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郎艳独绝
国师被烨嬅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怔住了,想着宫里的规矩是越来越管不住公主了,烨嬅虽然长在深宫,但被娇宠却没半点深宫贵人的端庄,反倒是随着好奇心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
国师故意不着急回答她,知道公主在兴头上,横竖自己问不出来什么,所以反倒是侧过头去打量着思虞郡主。
思虞素来害怕这位老师,她从小便听自己的爹爹陵王讲过,当朝这位国师叫袁天城,据说是汉末望族之后,又是皇帝陛下的故交,十年前渡江来到南梁,一出手便解决了当时纷扰朝野的赤鸟案,从此便被陛下以师礼待之,国师虽然表面上只是祈福禳灾,教授皇子公主们功课,可宫中秘传,国师手中握着可以倾覆北燕,帮助南梁一统天下的秘密,可以说是当朝人尽皆知的白衣卿相,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幽深与危险的。
所以袁天城虽然每日一副鹤袍博带,柔静冲淡的谦和做派,思虞仍然对他亲近不起来,隐隐还有些忐忑与畏惧。
“额,老师,这,这首五绝是,是至道从宫外带给我们的。”思虞不敢迎上袁天城深邃的眼窝,便连忙伸手指了指坐在窗边的袁至道,心想着,毕竟他们两个是至亲,打骂过后,也往往不会伤感情。
“怎么了,叔叔?这首诗歌宫外酒坊里都传遍了,江都城里的歌坊都给谱了新曲,就连咱们大梁的文士们也在纷纷品读、吟唱,前两天我去太子殿下宫中,看到太子殿下在案头也放了一首,这才拿过来给烨嬅姐姐和思虞姐姐瞧瞧。反正叔叔讲《登台赋》是讲,讲《春江花月夜》也是讲,既然都翻出来了,那不如就给我们讲讲这首五绝吧。我看这词写的也不必陈思王差啊。”
袁至道是袁天城的侄子,自幼随他来到南梁,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是比公主和郡主更加孩子气些的,而叔叔得南梁皇帝厚待,又是公主的老师,自己也便获得了可以跟着公主一起读书的这份殊荣。
袁天城眼看着皮球被提到袁至道手里,而自己这傻侄子竟然不顾宫禁大防,将宫外曲坊中的词带进宫就算了,还不加掩饰就糊里糊涂地和盘托出了,到把自己气的苦笑不已。
“老师,你倒是讲讲么,这北燕二皇子这首诗,其情其景历历在目,算是当世佳品,老师先前也会跟我们讲当今文坛名士,怎么没提到此人?”烨嬅继续追问道。
袁天城本不愿意讲北燕旧事,但耐不住三个少年持续不断的追问,眼看今天的《登台赋》是无论如何讲不下去了,袁天城思忖再三,不过是些诗文工笔的雕虫小技,左右无妨,叹了一口气,在书案上用枯笔写下了“穆飞云”的名字,沧桑的声音娓娓道来。
穆飞云是北燕皇帝的二皇子,北燕向来以军武立国,穆飞云更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便轻骑直入漠北,击败匈奴,肃清了北燕边患,少年得志,于北燕朝野之间,声名大燥,可偏偏这位二殿下同样醉心文艺,诗词歌赋,琴瑟禅茶同样颇有研究,但北燕皇帝遵循太子既立,亲王就藩的成例,封其为吴王,令他驻扎扬州府,经略江南政务。
这位吴王殿下,虽说武功卓著,可他本人却更骄傲自己在文艺之道上的成就,曾放言道:“本王武功,止戈于江山半壁,可若论诗文,则可纵横天下无敌。”
“噗嗤,没想到这位吴王殿下还真是骄傲的很呢,竟然口出如此狂言,这诗写的有气魄,有韵律,有风致,可偏偏这人是如此狂妄,怪不得做不了北燕的太子,这点跟哥哥比差远了。”烨嬅听着穆飞云的故事,打趣道,她素来见惯了轻狂的宗室子弟,往往不以为然。
“呵呵,年轻人么,骄矜自负,常有的事,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听说,北燕朝中,常把他和霍去病比较,想想他今年应该也十八了。”
袁天城说着,却陷入了沉思,十年了,仿佛穆飞云身后那一群人,那一段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发了疯地跳入脑海,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伸手揉了揉眼睛,他已经有些后悔提起北燕,却听到自己的傻侄子袁至道的声音。
“嗨,两位姐姐,我看这吴王殿下,不是狂妄,是忒小家子气,这‘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一看就是没遇到两位姐姐,要是遇到两位姐姐,那便是整个天下也不换,所以你们说这吴王,是不是没见过世面,还不如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还是至道会说话,不过你这小小年纪,便这般油滑,还如何致虚极,守静笃,将来怕是不知道耽误了哪家姑娘,还耽误了咱们至道小弟的修行大业,这可得教老师好好管束你。”
烨嬅和思虞皆是被袁至道的话逗得大笑不止。
袁天城虽然被三个少年,青春烂漫的笑声包围,心却陷的更深,他仔细看这首诗,突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唱词,这一首短诗,却已道出,北燕吴王,游汉水,历两江,经湘川之地,守淮扬之府,他真的只是来长江边上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的吗?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往事,就到了不得不重提的时候了。
袁天城没有去制止三个少年的调笑,反而是心里不断在诉说。
天道轮回,穆飞云,会把当年自己熬干的心血,重新煮沸,洒满江南江北,他本该是一把利剑,犁定天下,成为江山共主,可偏偏这次,袁天城想看看,若是自己袖手旁观,穆家的儿子,能把这世间搅成什么样子,也许这会是一场更加有趣的游戏。
袁天城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巧笑倩兮的的烨嬅和思虞身上,将方才的思绪暂将收敛起来。
他本就一副瘦高的身材,褐色的皮肤趁着脸上纵横的纹路,若不是青色的鹤裳和白玉发冠温润的掩饰,仙道与妖道,在袁天城的脸上,其实并没什么分别。
烨嬅和思虞渐渐意识到了袁天城的目光与往日不同,也收起了笑声,只有袁至道还没发现叔叔早就在旁深深盯着他们,还在不停地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