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格兰威特
黑泽阵看上去并不狼狈,只是发丝胡乱粘在脸上,长冢朔星握着的匕首割掉了他面上的碎发,将将停在那对幽深的绿眼睛前。
少年的瞳孔生理性收缩了一下,抿着唇盯着那只匕首。
长冢朔星静静呼吸着,宛如一滩死寂的泥潭,他的血液因愤怒而沸腾着,但他握刀手很稳,沉默仿佛将他锻造为一柄冰冷锋锐的刀刃,而这刀最致命的锋芒正抵在幼狼的颈上。
“松谷矢。在你超过我之前,服从我的一切。“
黑泽阵微微仰起头,逆着眼前的刀锋对上那双冷寂如深海的暗青色眼睛。
他传达了服从的信息。
长冢朔星站起身,带着凌厉的寒意关上了门。
在他面前是一块颜色黯淡的游戏面板,仿佛复制品一般。
【时间编织功能已开启
当前载入:松谷矢
现实时间差:15年
身份:glenlivet
人设稳定值:92
备注:你的同类,一个时间的幽灵,你将他从不存在的时间中拽出,你拥有他的一切。你无法改变他的结局,无权审判他的罪恶,但或许能给予他安眠。】
这就是所谓的新功能。松谷矢的样貌,经历,能力,习惯与长冢朔星完全不同。长冢朔星能够感到自己的理性、意志与情感仍清晰存在,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熟知松谷矢的一切,好似在操作游戏npc一般。
拒绝没有效果,担心那边没有任何意义,他思考起这一身份与功能能够带来什么。
【任务:红与黑(长期)
当前任务目标:黑泽阵(琴酒)
目标当前阵营:黑方
任务状态:时间编织中
积累差异值:5】
松谷矢是谁。他直接对着系统挑出最本质的问题。
【废弃时间线上的钉子,被选中的死者,你们有着同样的本质】
这个模式和现实时间的流速差是多少?
【未实装时间线不影响现实,流速比为172800:1,积累差异值达到一百实装时间线。每个钉子仅一次尝试机会,杀害目标人物将导致钉子废除】
黑色的字体停顿了一阵,又浮现出来。
【你可以随时中止编织退出时间线回到现实世界,下次进入以退出时间为锚点每次跳转扣除城市贡献点数50,首次编织全场半价】
长冢朔星没有接受这个提议,拿起松谷矢——现在是他自己的手机,给黑泽阵发了条消息。
【自行训练。——glenlivet】
长冢朔星当然可以拒绝系统这些看上去并不影响生命的任务,但他不会做这种负收益选择。不仅仅是因为系统任务与他目的的一致性,也因为他要知道更多,接触更深,才能将这未知的东西利用、掌握。
他不否认自己对琴酒,特指上周目与现实世界那个,有着无可抹灭的恨意。情感上他绝对不愿与琴酒过多相处,但理智总会选择最优解。
这是一条还没有未来的时间线,黑泽阵遇到的是松谷矢。长冢朔星不会将未发生的罪过怪罪到一无所知的人身上,何况黑泽阵此时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所以他能够咽下复杂心绪继续完成任务,哪怕编织失败后那些回忆会成为黑夜中灼人心肺的烈火,独独惩处他一人……与现在也并无区别。
【收到。】
松谷矢,孤僻,冷淡,抛却杂念,活得像一把刀。长冢朔星默念着,脚步不顿,一边行走一边整合着身份的信息。
幼时家庭破裂,兄弟失散,性格固执念旧,爱抽烟,不喝酒,不飙车,孤身一人,习惯征服与痛苦,杀人时从不犹豫。愿望是和弟弟一起躺在屋顶上数星星等天亮。
长冢朔星垂眼。
他能从从松谷矢的并不明晰的记忆里确认他的弟弟早已死去,但是——
他弟弟同样有着一双翡翠绿的眼。
不过黑泽阵和他弟弟根本就是两个类型,还有一头特征更明显的银发,想要错认为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昨天黑泽阵刚刚被从组织人员基地送到格兰威特,也就是松谷矢手里训练。早上松谷矢刚刚揍了他一顿,长冢朔星过来后还把他的头发也削了一块。
用纯黑方的身份把未来黑方阵营的骨干成员拉入红方,还是在开局冰点关系的情况下……长冢朔星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常规路线走不通了,让他先了解了解黑泽阵再修订计划吧。
……
夜风凛然,长冢朔星身后是被灯火勾勒出的城市轮廓,他蹲在城市的阴影下,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这次的任务是黑吃黑,难度很低。原本应该由他带着黑泽阵来的,然而松谷矢的性子和长冢朔星身为警察的责任都不允许。
耳朵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靠近。
长冢朔星放缓脚步,身形壮硕的目标正说着一些污言秽语的话语,情绪激荡下他的警惕心无限拉低。
擦肩。
长冢朔星扶住靠在肩上的男人,低着头带着人融入黑黢黢的夜色中。等到了巷子深处,他手指一松,高大的男人便烂泥似的瘫到地上,锋锐的刀刃透过肋骨的间隙,毒蛇般吻过了他的心脏。
任务执行者站在小巷一侧,手腕放松,手指搭上扳机,另一手捏着带血的匕首,目光平静注视着巷口。
“东西我带来了,我说你干嘛想不开非要招惹那个……”进来的人喉结滚动一下。
“组……织……“
黑发男人暗青色的眼盯着巷口的不速之客,在他做出掏木仓之前,淬着月光的匕首已切断了他的腰带。冰冷的触感从太阳穴传来,恐惧泥般糊在来人脸上,漫过四肢,堵在喉咙里。
“安静。”
危险的男人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箱子,从他衣兜里摸出藏着的格洛克,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大幅度颤抖,哆哆嗦嗦摊开五指,试探着举起手:“箱子上了锁……情报都在这里面,比之前答应给的详细的多,你放过我,我把密码告诉你们……我有钱,很多很多钱!我还可以帮你们做事……前些天我刚解决了一个条子,还没来得及从他那里剐情报,这条线让给你们……我立刻滚出东京,再也不招惹你们成……成吗?”
