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闻冬开车回到雅深音乐学院之后, 再次去了音乐之家。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去沈溪琴房的,也不是为了再发现什么,只是单纯找了一间空置的琴房, 想要弹一下之前唐初给他的那张琴谱——
那张韩扬的手写琴谱。
没有前情提要, 闻冬不知道这是以什么为主题所创作的曲调, 但无论主题是什么, 音乐本身都非常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
闻冬将琴房的门反锁, 没有抽出那张琴谱, 而是连着整个透明物证袋随手放置在了琴架上,修长手指搭上琴键, 动作熟练而优美,按下了第一个音。
这段旋律并不长, 很显然不是一首完整的曲目, 只是一节片段。
两分钟后,闻冬就将它完整弹了一遍,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不得不说韩扬在钢琴方面是非常有天赋的, 这段旋律整体难度不算很高, 但在不少细节方面的小技巧运用非常精妙, 使得整个片段弹起来完成度极高。
不过闻冬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他惊讶的是…
西装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闻冬急忙抽出来看, 发现是盛夏打来的电话。
划了接听, 闻冬眉眼柔和下来, 温声开口:“喂, 夏宝?”
“冬冬哥哥…”盛夏温软却不难听出虚弱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 “你…你在, 学校吗?”
“对, 我在学校,”闻冬温柔应声,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又关切道,“今天怎么没睡午觉?”
“睡…睡了,”盛夏软声回答,“做梦,醒了,冬冬哥哥,你…你好着吗?”
闻冬明白了,盛夏这大概是又梦到他了,并且还不是什么好梦。
笑了一下,闻冬没有问盛夏梦到了什么,只是认真回答:“我好着,很安全,夏宝放心。”
停顿一下,他又转口关心道:“做梦醒了有没有痉挛?护工叔叔在的吗?”
盛夏大概是不愿让闻冬担心,却也不能说谎,因此安静了半晌,才避重就轻道:“痉挛…一下下,就好了,叔叔一直,在的。”
闻冬知他心思,也不再多问,干脆将话题转开道:“给你弹段钢琴听好不好?”
边说,闻冬就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琴盖上,转而将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又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才关掉免提,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笑问:“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的,”盛夏语气迟疑道,“但…但是,冬冬哥哥,这是,你自己,作的曲吗?听起来,不太开心,像是…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很大的,绝望,也很大的,希翼…”
这句话太长,盛夏说得很吃力,到最后近乎只剩下气音,闻冬听见手机那头护工的声音,应该是又给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盛夏向来心思细腻,极其擅长从音乐亦或画作之中品出创作者的情感,这也是闻冬刚刚想要弹给他听的原因。
果然,盛夏和他所想基本一致。
令闻冬惊讶的是,韩扬创作出的旋律中所蕴含的情感,和他本人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性格反差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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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一头及腰长发,眉目清秀的女生端坐在审讯桌前,姿态沉静而舒展,缓声开了口:“是我杀死沈溪的,没错,我原本也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老师,但是他…他竟然和我弟弟是那种关系!”
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韩安原本沉静的语调陡然变得高昂起来。
“那种关系?”坐在她对面的季凛神情不变,嗓音是他一贯的温沉,“韩安,还请你直接回答一下,那种关系具体是指什么关系?你知道的,你情我愿的同性-恋情和单方面的强迫关系,这二者之间差别很大。”
“那又怎么样?”韩安抬眸直直回视季凛的眼睛,语气尖锐道,“就算不是强迫,那也是沈溪先勾引我弟弟的!我弟弟他…他以前最厌恶同性-恋!他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沈溪的错?!”
“我的天,”单侧玻璃外监听的唐初忍不住咂嘴感叹,“这究竟是什么奇葩想法?怎么了沈溪是魅魔吗?韩扬自己没那想法,还能被沈溪催眠了不成?”
审讯室内,季凛就像完全听不到唐初的吐槽,他眉梢微微一挑,忽然问道:“是吗?难道不是韩扬先主动接近沈溪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审讯室内的韩安和单侧玻璃外的唐初都是一愣。
唐初认真回忆他们已知的信息,确实不包括季凛刚刚提到的这一点,但韩安表情却蓦然变了。
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韩安脸上露出被正戳心底一般的慌乱,她下意识垂下了头,避开了季凛的目光。
不过仅仅是一瞬之后,她就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立刻又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抬起头,看向季凛的时候就恢复了先前的理直气壮,一字一顿道:“怎么可能?我说了,我弟弟他以前非常厌恶同性-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污蔑他!”
对比韩安的过度激动,季凛依然淡定自若,他甚至还微微勾了下唇角,温声道:“不好意思,不要激动,我只是觉得韩扬并不属于轻易能够被蛊惑诱导的性格,从而做出了刚刚的猜测,所以也就是说,你杀害沈溪,是因为觉得他将韩扬带上了一条歧途,是吗?”
