“地下”需要更高等的食材。
那一千五百年诞生的一位“仙人”，才是地下那几位存在需要的食物。他们甚至不着急马上食用，而是任由这些“食材”在人间和自己留下的三个守卫较量。
“剑元魔帝所谓的压服仙道。实质上，是将最后一批具备反抗精神的修仙者扔入‘地渊’。将几个早已养肥的‘仙人’送去地下。然后在魔帝的操控下，南洲牧场的体系重新走入正轨，直到一千五百年前。”
“说到这，赤渊道派到底是怎么崛起的？在三大魔帝和仙道六宗的对台戏中，有他们立足的空间吗？”
“因为他们太懂得伏低做小了，”伏宣和感叹道，“堂堂一宗之主，能跑去魔帝跟前下跪谄媚。这事说出去，怕是都没多少人信。
“赤渊道派到来，三大魔帝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南洲六大派培养的口粮，已经让地下那些存在吃腻了。”
万余年，同样的功法属性，地下那些存在早已厌烦南洲修仙者的味道。
他们需要新的口味。
如今一个有仙人带队的域外门派，而且只有一个仙人。
在三大魔帝眼中，那可是真正的肥羊。
而赤渊道派一开始也颇会做人。
掌门人亲自跑去谄媚魔帝，更加愉悦蒲河魔帝，并做主将座下一百万人种送给赤渊道派当奴隶。
听到百万人种，伏衡华眉头一挑。
伏宣和补充一句：“这些所谓的人种，便是当今右大陆上的凡人。”
按照上一劫的剧本，三大魔帝内定赤渊胜出，成为南洲第七大派。并按照剧本开始陪他们演戏。
少年默默点头。
这就对上了，我们一开始收集的情报，赤渊道派如同玄明魔宫的崛起一样，和魔道很有默契。就是这个缘故。
“那六宗高层虽然明白，但也无可奈何。”
可谁也没想到，赤渊道派这些人的目的根本不是给魔道低头，而是彻底把魔道的基盘给抽了。
所以时至今日，伏衡华询问赫连金那些老魔头。任谁听到赤渊道派的名头，一个个都是骂骂咧咧，将他们视作“反复无常的小人”。
“可当年，赤渊道派是怎么赢过三魔帝统治，并以赤岳镇压地渊的？”
伏宣和摇头，他也不清楚。
关于当年的隐秘，许多亲身经历的古修士都不了解。唯有赤渊高层和当年的仙道六宗才知道真相。
“根据我推测，可能是赤渊道派说服几个仙道宗门反水？他们愿意离开这个牧场，前往更辽阔，更有修行潜力，由仙道主导的神洲。虽然不会再有如此安逸的生活，可能会有新的挑战。但不用每次把门徒当羔羊一样送入杀劫，供深渊内的怪物吃掉。当然，只是我的猜测。”
但唯有这样解释，才能说明赤渊道派如何击败三魔帝。
因为那六宗中，当时还有一位仙人。如果那位仙人肯出手，或许赤渊道派能赢。
伏宣和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少年的神情。
得知少年不欲拿凡人作乐血食，他才特意讲述此事。
“所以，右大陆赤岳之下的那个深渊，就是往地下扔尸体的入口？”
“正是。”
少年点了点头：“晓得了。我不会对那里动寻思。封印住，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么看，就不得不感慨赤渊道派的付出了。
赤渊道派是扛着自家山门，直接压在深渊之上，把深渊大门给堵住了！
这一举，直接恩惠南洲众生，让他们免于地下的威胁。
“说来，魔帝睥睨众生。那三位为何又要掀起这一场大魔劫？封印地下，对他们有好处吧？”
“这也是我疑惑的。”
魔帝在人间，逍遥自在。
为何非要让头顶多出一个“地渊”？
就算那地下有着十分恐怖的存在们。可只要不冲出封印，不也没事吗？
伏宣和最初怀疑，三魔帝掀起大魔劫，是跟赤渊道派打擂台做戏。
可如今看下来，似乎三大魔帝是动真格的。
是真想把赤渊山脉推翻，打碎万岳界阵，用赤渊道派的门徒完成对地渊的血祭。
求什么啊？
难道就是为了再去给地下的存在们当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