男人握枪的手离他很近,因为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手指力道看上去已经不经意地放松了。对方神色冷淡,身体略微向后靠着,是个放松的姿态,显然没有关注到被胁迫者上举的手距离太阳穴越来越近。
真是傲慢而自大的家伙啊,也该让你们尝尝阴沟里翻船的滋味。他内心带着隐秘的快意,畅想着对方为了活命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
“咔哒。”
黝黑的细管口喷吐出不算明亮的火花,他脸上还带着惊惶与讨好,不可置信地在男人双眼中看见了跃动的愤怒。
他缓缓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再也说不出什么了。长冢朔星收了武器,跨过血污,拎着箱子,踏着月光离开。
他没有留下关于自己身份的任何线索,因而现场处理与否也并不重要。如果警方能从中咬到组织的尾巴,长冢朔星会非常高兴,反正松谷矢就是这样的人,组织追责也追不到他头上。
他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这两个作恶多端的家伙。
拎着箱子回到安全屋时,长冢朔星敏锐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侧身躲过劈向脖颈的手刀,顺势将箱子扔到一旁。皮箱落地发出“砰“的一声,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高个人一手拽住那人袭来的手腕向前带,另一手手肘顺势击向袭击者的面庞。
侧过头的瞬间,他对上了那双有着孤注一掷决意的眼睛。银发少年抿着唇,矮身低头,发稍因劲风扬起,手间的闪过一星银光,宛如野兽致命的獠牙。
是刀。
长冢朔星仗着身高的优势,就着肘击的旧力小臂下滑,扣住黑泽阵的肩胛骨,膝盖抵住青年的腰侧,一推一拽,干脆利落地卸掉了他的左胳膊。
黑泽阵则扫腿破坏掉他的平衡,趁此机会脱出被拽住的右手腕,抓过掉落的匕首,从奇诡的角度自下而上扎去。长冢朔星只得矮身拧腰,险险避开要害,刀光在他肩膀上开了一大道口子,带出一连串血花。
他顾不得疼痛,扣住黑泽阵的手腕向前扑倒,随后就地一滚,将银发少年牢牢压制住。
过了片刻,黑泽阵卸下力道,放松了身躯。
长冢朔星敏锐感觉到他的手指不自然颤抖着,但他知道一旦给予黑泽阵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手。狼生来就不是为了被驯服的,短暂的示弱往往是为了将牙刀准确嵌入敌人的喉咙,他不想时时刻刻留着精神注意源自黑泽阵的袭击。
“我比他们都强,我会是最好的那一个。“黑泽阵语气平缓,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长冢朔星保持着压制的姿势,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对于从组织基地里走出来的人,杀戮是深入骨髓的本性,任务是昭示存活的标志。负责人与被负责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展现不出威胁性与价值的废物被处理时往往悄无声息。
没有被分配到任务意味着失去价值,也就意味着死亡。这时候,杀死自己的负责人向组织表明自己的作用确实是一个选择。
但这并非长冢朔星的本意,黑泽阵在发现格兰威特制住他却没有下杀手后也明白了。那句话——我会是最好的那一个,是一种隐晦的示弱。
真是难得,这可是能成为……琴酒的人啊。长冢朔星无声感叹一句,再次提醒自己将这个人与记忆里的琴酒分开。
这里的黑泽阵,就只是十岁的黑泽阵而已,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孩子。
长冢朔星俯下身,盯着他那双瞳光闪烁的幽绿眼睛看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重要。“
趁着黑泽阵怔愣的一瞬,长冢朔星松开了压制,拎着箱子开了门,径直走进了安全屋,处理起肩膀上的伤口。
黑泽阵看着留了一条缝的安全屋,自己爬起来,先将被人卸掉的胳膊接上,沉默着进屋,带上了大门。
格兰威特并不完全像传闻中的那样。银发绿眸的少年擦拭着匕首,垂下眼帘。他并不后悔今天的举动,如若格兰威特果真抱着杀死他的心,他也得舍命一搏才肯死去
冷酷、骄傲、孤僻。
他庆幸格兰威特的不在意,却厌倦着对方的忽视。
被忽视就意味着价值被掩盖,也就意味着——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