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菩提根生荒古林
周潇伸手一指，千朵青莲从二人脚下架起虹桥，触及那片死域。
然而——
青莲方触及核心地带，立时枯萎凋零，不复生机气象。
菩提道人见状，将菩提妙树轻轻一扫。
清净自在、逍遥解脱之意在空气中飘荡。当青气加持青莲仙桥，彼端青莲的枯萎之势缓缓慢下，却无法让其完全避免。
“此处凶险，您老不要触及，我去瞧瞧，”见周潇想要反驳，菩提道人摇头道，“我这只是身外化身，不碍事。”
他踏着青莲仙桥，小心靠近那边地域。
一步，两步……
和流沙河地带类似的感触涌上心头。
此处静寂绝生，非良好之地啊！
菩提道人把法力全开，层层护着自己，仔细打量死域内的情景。
周潇在边缘也不肯闲着。
他感应林海内的苍木之气。
和外围的灵气不同，此处的木气彻底沉寂，暮暮沉沉，不再具备活力。
“像是一个咒术将此处彻底静止，连时间流动都抹消了。”
突然，周潇心中一动。
“这个咒术，我在玄微派好像见过。”
玄微派对动静之道的研究，有一套专门道法。
“静音术？不，应该是进阶版本。”
类似伏衡华改良“净尘术”，缔造(净尘——御风术——净界——风尘净界)的晋级顺序。在玄微派，也利用“静音术”构成了一条完整的晋级链。
静音、绝音、永寂。
“这是永寂之术，不仅能让喧嚣停止，封锁声音，更是制造了一个类似‘净界之法’的领域。”
永寂绝域，地级仙术。
周潇那位师伯生前，便掌握了这个来自玄微祖师的道术。周潇少年时曾有幸见他施展过一次，方圆千里的波涛、水浪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失音。
“这个咒要如何解除来着？”
周潇默默回忆着。
因为某些喜欢哭闹、吵闹的混小子缘故，玄微派师长们对静音系列道术都有高深造诣。
周潇回忆曾经对付傅玄星的手段，打算解除这片地域内的咒术。
“等等，别乱来——”菩提道人在那边忙喊了一声。
“快过来——用玄微真元，不，直接催动您老自研的太玄天书，用太玄真元感应这里！”
周潇不明所以，但还是按菩提道人的话，转化自身真元属性。
当太元道力散开，周潇脸色陡然一变，他急匆匆跨上青莲桥，来到菩提道人身边。
自空中往下俯瞰，死域中心的木桩仍留存些许阴阳真元。
“这……这竟是我们玄微派的真元法力？”
而这股法力的气息——
周潇喃喃自语：“师祖？”
在这林海之内，竟存在玄微派创始人的痕迹？
周潇果断催动法力，勾勒玄微道印。
下方木桩顿时有感，树桩剖面的年轮徐徐转动，宛如一面太极图。
菩提道人忽然道；“灵感法！”
他施展“灵感通神之术”，感应年轮残存的精神烙印。
周潇有样学样，也以灵感之术呼唤祖师，窥见木桩曾见证过的岁月。
……
那是一位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
他从容穿过林海，来到香樟灵木前。
“唔……九百年火候？”
男子轻笑道：“甚好！元气充沛，且没有诞生灵智，正适合拿来祭炼化身，助我参悟生死法度。”
随着滚滚法力注入，灵木逐渐与他相合。
菩提道人心中一动：这颗树王是玄微祖师的化身？
周潇也看到这一幕，心潮澎湃，死死盯着年轮回朔的画面。
树王化身诞生，点化林海诸多木灵，宣讲大道。
……
不多时，年轮演化另一幕。
三条地龙劫仙在林海外虎视眈眈，祖师化身的树王与其大战，最终定下和平相处的约定。
菩提思忖：“这位前辈早就知道妖族踪迹、可为何，他没有告戒人间修士？”
树王返还林海，有位木精也问出这个问题。
祖师化身笑道：“地龙一族妄图豢养群妖，殊不知此乃取死之道。
“待彼等将妖兽养出。多养些妖王异种，才好供我等炼器使用。地龙一族……土里厮混久了，脑子到底是不中用。
“试想，神州时期的妖盟百族都败了。他们这些小虫，又如何能胜？”
妖族？那不过是暂时养起来，等着未来给修真界提供修行材料的。
