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半决赛圆满落幕了。
倒数第二场大赛结束, 下一场便是最终总决赛，时间定在十天之后。
e408在半决赛上获得了完胜，可在看完姬凌玉的比赛后, 她们却仿佛输了一场。
回酒店的路上, 大巴内死寂沉闷的，谁都没有说笑的兴致。
同是十八岁的年纪,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却如此之大。
闻校长回眸，看着一个个沉默的女孩，知道她们是被打击到了。
e408能走到今天, 已然不止出乎了他的预料，更超出了她们自己的上限。
全国第二这个成绩已经足够优秀, 费劲了她们百分之两百的力气, 当努力达到极致时, 拼的就是天赋。只在天赋上输给别人, 这不丢脸。
他思索片刻，在“好言安慰她们”和“再刺激一把”之间稍作权衡。
有没有可能，再上一层——不，半层。
两种方案在闻校长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很快, 他选择了后者。
既然冲到了这里，身为教官，他便不吝再推一把。
当务之急，是不能放任这种情绪蔓延下去。还未开战，士气已衰落到了极点, 若不制止，接下来的十天里e408将无心备战，决赛之上也必将和今天的林和一样, 被姬凌玉一人秒杀。
不求取胜，至少输得漂亮。
思及此，他看向身旁的李老师，侧过身去，轻声开口道，“李老师，听说你在赛前和她们打了个赌？”
李老师一怔，很快领悟了闻校长的意思。
她摆手，否认道，“随口一说而已。”
两人的交谈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车厢内，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她们这才想起了开赛前李老师说的如果赢了就请她们吃大餐一事来。
“那怎么行，”闻校长继续道，“做老师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之前说的是多少，四个月的工资？”
“校长你小声点，别提醒她们。”李老师压低了音量道，疾声道，“我当初就是那么顺嘴一提，给个空头支票而已，谁知道她们真
能打败圆月，我现在真是后悔死了。”
“那怎么办？”闻校长笑着小声道，“你都答应她们了。”
“小孩子忘性大，咱们不提，她们过两天就忘了，反正十天后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我们听见了！”付芝忆猛地从李老师的椅背后窜出。
李老师吓了一跳，转头瞪她，“你听见什么了你。”
“我记得我的帝王蟹！”
“我也记得。”慕一颜举手。
一时间，整个大巴十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李老师——连同傅寻、文莹和方琴在内。
“怎么办，她们都看着你呢。”言老师笑着调侃李老师，“做了人家一年的班主任，最后几天了，可别晚节不保。”
李老师被气笑了，“出去问问，什么样的班主任能给学生买帝王蟹，我有这个钱还做什么老师。”
“老师，您可不仅仅是老师啊！”付芝忆转向车内，对着众人高声呼吁，“同学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我们应该叫李老师什么——”
“爸爸！”
李老师差点一口气没顶上来。
付芝忆高举双手，“爸爸给这么多女儿买一只螃蟹，过分吗！”
“不过分——”
在众人一致的齐呼中，只有宓茶保持冷静的缜密思维，她算了算，一个螃蟹只有六只腿、两个钳子，但在场一共十四个成年人，这显然是不够的。
她于是开口补充道，“一只太少了，要两只。”
这话说得慢了半拍，大家都已经安静了她才出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宓茶一愣，连忙补充道，“两只只要半个月的工资。”没有超过四个月。
“这就是豪门千金的不谙世事么。”陆鸳瘫在座位上，吐着口香糖泡泡。
“陆鸳，不要这么坐。”她旁边的秦臻试图拉她起来，“脊椎会变形的。”
陆鸳的目光转移到了秦臻身上，看了她一眼，“这就是直男攻科的不谙世事么。”
说着，她踢掉了脚上的鞋，变本加厉地将
双脚抵在了前面的椅背上，对着秦臻露出了面无表情的挑衅。
她就要这样。
“好了，不要起哄。”闻校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你们李老师也不是什么富豪，两只帝王蟹以外，别再点太过分的菜了。”
“好耶！”
“那我们什么时候吃？”
闻校长和李老师对视一眼，眸中泛起了些许无奈的笑意。
果然还是一群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老师下颚微抬，答道，“今天晚上。”
……
“干杯——”
十四只玻璃杯碰在了中央，十一名学生加上李老师、言老师和闻校长，众人坐在了酒店的饭厅之中。
