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第五百二十一章
自从沈芙嘉晋升为副相, 宋如玉便频频与她发生冲突,经常跑去女王面前给沈芙嘉上眼药。
柏芳彤把宋如玉的这些行为看在眼里, 每天都心惊胆战。
她很清楚, 宋如玉再这么下去,必定会遭到惨重的报复。
现在的沈芙嘉如日中天,首相对她不冷不热, 没有一点要和她作对的打算,而女王又和沈芙嘉亲密无比,十分器重,国内根本无人能够压制她——
柏芳彤原是这么想的, 可柏颂死后、在她接受调查时,女王的种种行为却让她看见了不寻常的一面。
女王亲命严清来调查她的案子, 但司法部门中, 严清年纪最小,多得是比她资历高深的前辈, 何况女王知道严清是她带出来的学生, 常理而言, 她的案子怎么也不该落到严清头上。
要理解女王的异常行为,就要追究严清的身份。
严清是国防部重臣严煦的亲妹妹。
十六年前的保卫战里, 百里族和尧国危在旦夕时,女王前往前线,把帝都大权交给了两个人——一是郁思燕,二便是严煦。
严煦虽然不如沈芙嘉和女王亲密, 但她的分量绝非一般。
柏芳彤曾得知,严煦曾是女王的高中同学,和她一起参加过禹国的全国性比赛。
那场比赛里,女王、沈芙嘉、严煦三人都是队友。
由此可知, 沈芙嘉对女王和严煦之间的关系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她知道女王对严煦是什么态度,也知道严煦在女王心中是什么地位。
不论是从感情还是从政界的地位上来说,严煦都是沈芙嘉不敢轻动的人。
以上的这些信息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整个司法部里,只有严清会让沈芙嘉产生顾虑,不敢下手。
而女王到底是否知道柏颂死亡的真相——柏芳彤不知道,但从严清的身份上剖析,女王很可能知道是沈芙嘉下的手,否则她没有必要特意选择严清。
如果说这些只是柏芳彤的猜测,那么女王对她态度,便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据。
女王来看她时,曾反复安慰她,同时派了军队以监管的名义对柏家进行保护,在她出来之后,还送来了不少安抚的赏赐。
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没有丝毫打算替她平反昭雪的打算,身为王级牧师的女王,对于自己眼下发生的凶杀案缄默不语,连调查都不调查,就这样草草了结。
如果说女王只是对这起凶杀案不重视,那倒还情有可原,但她极尽全力地补偿柏府,那流水似的高额赏赐仿佛是在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已经死了一个柏颂,再看着一天到晚对沈芙嘉怒发冲冠的宋如玉,柏芳彤心中焦虑不已。
她已经为了家族利益背叛了尧氏,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关门弟子、为尧国满门忠烈的宋如玉也死在沈芙嘉手中。
思来想去,柏芳彤只能向女王求助,请她有空时来府一聚。
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柏芳彤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是好是坏,都该有个了结了。
看着递来的厚厚一沓档案袋,百里月心中一惊,她猛地看向宓茶,宓茶脸上看不出喜怒,她问道,“你是说,有人想通过你来陷害沈副相?”
“……我是这么想的。”柏芳彤痛苦疲倦地蹙眉,“沈副相大约是听到了风声,以为是我在调查…陷害她,所以,柏颂……”
“我明白了。”宓茶握紧了手中的袋子,“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柏芳彤张口欲言,忽然猛地停顿了一下。
她应该说出来么……
以女王对沈芙嘉的态度,如果她供出了宋如玉,女王后续会如何做……
事到临头,柏芳彤忽然犹疑了起来。
她看向对面的宓茶,在昏黄的灯光下,女王静静地望着她,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歹意,周遭皆散发着温和纯正的气息。
不,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她请女王过来,不就是为了给宋大人和她寻求一个庇护么?