菩提道人、周潇听出祖师化身言外之意，再联想当下的处境：
的确，地龙一族看似气焰滔天，却若转瞬昙花一样，被劫仙斩杀殆尽，不得不逃入地层深处。
而其他妖族的命运也好不到那里去。
待人族修士腾出手，或抓走当坐骑，或拿去炼丹制器。
只可惜，玄微祖师本人没有等到这一天。
菩提道人心下感叹。随后年轮彰显祖师死亡的那一幕。
……
林海一如往日的宁静。
祖师化身正和诸木精讲解修行之法。
周潇打量那门吐纳炼气的苍木之法，神情古怪，心道：这不就是我们玉庭山那群木灵精怪的长春苍灵法？
长春经的木灵版，玄级功法。
突然，祖师化身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重新变化为树王形态。死气从树心爆发，充斥生机的树冠转眼变成大股大股的灰尽。
根茎处，生气尽数消散，死气从根系向四周蔓延，形成一片死域。
周边木精们根本没有反应，便见树王身死，死域不断向四周蔓延。
在最后一刻，祖师化身只来得及施展“永寂之术”，把整座林海封印。
眼下林海的静止状态，并非树王死域的影响，而是祖师化身为保全这些木精性命，不得已而为之。
“以‘太玄感应篇’激活贫道烙印，想来是我玄微后人，亦或太玄门徒吗？”
悠然缥缈的声音在二人耳畔回荡。
“不知外界岁月几何，但想来区区妖祸，奈不得东来人修。
“后辈。此处林海乃贫道化身所立。你若有心，可继承这座林海，庇护这些精灵。若嫌弃麻烦，便送去玉庭山，交给我那些弟子照顾。
“贫道之死，想来会引起一些外界猜忌。若遇见我家后辈，告诉他们。此为咎由自取，走火入魔之祸。
“流沙河下的东西，务必销毁，不可再行研究！”
果然，这位前辈的死，是因为那本邪门的天书吗？
仿佛担心后辈狂妄，傻乎乎跑去研究那个东西。
祖师讲述自己的经历：“贫道已入羽仙之境，再过十六日即可蜕作真仙。故心生妄念，以金龙化身尝试一次实验。其结果不仅牵连本尊陨落，秘藏遗洲的化身也随之死亡。”
玄微祖师开辟长春福地与流沙河，参悟生死之道。随后修成金龙、树王两尊劫仙化身。三尊齐出，瞒着所有人度过三灾，进入羽仙境。
可就在临门一脚之时，彻底栽了个大跟头。
走火入魔只消弹指功夫，连救援都办不到，三身齐齐身陨。
“我这化身陨落之时，有一片树皮受道韵点化，生成死道秘法。你若见了，以三昧火销毁，切不可观之！”
说罢，祖师残留烙印彻底散灭。
一丝青光陡然在木桩中爆发，死域被这道力量刺激，二者疯狂旋转，形成一面生死太极图。
周潇心中一动，明白祖师之意。
玄微祖师临死前，已无力压制金龙化身传递过来的死气。但树王到底是生相化身，残留木桩内仍蕴含一道本命生机。
临死前，留下解救林海的法子。
周潇打量生死太极图。
“阴鱼即为死域内的死气。阳气为林海内的生气。如今阴盛而阳衰，需增加生气，已达到平衡。”
菩提道人颔首：“若阴阳平衡，反而是你的莫大机缘。”
但如何催生林海的生气？
周潇沉吟一番，主动坐上木桩。
“我先一试。”
他祭起黑白旗幡，盘坐桩上，感悟玄微祖师最后一道点化。
旗幡在头顶与生死太极图共鸣，逐渐催长生机，尝试压倒死气。
菩提道人站在旁边，寻找祖师提及的“树皮”。
可寻了一圈，却不见收获，反而看到一件残留的天魔秘符。
那道符箓已经烧掉，仅留下小小一角，仍残留澹澹魔气。
“从消散的痕迹推算，应该是半个月前？半个月前，有魔修来过这里？”
菩提道人面色不佳。
他看过流沙河底的天书残稿，清楚树皮之上可能存在什么。
寂冥之力抹杀祖师化身，所充斥的大道灵韵烙印树皮之上，可能诞生一本真正的天书雏形。
若经过千年、万年的沉淀，那片树皮有可能成为天书载器，让《死冥天书》真正出世。
“被人拿走了？”
菩提道人掐指推算，却无结果。
他立刻将消息传给本尊。
若死冥天书的传人出世，所有天书道统都面临一场考验。
度不过，就要被死冥天书送去“证道”。
一个时辰后，周潇脸色苍白，他头顶的生死太极图渐有崩溃之势。