绝大部分队伍已经搬离了酒店，再加上过了饭点，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她们一桌。
两只红彤彤的帝王蟹占据中央，四周围绕着十几道酒店的餐品，学生们喝着果汁饮料，两名女老师拿了点葡萄酒，闻校长的身前只有一杯白水——他的身体管理变态级的严苛。
“终于等到了，”付芝忆望着桌上的螃蟹两眼放光，“快开吃吧快开吃吧！”
“等一等。”沈芙嘉起身，她端着杯子，身体朝着身旁的三位老师，目光却望着众人，笑道，“喝水不忘挖井人，今天还没谢过请客买单的呢。”
女生们立刻举杯，拉长了语调，甜腻腻地齐声道，“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被这发嗲的声音恶心坏了，她皱了皱眉，无比的嫌弃，可唇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在女生们的注视下，她举起手中的红酒，浅浅地抿了一口，随后下巴一指身旁的言老师，道，“言老师这几个月陪着你们东征西战的，在森林露宿那么久，谢谢言老师。”
女孩们立刻补上，“谢谢言老师——”
言老师双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摆手。
“最该感谢的是校长，”李老师接着道，“为了你们几个，又出钱又出力，他在你们身上花的钱，比我这一桌菜多得多。”
“谢谢闻校长。”众人遂再朝着闻校长
敬杯。
“场面话就不说了。”闻校长一笑，冲着李老师抬手，道，“东道主，快动手吧，你不吃，我们也不好意思。”
李老师闻言，难得笑了出来，“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举起筷子，夹起了面前的菜。
李老师一动筷子，女生们顿时欢呼一声，立刻开始残卷桌上的食物。
为了准备这丰盛的一餐，她们晚饭推迟到了八点半，前不久又刚刚打完了一场比赛，消耗了不少能量，正饿得不行，此时顾不上说话，一个个先往嘴里塞东西。
“对了，泠泠怎么样了？”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宓茶一边吃一边问身旁的方琴，“联系上她了吗？”
方琴点了点头，“她刚刚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她先回家了。”
“不能改签吗？”付芝忆口中的大蟹肉从腮帮子里鼓出来，含含糊糊道，“这么久不见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面，吃个饭再走啊。”
“我也这么说，”方琴蹙眉，“可她之后再不回我的消息了。”
宓茶忍不住问，“方琴，你知道童泠泠家住在哪里吗？”
方琴摇头，“她高中的时候都是住校，毕业后就回老家了。”
“她老家在哪儿？”宓茶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学校或许有登记。”
没有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宓茶听完，嚼了嚼含在口里的糖醋里脊，原本酸酸甜甜的味道一时竟有些味同嚼蜡。
不知道入谷隔世之前，她能不能拜托妈妈带她去袁氏老宅，问问童泠泠在不在那里。
众人大快朵颐，很快将桌上的饭菜扫卷一空。
今晚既是一场庆功会，也是一场小型的毕业会，席间十一名女生挨个向三名老师敬酒。
学生们喝的是饮料，闻校长喝的是水，两名女老师则是实打实的酒。
两轮下来，言老师有些醉了，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吃喝了一会儿，师生之间的距离感慢慢削弱，其乐融融之际，慕一颜大着胆子，好奇地问出了
自己一直以来想问的八卦，“言老师，你有男朋友了吗？”
听到这话，闻校长下意识用余光瞥向了身旁满面通红的女人。
“男、男朋友……”言老师打了个嗝，随后一巴掌拍向了桌子，发出砰的巨响。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朝她望去。
“妈的！”不知道被触到了哪根弦，向来温柔的言老师突然激动了起来，她醉醺醺地喊道，“男人都是混蛋，也不看看、看看自己什么狗样，居然嫌我学历高、嫌我年龄大？”
这是言老师第一次说脏话，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看、看我干嘛！”言老师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们觉得我丑？”
“不不不。”女生们立马摇头。
“那些男人懂得个屁！”熟料言老师却更加激动，捏着酒杯噌的一下蹿了起来，“三十三岁怎么了，谁没有三十三的时候！”
她晃晃悠悠地向后踉跄去，“这能怪我吗？我、我又不是故意三十的…”
“小心。”忽然之间，一只手抵在了她的背后，男人沉声开口。
言老师扭头，视线朦胧一片，她努力眨了眨眼，才看清了男人近在咫尺的侧脸。
“学生还在。”闻校长一手托着她的腰，扶她站稳，一手取过了她手中的酒杯，“别什么话都乱说。”