柏芳彤打消了心中的不安,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前不久,给我寄来这些东西的人又给宋大人寄去了一部分,沈副相大约是从他那里得到的风声。”
说罢,她对着宓茶单膝跪了下去,“殿下,宋大人秉性刚烈,对国家、对您忠心耿耿,他没有坏心,还请您…请您庇护他。”
柏芳彤跪得坚决,但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她不知道女王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最终结果。
她盯着脚尖,许久都没有听到女王的声音,空气中的沉默越久,柏芳彤的心跳便越快一筹。
“我明白了。”半晌,她头上的女王轻轻开口,将手中的那些牛皮纸袋递给了百里月,自己弯腰将柏芳彤双手扶起。
终于得到了答复,柏芳彤不由得一喜,她激动地抬头看向宓茶,叠声询问:“真的吗,您真的愿意保护他吗?”
宓茶点头,直视着柏芳彤的双眼,“是的,我向你保证,不论是宋如玉还是你,我都会尽全力庇护。”
柏芳彤刚要答谢,忽然听见宓茶道,“不过,有些事我得再确认一遍。”
“什么?”柏芳彤问。
这句话说完,眼前的女王忽然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柏芳彤说不出是什么变化,可女王给人的感觉有了异样的不同。
她的瞳孔变得深邃、幽暗,那份温和的亲切感淡去,留给柏芳彤一份无端的紧迫。
她紧盯着柏芳彤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这件事,除了你和宋如玉,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这问题宓茶已经问过了一遍,柏芳彤也回答过了。
但在宓茶的注视下,柏芳彤又一次开口答道,“柏家的情报小组里有几名干部大致知道一些。宋如玉身旁大约也有人知道了,所以沈芙嘉才会起疑。”
她的语调和之前截然不同,变得毫无起伏,连对各人的敬称都没有了,仿佛是ai一般,机械、死板、一丝不苟地回答着宓茶的提问。
这幅场景令百里月一怔,宓茶接着道,“这些资料还有备份么?”
“没有。”
“好。”宓茶后退了两步,缓缓点头,“柏卿,我遵守和你的约定。柏家和宋家,可以安心休息了。”
她的姿态无比郑重,然而,眼前的柏芳彤没有半点触动,她只是呆呆的、呆呆地盯着宓茶,双瞳涣散,没有神光。
宓茶深深闭上了双眼,再度睁眼时,原本稍带琥珀色的瞳孔变成了纯正的漆黑。
她对着柏芳彤道,“带上柏家所有嫡系离开东大陆,出国以后忘掉一切,将你的记忆调至三十岁以前,再也不要回来。”
柏芳彤的双眼空洞无神,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她在宓茶的命令下死板地回答道,“是。”
宓茶又退了两步,百里月看见,她似乎是冲着柏芳彤笑了一下,那笑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歉疚,总之,并不轻松。
最终,女王对着柏芳彤鞠了一躬,随后立即离开了柏府。
直到坐进商务车,百里月都还没有从震撼中回神,她怔怔地望着宓茶,不觉喃喃道,“您将沈副相支去战场,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宓茶瞌眸,放空似地望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今夜无星也无月,那枚戒指上廉价水钻依旧折射出了点点微光。
宓茶的目光胶在那枚戒指上,片刻,她轻声开口,道,“小月,宋家和柏家,比得上沈副相么?”
百里月从宓茶的语气和措辞里听出了些什么,于是心领神会地答道,“宋家和柏家…对尧国无过也无功,不及沈副相十分之一的价值。”
宓茶低着头,摩挲着戒指上的钻石,一遍又一遍。
“是这样……”许久,她劝说自己似地低低呢喃,“是这样……”
看着垂着头的宓茶,百里月鼻尖倏地酸涩了起来。
她望向手里的那些没有拆封的牛皮纸袋,“殿下,这些东西……”
宓茶抬眸,伸手接了过来,“给我吧。”
“是。”百里月看了看车窗外面,放轻了声音问道,“那我们现在回宫么?”