不知是对韩扬的变向夸赞取悦到了韩安,还是“歧途”两个字很合韩安心意,韩安情绪肉眼可见地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淡声回答:“是的。”
像是就这样相信了韩安的动机,季凛微微颔首,继而道:“好的,那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你为什么要选择在4月14日这天,杀掉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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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冬还在练琴。
准确来说,是练韩扬手写的那一小段旋律。
不知前情,但理论上来说,韩扬作为沈溪名下的学生,应该没少以作业或者练习或者小测的方式,向沈溪提交过自己创作的旋律片段,但沈溪只留下了这一张琴谱。
毫无疑问,这段旋律对沈溪和韩扬而言,应该都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因此,闻冬想要尽可能将它弹到最好,之后弹给韩扬听,观察韩扬的反应,看一看能否从韩扬身上挖掘出更多有用信息。
又弹完一遍,闻冬活动了一下手指,正准备继续,口袋里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
闻冬将手机抽出来看,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想起早上上课时候给学生们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猜想可能是某个学生打来的电话,闻冬划了接听,端正语气道:“喂,你好。”
下一秒,听筒中传出一声略微熟悉的笑声,“闻老师,是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闻冬微愣,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巧是韩扬。
“韩扬,”闻冬端住老师的语气问,“你下课了?”
“还好还好,闻老师听得出来我是谁,”手机那头韩扬先是耍了句贫,才答道,“下课了,下午没课了,闻老师你在哪儿?我去你办公室没找到你。”
学校给闻冬安排了新的办公室,并不是之前沈溪的那间。
闻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找我有事?”
手机那头韩扬像是迟疑了一下,才笑道:“想弹琴给闻老师听,让闻老师指教一下,算不算有事?”
“音乐之家412,”闻冬一边将琴架上的琴谱收进随身包里,一边报出自己此时所在的房间号,“来吗?”
不知是不是没想到闻冬竟然会在音乐之家,手机那头安静了两秒,才听韩扬回答道:“这就来,闻老师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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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之家…我那天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到的音乐之家,”刑侦支队审讯室内,韩安已经开始自述作案过程,“是和我的两个室友一起去的,为了减轻嫌疑。”
她这段陈述符合监控录像,季凛点了下头,示意韩安继续。
“我先和室友一起去了四楼的公共琴房,”韩安继续讲道,“之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是八点左右,我去找了沈溪,正好撞上他从琴房出来,要去找隔壁的钱书。”
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将“钱书”两个字重复一遍,语调沉静道:“据我所知钱书是你的直系导师,不过你还是会直呼他全名,看来你对他也同样诸多不满。”
韩安脸上划过一瞬明显的厌恶,一副坦诚模样:“他总是骚扰我,我觉得很恶心。”
季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只是顺着问:“所以你干脆想一举两得,杀掉沈溪,再嫁祸给钱书,因此将凶器转交给韩扬,让他早上搭便车时候偷偷把凶器放进钱书车里?”
直至听见季凛最后半句话,韩安神情才再度变了,她语气夸张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让我弟弟帮我做这个?!何况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没见过他!凶器是我自己放的,杀了沈溪之后我去找过钱书,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的车钥匙和音乐之家后门钥匙,我知道他的车就停在音乐之家后门外边,我把凶器放进他车里,之后又从后门返回,又去找了他一次,把钥匙原放了回去。”
季凛对此并未发表任何异议,他只是垂眸注视韩安,两秒钟后,忽然问:“你去找钱书的时候,陆梦婷在做什么?”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问这个,韩安愣了愣,声音下意识就低了两分,听起来没了之前的坚定:“她…她应该是在弹琴,我没太注意”
“季老师,我怎么感觉韩安这段在说谎?”单侧玻璃外唐初皱眉道,“钱书和陆梦婷单独在琴房,钱书可能这么大胆,连门都不反锁,其他学生去了都能随便进进出出?”
季凛不置可否,也并不同韩安细究,只是将话题转回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你顺着之前的说,你八点钟去找沈溪,正巧碰上沈溪从琴房出来,要去旁边找钱书。”
“没错,”韩安好似不动声色微松了口气,才又表露出一副回忆神态,慢声道:“我和沈溪说找他有事,他就让我先进琴房等他,我进去之后,在他水杯里下了安眠药,之后…”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季凛忽然开口,他唇角弧度毫无变化,甚至语气都堪称彬彬有礼,“据尸检表明,你给沈溪下的安眠药应该是市面普及的佐匹克隆,我恰巧对这个药比较熟悉,据我所知,它是基本不溶于水的,我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难题的?”
季凛问这话的语气完全不像面对一个犯罪嫌疑人,反而像是真的单纯在请教。
可很显然,韩安被问住了。
她愣愣回视季凛,一瞬之后,蓦然将视线偏开,隐在桌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攥了攥,片刻后,才回答道:“我,我刚刚没说清楚,当时沈溪水杯里装着的是…是奶茶!安眠药磨碎加在奶茶里,看不出来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市局外的大树树叶簌簌响动。
毫无来由地,季凛心脏骤然缩紧了一拍。
像某种莫名而突然的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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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扬来到琴房的时候,闻冬特意看了眼时间,距他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五分钟了。
也就是说,他只剩五分钟时间,可以明确闻到韩扬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闻冬辨别出鼻尖的味道,难得怔愣。
此时充盈在他鼻尖的,是一股非常强烈的金属味道,还是正被烈火灼烤的那种金属——
闻冬清楚知道,这种味道的来源,名为坚定。
当一个人在做好了一个计划,并且下定决心要去实施的时候,就时常会散发出这种味道。
内心越坚定的人,味道也就越强烈。
显然,韩扬此时的内心是非常坚定的。
只是闻冬一时之间确实猜不出来,韩扬究竟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韩扬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他一步步走近闻冬,窗外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只怪异的巨兽。
“闻老师,”韩扬弯腰朝闻冬笑,闻冬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韩扬的笑容与语气,都透着股莫名的诡谲,闻冬听见他轻声问,“我给你带了奶茶,猜一猜看,在我哪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