那张脸上五官立体，眉峰若削，仔细一看并不算温和。他到底是雷系能力者，眉宇间的锐气锋芒挥之不去，难以泯灭。
或许闻校长自己也知道，所以一天到晚挂着一脸假笑。
言老师看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闻校长的侧脸。
闻校长一愣，随后就听见一声大喊：“呱！”
“滚啊”两个字被她念得太快太凶，言老师一把推开他，自己坐回了位子上。
搂女老师的变态校长！
这成年人的场面看得几名小姑娘一愣一愣的，李老师见此咳嗽了两声，“都吃完了的话，那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
“没有没有！”
付芝忆马上道，“蛋糕还没吃呢！”
她伸手，正准备去拿桌上的小甜点，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皮靴落地之音。
这脚步声太过特殊，质感与普通鞋子落地时完全不同，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名穿着少尉军装高个男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这名陌生的少尉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桌前，众人不由得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互相对视，不明所以。
男人目光如鹰隼，对着闻校长敬了个礼，“您好，请问是闻天泽闻大校么？”
“我是。”闻校长起身，同他握了握手，“什么事？”
“钟将军在天府酒店1104等您，请您过去一趟。”
身在首都，这名少尉口中的钟将军必然是评审台上的禹国最高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钟正国。
闻校长暗忖，他不过是一个大校，和这样位高权重的老将军没有半点交集，对方怎么会突然请他过去？
“现在么？”他示意了一眼这还未结束的饭席。
“钟将军没说。”少尉如实道。
“校长您去吧，”李老师抬头对他道，“这边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就带她们回去。”
“那好吧。”闻校长点点头，“我先过去一趟。”
说罢，他侧身对着少尉抬手，“请。”
“请。”少尉在前方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厅。
“钟将军？”在少尉离开之后，慕一颜问道，“是说评审里的那个么？”
“能被称为将军，应该也只有他了。”严煦点头。
“校长犯什么事儿了吗？”付芝忆问。
“别乌鸦嘴。”沈芙嘉嗔了她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呵斥完付芝忆，沈芙嘉刚想询问李老师知不知道闻校长去做什么，这一看她才发现，李老师的视线还停在两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女人的脸上神情复杂，透着几分羡慕、几分怅然和几分怀念。
沈芙嘉微怔，她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道，“李老师，你为什么退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李老师当年进的情侦科是最难进的部门之一，这些日子下来，她们也深深领教了李老师的强悍。
除了能力方面，李老师的言行举止也不似其他女老师温柔，其他的老师纵使对学生们严厉，可在面对同行之间，到底还是好说话的。
然而李老师则对谁都不拘言笑，和闻校长对话时，多是“是”“好”“明白”这类军事化上下级用语。
这样一个满身军人影子的女强人，怎么突然就来了一所高中，领着几千块钱的月薪，当上了全职教师？
李老师一怔，她回过神来，收回了那抹望着少尉军服的目光。
听到沈芙嘉的问题，她低下头，一笑，“女兵不是那么好当的。”
女生们一怔，女人低头的那抹笑容里，带着些许自嘲和寞落，她们素来强干冷酷的班主任什么时候曾露出过这样软弱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又或许这是她和这群学生吃的最后一顿饭，今天的李老师有些不太一样。
她低垂着视线，缓缓开口，道，“你们也知道，不论是法科还是攻科，女兵的甄选都比男兵严格许多。我们z省的男女兵比例大概是5:1，这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已经算是非常宽容的比例了。”
因为月经、体质偏弱等等一系列的生理性问题，导致女兵比男兵对环境要求更高。
同样等级的士兵，男兵可以在边境、前线几个月露宿，而女兵则不行，光是要来月经这一点，就限制了太多的任务。
当初魔鬼训练之前，李老师就让所有女生上报自己的月经周期，y省森林的那段时间，是卡在了所有女生月经不严重的日子里。