宓茶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隆冬的夜晚又落起了雪,难怪无星也无月。
尧国的冬天总是雪下个没完,和温暖湿润的禹南很不一样。
“不,我想去那个地方。”对着窗外的漫天白雪,宓茶低低念道。
百里月了然,她发动了车子,将女王载向了郊区。
整整十五年,每到冬天女王一定会去那里——
尧氏的皇家陵园。
和蒸蒸日上的尧国截然相反,这座皇家陵园一年比一年冷清。
越来越少的人还记得这里,每每冬天,陵园都冷得让人不愿靠近。
百里月给宓茶打着伞,像是宓茶刚刚成为女王的那年一样,每年清明和冬天女王一定会来一次这里。
她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来,宓茶不要拍摄,不要排场,往往只带上百里月,来了以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上一两个小时,对着尧庆丰的墓碑发呆。
今晚,女王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她站在尧庆丰的墓前,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生动,这是百里月第一次在宓茶脸上读懂她对尧庆丰的感情。
“有火么?”宓茶问向百里月。
百里月愣了下,找了一只打火机给宓茶。
宓茶接了过来,在一声清脆的开火声后,这寒风肃杀的山顶燃起了一束小小的火苗。
她将这火苗移到了手中的档案袋下。
“殿下!”百里月不禁惊呼出声,瞳中皆是震惊。
宓茶仿若未闻,她默然地将这些档案点燃,让那小小一束火苗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最后又在北风中化为灰烬。
雪风一卷,那些纸灰散去了天涯海角,再无可捕的踪迹。
“丰君……”
她松开手指,最后那一点灰也飞向了天空。宓茶的五指由此贴上了冰冷的墓碑,她深深闭眼,一股浓厚的悲伤充斥了她全身,即便看不见她的眼睛,百里月也能轻易地感受到这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哀伤。
“丰君……”宓茶不断呼唤着,声音打着颤,像是被猛力按压的琴弦,已到崩断的边缘。
“丰君……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她的确是要崩断了,这是十六年来百里月第一次听到宓茶和尧庆丰之间的对话。
墓前的宓茶深深垂下了头,痛苦地紧闭双眼。
她对不起尧庆丰,对不起整个尧氏,她的亲人、爱人、朋友为了她,夺下了这片国家,将尧氏满门诛杀。
上到奄奄一息的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孩,甚至连基因库都整个打翻……
即便是姬方缙,都未曾这般对待百里一族。
宓茶归还龙袍、退下皇位、以尧氏臣子自称……这些在别人眼里夸张到如同作秀的行为,根本无法填补她对尧氏的愧疚乃至对自己的厌恶。
宓茶想要怪沈芙嘉,想要怪郁思燕,想要怪童泠泠、柳凌荫……是她们害得她背负了尧氏灭门的罪孽,可当宓茶和她们相处时,她被她们拥抱、被她们爱抚、被她们亲昵……
她被她们的爱包裹着,纵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对她们提起半分恨意,只能剩下对自己的唾弃。
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些惨剧又怎么会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自私自利,这些惨剧又怎会沉冤?
说到底,这皆是她一人之过,何必自欺欺人地推到他人身上。
她相信郁姨和嘉嘉对她的感情,但有了尧氏灭门的这一惨剧,宓茶如何敢将军权再施以她们手中。因此,当宋如玉提出废除沈芙嘉国防部长时,宓茶没有反驳,顺势答应了下来。
灭尧者固然残忍,而她不仅杀人凶手登上了尧氏的高位,如今,还要将尧氏最后的两门忠臣赶出尧国——
和她的行为相比,沈芙嘉和郁思燕又算的了什么?
“唔…”喉间猛地涌起一片腥甜,一股久违的疼痛从能力库向上逆流,传向了宓茶的四肢、躯干。
她一张口,尧庆丰的墓上便落下了两点猩红。
“殿下!”百里月大惊失色,当即上前扶她,“您忍一忍,我马上送您回去!”
她急忙从储物器里取出严煦的水样,准备联系严煦用[水遁]直接转移宓茶。
刚要拔开瓶盖,百里月便被宓茶按住了手腕。
她对着百里月摇头,脸上一片青白,唯有嘴唇被血染得鲜红。
望着尧庆丰墓上的两滴血,宓茶忽而笑了起来,她吃吃地低笑着,一边笑一边咳出更多的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苍天有眼!她合该得到这样的反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