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第三百二十八章
砰——
重物坠落的声音在偌大的广场上不断重复。这是一片开阔的广场, 没有墙壁遮挡,被人群包围,广场之上, 正在进行最后的角逐。
又一次,女人被高高抛起、最后砸在地上。她五体投地地趴着, 下巴磕在台沿,齿间鲜血流露, 面朝着台下的围观者。
女人的右手紧握巨大的战斧,干涸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 将斧柄涂染成红, 唯独斧刃上没有半点血污。
那只手不剩多少气力了。
她支着那把战斧,慢慢的、又一次爬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哼笑, “够了吧,你已是必败无疑了。”
童泠泠撑着长斧,站直了脊背,她一抬眸, 便在场外的人群中看见了一抹苍白的身影。
童芝雅凝望着她,双手紧紧握在胸口,她冲着童泠泠摇头, 发白的嘴唇颤了颤,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望着她那遍体鳞伤的身体。
别打了, 她们认输。
童泠泠沉重地喘息, 呼吸之间充斥着灼热的血腥。
她额头破了一角,浓稠的血液顺着额角流下,爬过右眼,最后从下巴滴落, 蜿蜒出一道妖冶的血线。
她一抬眸,半边的天空是茫茫的血色,半边是不透光的黑。挂在头顶的太阳红得发紫,热得让人焦灼窒息。
她望着天空,没两眼就头晕眼花,于是低下了头,看向了台下。
台下,当她看见童芝雅那仅剩下三根手指的双手后,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休憩。她猛地挥斧转身,朝着身后的两人冲去。
那双眼中充斥着破釜沉舟的仇恨,长长的战斧在她身后拖出一道血色的火影,和她头顶的红日照相呼应。
一声高喝,那娇小年轻的身体仿佛是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息,一双明眸转变为了骇人血色,她双手握住斧柄,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击上,拼死一搏——
扑哧。
在她挥斧之前,四把银月弯刀同时插进了她的身体,在她身上留下了四道对穿的刀伤。
身形一僵,她跪倒在了广场上,像是一只破烂的巫术娃娃,插满了穿透身体的长针。
最后的生命之火被消耗殆尽,那双眼眸失去了神采,跪在灿烂的阳光下,握着战斧昏死过去。
童芝雅闭上了眼,通红的眼眶处,两行盈了许久的泪滑落而下,她心中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尖锐疯癫的长笑自童芝雅身旁爆发而出,女人双眸大睁,眼中全是血丝,她蹦着跳着跑上了广场,高举双手,转着圈地冲着人群大喊,“我赢了!你们这些废物!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全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璃月璃星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终于,她们赢了,她们打败了所有人,成为了母亲和妈妈的骄傲。
“收!”璃星一抬手,插在童泠泠身上的四把弯刀拔出,旋回了她的身侧。上面的血液甩了一路,当弯刀飞回她手里时,已锃光发亮,没了血渍。
她睨了眼跪在场上失去意识的童泠泠,不屑地轻哼一声。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张牙舞爪的真叫人好笑,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跪着顺眼多了。
打斗场的旁边,一直静坐着的身影站了起来,那是一个高个子的女人,眉眼若剑,锋芒毕露。
她的身后站在两个男人,一个从头到脚都隐藏在灰黑色的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另一个瑟缩着肩膀,正是袁家的女婿、家主的丈夫,斐良。
女人甫一起身,一股浩瀚锋利的威压便铺散开来,全场寂静。
璃梦的狂笑戛然而止,她转过身来,用仅剩的两根手指勾了勾散乱的头发,半是讨好半是欢喜地柔声唤道,“家主,月儿和星儿赢了。”
前后声音转变之快,仿佛不是一个人。
袁禹默颔首,鹰隼般的双眸扫视了一圈全场,在她视线望过来之时,场内场外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额头贴地。
她是唯一站着的人,连身后的男人都弯下了腰。
袁禹默扬声道,“胜负已定,我宣布,璃月、璃星从此改名为袁月、袁星,是我袁家唯一的继承人。”
璃月璃星猛地抬首,二十多年的厮杀竞争,终于有了回报!
二人跪在了袁禹默身前,齐声高呼,“多谢母亲赐名!”
她们身上还沾着血迹,只这一天,她们便与十数名狂战士决斗,衣服上沾满了所有竞争者的血。
她们是无数精锐中脱颖而出的最强者,如那两对银月弯刀一般,锋利无比、锐不可当!
“五天之后,举行赐封仪式,所有人必须到场,为少主庆贺。”袁禹默宣布完毕后,侧过了身,“袁月、袁星,你们跟我来。”
“是!”两姐妹兴奋不已,她们跟在了袁禹默身后,离开了这片血色弥漫的广场。
在她们身后,是一双双麻木的眼睛。他们跪在地上,良久之后,才晃晃悠悠地起来,如槁木一般,各自散去。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斐良扭头,他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童芝雅,继而闭了闭眼,遮掩住万分心痛与无奈,转身跟着袁禹默一块儿离开。
童芝雅拨开散场的众人冲去了台上,她跪在擂台的中央,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抱住血流如注的女孩,可那具身体上没有一点好肉,处处都是重伤,仿佛轻轻一碰,血肉就会簌簌落下。
她低垂着头,轻轻地呵笑起来,那笑声凄凉苦涩,无力如绵,被耀眼的太阳一晒,便蒸发飘散了。
……
童泠泠醒来时,身上已没了伤口,和往常一样,在她昏厥的时候有牧师来过。
她混沌了一会儿,在记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之后,猛地坐了起来。
战斗呢?璃月璃星呢?妈妈呢?她怎么会睡过去了!