“三十岁，身体走下坡路了，比不上十几二岁的新人，我天赋又差，迟迟没有突破五级，大概是要卡上一辈子了。”
她笑着叹了口气，手指转动着桌上的酒杯，那笑容看得人说不出的复杂心酸。“几次考核都没有合格，上面就决定让我转业了。”
几人望着李老师，想
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拥有着年轻资本的她们，根本无法开口。
“所以，我看见你们收到了各个宗族、企业还有亲卫队的邀请函时，挺高兴的。”李老师抬眸，望向几人，她深深扫过每个女孩的脸，像是要用这一眼来记住她们一辈子似的。
“部队是个吃青春饭的地方，我以前说什么要记住你们是军人……那些话是为了刺激你们，好让你们再努把力。可是现在……”
她又垂下了目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良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去经历几年是好的，但也别待太久了，早点出来，趁着年轻能找个好点的工作。”
那里终归难有她们的安身之处。
这一定是李老师说话最温柔的一次，也是她给这些女孩上的最后一堂课。
一堂灰色的课。
宓茶这才注意到，李老师的鬓角有了根白发。
刚刚还骂骂咧咧的言老师在这时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从桌子下伸手，握住了李老师的手。
这些年轻靓丽的小姑娘们朝气勃勃，她们眼中被朝阳满载，未必能懂得李老师话中的辛酸。
上了年纪女人就像是一只秋蝉，任她的声音曾响彻整个骄阳似火的夏季，可秋风一扫，便坠落、沉寂。
她的声音，只能响这一期。
这餐饭吃到了九点多，两名老师亲自送了学生们回去。
李老师送傅寻几人去她们所在的酒店，言老师看着e408进入1003后，并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酒店楼下。
她倚着门口的墙壁，双目放空，不知道是在等李老师回来，还是在等谁。
或许，她是在等上天给她一个答案。
夜风一吹，她的酒劲去了不少。
酒店花园的玫瑰花不知道是什么新品种，每季都开，乌泱泱种了一大片，花香浓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闻着这股花香，暗自决定，如果是李老师先回来，她就和李老师一起回房休息，彻底结束掉这一天；如果是他……
言老师打了个喷嚏，这酒
店都不考虑考虑花粉过敏的客人么。
倚墙站到了腿麻，正准备弯腰揉一揉膝盖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远处的路口。
言老师一顿，她弯着腰保持着揉腿的动作，视线胶在了那辆车上。
当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时，言老师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回正了身形。
男人对着前排的车窗说了几句话才转身走向了身后的酒店。
他朝着这座酒店走来，看见了倚在门口的言老师，微微一怔。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言老师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要走了？”
闻校长沉默片刻，应道，“是。”
“钟将军找你……”
“钟将军找我……”
两人同时开口，相视愣怔几秒后，又同时闭上了嘴。
良久，闻天泽开口，打破了安静，“能力者高中的校长五年一换，我的任期满了，要回军部听命。钟将军今天找我，说他很欣赏我，要把我从东南军区调到首都来。”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言老师总是说自己讨厌他，可她也最清楚不过：眼前的男人是多么优秀的存在。
他只是缺了一个跳板。一旦有人发现他，他便能大放异彩。
她看着他，定定道，“也就是说，你以后不在z省了？”
闻天泽点头，认了。
夜风一拂，言老师望着面前的男人，从她毕业进入社会开始，她就在这个男人任职的学校里工作。他是她上班以来的第一个上司。
“你…”
“你…”
又是让人尴尬的异口同声，闻校长两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收到了身后。
半晌，他倏地一笑，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率先从言老师身边经过，迈入了酒店的大门。
刚走一步，他身形忽地一顿，猛地扭头回望。
在他之后，女人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牧师的手和攻科的截然不同，细腻得一碰就碎，让人根本不敢反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