他蓦然睁目，对菩提道人喝道：“快快助我一臂之力，抽取林海木气帮我化解死气。”
头顶白旗打出一道灵光，将“永寂道法”的解咒传给菩提道人。
解咒？
菩提道人看向脚下死域。
随着玄微祖师的烙印激活，木桩内的生机强行催动，死域已不再向外扩张，而是往木桩内收缩，试着摧毁周潇。
在这种情况下，有周潇吸引火力，菩提道人便能顺利解救林海，并联合一众木灵为周潇提供元能。
只是这样一来……
菩提道人叹息道：“让我当这片森林的首领？何其麻烦？”
“你这尊化身本就是木灵之属，和师祖一般。你继承林海，有何不可？快些，我撑不了多久。”
道人无奈，和本尊联络。
……
衡华坐在帐篷内书写军策。
啸鱼跪坐在他面前，以云潮瓶演绎沧水、妖潮。
恒寿屈指作法，拟化延龙各修真家族。
双方角力，为伏衡华演示未来的战斗模式。
只见水上巨兽起伏，千眼大士为首的数十具巨型机关傀儡与其展开厮杀。
随后，诸多修士驱使道兵，又搬出一座座巨型攻城器械。
这是把水兽当做一座座城池堡垒进行攻略。
突然，他感应到化身的求救，将笔落下。
啸鱼二人有感，也随之停下来。
只见衡华笑道：“林主，亦为地祇。”
万神图敕封天神地祇。地祇除最常见的土地、山神、河伯外，森林、火山、沙漠、盆地，甚至地下溶洞，皆有其神。
取出神洛天书，衡华书画“太乙封神咒”，隔空投入化身体内。
敕封菩提道人为荒古林海之主。
青华流转，元气喧嚣，原本沉寂的林海在这一刻重新复苏。
造化之道包罗万象，自然生化之法也不例外。
菩提道人涌动澎湃生气，催动永寂道法的解咒。
“开！”
层层气浪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的林海蔓延。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在极静之后，突然整个林海活过来了。
无数声音在这一霎爆发，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的喧嚣，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轰隆——
青光冲霄，磅礴的气柱宛如劫仙之威。
对整个遗洲宣告荒古林海的复苏。
……
远处数座林海有感，一尊尊树王突然现身，化身纷纷入空，眺望荒古林海方向。
“神木前辈终于回来了！”
数位树王欣喜若狂，连忙召唤林海内的精灵。
青榕林海，一位年轻精灵露出不解之色。
老榕王笑道：“你等不清楚荒古林海对我等的意义。须知，神木一族的中立地位，并非一直如此，也是斗争出来的。
“遥想当年，我辈受地龙圈禁。成为他们饲养妖兽的饵食。”
老榕王回忆曾经，脸上露出愤色。
芝草琼花之辈，每逢成熟之时，地龙族就派遣玉兔收割，熬制灵药供养各路妖兽。
在早年，肉食妖兽甚至都没有吃过肉。他们的养分，统统都是草木精灵在提供。
那个时候，树精因开花结果而不损根本，比芝参琼花之流更受地龙一族欢迎。
将地上得道的树精抓入地下，迫使他们年年开花结果。
“要知道，每一度开花结果，对我辈树精而言都是一种元气损耗。相当于这一年的修行白费。在地龙族的圈禁下，我们数百年修为不得寸进，最终被天雷轰杀，死相无比凄惨。
“后来地龙族也学精了。在即将引动天雷之下，命玉兔施秘法，彻底抽干树精精华，确保本源不被浪费。
“我神木一族和玉兔的梁子，就此结下。”
“那后来呢？我们怎么与地龙一族签订和平相处的契约？”
“这便是神木前辈的功劳了。”
荒古林海之主，神木一族之长。
也是地龙族外，唯一的妖族劫仙。
“神木前辈借林海地利，杀死好几位元婴级别的地龙，逼迫地龙族的劫仙退让。后来，又把我辈从地下救出，传授林海统合之法，才有当今的我们。”
……
荒古林海。
树精们纷纷苏醒，看到死域内的首领并未复苏，不禁露出哀痛之色。
随后，他们望向凭空出现在死域内的两位修士。
“你等速速助我，将死气尽数炼化。如若不然，稍后死域再度爆发，尔等皆无活命之时！”