“你醒了。”
熟悉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童泠泠一颤,转身望向了昏暗的房内。
当她看见跪坐在自己身旁的女人时,眼眶一热,喉咙发涩地唤道,“妈妈……”
童芝雅冲她笑了笑,抬手,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抚了抚她的头发。
她道,“别怕。”
童泠泠蓦地扑进了她的怀里,那沙哑干涩的嗓子低声啜泣着,像是闷了数月的苦药,“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是个废物,我连累了你……对不起妈妈……”
童芝雅抚上了她的背,“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童泠泠摇着头,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哭得厉害,可声音轻轻的,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已经六年,最后一批孩子也从大学毕业,该从留下来的人中进行最后的选拔了。
选拔赛的名额按照母体来算,一个母体是一个名额,绝大部分母体只有一个孩子,但也有例外,譬如璃梦所生的璃月、璃星,她们虽是两个人,却能按照一个名额参加比赛,这对童泠泠这样的单人参赛者来说实在不公平。
可这里本就不存在公平。
打从他们的出生起,公平便与他们无缘。
如今胜者已经出现,不知道剩下的母体和孩子会如何处置。
“芝雅!芝雅!”门外忽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用气音,可语气很急。
童泠泠倏地回眸,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可在袁家的多年生活让她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童芝雅拍了拍她的肩,示意童泠泠放松,自己起身去开了门。
刚刚打开一条缝隙,门外的男人立刻钻了进来。
他一进门马上抓住童芝雅的手,焦急道,“不好了芝雅,袁禹默要把所有人都杀了,你们快逃!”
他说完之后,才记得屋中还有个童泠泠,遂尴尬地朝童芝雅身后望去,补了一句干巴巴的,“泠泠还好吧?”
童泠泠移开了目光,不和他对视。
童芝雅一怔,拉住他问清楚,“你刚才说,她要把所有人都杀了?是什么时候?”
他们这些败者被处死是意料中事,袁禹默早年为了登上家主之位,吃尽了兄弟相争的苦头,所以绝不会给自己的继承人再留下这份隐患。
可童芝雅没想到会这么快。
“是五天之后。”斐良道,“她说五天之后给璃月璃星办宴,要求所有人都到场,就是打算在那宴会上把所有人都杀了。”
“五天……”童芝雅蹙眉,“可刚刚牧师还来给泠泠治疗。”
既然这么快就要杀了他们,何必再给他们疗伤?
“她是要让璃月璃星在宴会上杀了所有人,好给她们立威!到时候她会缴了所有人的武器,让宴会变成一场少主的屠杀宴,享受那些人挣扎反抗的乐趣。”斐良来不及解释那么多,“总之快逃吧,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逃?”童芝雅摇了摇头,“要是能逃,这二十多年早就逃了。”
她后退两步,把残缺畸形的手从斐良手中抽出,拉住了童泠泠,“我去求求家主,这些年她对我还算温和,我说的话她偶尔也会听。她所虑无非是兄弟相争,只要废了泠泠的能力,把她变成一个普通人、再也不能和璃月璃星争了,应该能保住一条性命。”
“芝雅你还不懂吗!袁禹默是想给两个女儿‘出气’!这些年所有孩子都记恨着彼此,袁禹默现在让璃月璃星杀了所有人,是想借此博取两个女儿的欢心,让她们觉得她对她们好!
“泠泠一直是璃月璃星的最大对手,她们是不会放过泠泠的!”
童芝雅一愣,“那…”
斐良大步上前,抓住了童芝雅的肩膀,紧紧盯着她,“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安排好,今天晚上就带你们出去。”
“那你怎么办?”
“我和你们一起走。”
斐良颓废地笑了声,“她从不把我当做丈夫,只是个和斐家合作的筹码,与其继续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不如和你们一起离开!只要我们逃出这座城市,她就再拿我们没了办法,这是见不得光的事,她不敢大肆追捕的!”
童芝雅抱着童泠泠,她低下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孩。
童泠泠亦抬头看着她。
良久,童芝雅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小心,我们会做好准备的。”
斐良眼中绽出了点点欣喜,他点了点头,“你们等我消息。你放心,钱和证件我早就准备好了,等我们离开这里,就去西大陆,过安稳太平的日子。”
童芝雅弯了弯唇角,被斐良的情绪感染,她亦淡淡地笑道,“好,我们等你。”
斐良重重地点了头,交代完一切,他匆匆离去,不敢多逗留片刻。
在他走后,童泠泠望向身旁的童芝雅,轻声问道,“妈妈,你喜欢他?”
童芝雅垂眸,紧紧搂着童泠泠的肩膀,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