菩提一声大喝，自身化作一棵菩提树扎根死域，激活林海之力。
这时，地下亦有一道青色神箓没入菩提树内。
菩提感悟林海内的传承，最终发出一声长叹。
“前人之才，亦不可小觑啊。”
封神之法，并非伏衡华独创。
在林海内，便存在着封神术。是玄微祖师化身树王时，观林海生长变化，最终领悟的封神法。
他后来将这种封神法传给其他树王，在大地建立数座林海领域，才有了神木一族。
树精们望着菩提树，当察觉林主之位转移，彼此树冠触碰，商量起来。
很快，第一位树精出力。
大片大片的苍木之力化作苍翠松针飞舞到菩提树畔。
菩提树得此支撑，消耗立减。
其他树精见松长老出力，纷纷施法相助。
成百上千道苍木之气幻化各式各样的青翠灵叶，助菩提树激活林海生气，推动生死太极图的演化。
阳鱼生气一点点增强，逐走死气阴鱼。
当生死二气达到平衡的那一霎，周潇迅速将黑白旗幡合一，化作一面阴阳旗幡狠狠噼下。
“破！”
生死二气彼此抵消，一道灵光分为两道，分别注入菩提道人和周潇体内。
“这是——”
周潇察觉数不尽的修仙知识涌入识海，明白这是师祖传给自己的遗泽，乃师祖生前所学所识。
其中不乏对《太玄天书》的解读。
再看手中的阴阳旗幡，顶端有一颗太极球，蕴含“生死大道”的奥义。轻轻一晃，旗幡变成两面，顶端太极球分别变化为黑白两个小球。
周潇心道：得师祖相助，我的这件灵器品质，已经达到中品。但最大的好处，是祖师对太玄书的了解、认知。他老人家虽然没有修炼天书，却跟那几位天书传人时常论道。比我们这些后辈，更了解天书奥秘。
蓦地，他旁边的菩提树冒出强横的元气波动。
周潇眼皮跳动、
他能感觉到，菩提道人如今所承载的元气，已超过自己这位老牌金丹。
仅论法力储备，已达到金丹后期，甚至趋近于元婴的水准。
“这就是树王传承？”
这一刻，菩提树替代原本的香樟树，成为林海主人。以他为中心，青色的光向大地蔓延。
死域消失，唯有属于林海的青菩神域。
在林海内，菩提道人便是当之无愧的主人，战力媲美妖王，能保护这一众木灵。
周潇望着逐渐失去灵力的木桩，默默将此物挖出来。
有几位树精想要阻止，却被松长老、椴长老、楸长老拦下。
三位长老是最早一批被老树王点化的树精，对老树王来历知根知底。
见周潇身上的两仪之气，便清楚此人乃老首领的徒子徒孙。
如今老首领不在，我们这些人的前程如何是好？
三位长老对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神域拜见菩提树。
菩提树化作人形，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老仙姿态。但比起曾经，眼下菩提道人蕴含的法力，足以傲视一众金丹修士。
而且再也不需要担心元气不足，被迫解化为阴神。
当然，和周潇一样，最大的收获是玄微祖师传下的学识。
一式两份，周潇有的，他也有。
另一个意外之喜，是菩提道人已经扎根这片林海，成为有根之木。
未来跑去池海，或者与其他熟人相见，他们也只会认为菩提道人乃木精得道，是荒古林海的主人，不会想到伏衡华的化身。
唔……
周潇前辈知道，天枢子前辈也清楚。其实，还是藏不严实。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以后和劫仙碰面，不用担心穿帮。
不久后去池海参加“博物勘定”的庆功宴，有底气了。
菩提道人看向眼前三长老，笑道：“贫道菩提，与老树王颇有渊源。如今添为荒古林海之主，三位意下如何？”
“首领既已入主，何须过问我等？”椴长老担忧道，“敢问，您对我们如何看待？”
“我和老树王一般，他如何对待尔等，我便如何吧。”
菩提道人道：“但眼下妖族出世，与人族修士大战，神木一脉不可避免卷入其中。我既为此方林海主人，不得不为此方木灵图谋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