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许温放下包袱接过陆卓递来的茶水，只微微喝了一口，稍稍润了润喉，再不肯多喝。
陆卓看着她微微泛干的唇，知道劝也没用，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一瞬间甚至想到他们要是住在县城就好了。念头一晃而过，暗道自己真是胡思乱想，越发没边了。只盼着一切顺利，能早早办完事，早点回家，免得许温如此受罪。
许温拿出装碎银的布包，低声道，“你用戥子称出十两银子给我，剩下的二十两连同这两吊钱你重新收好。”
农村地区多使用的还是铜钱，但凡使银子的人都有随身准备的戥子和小剪子。经过上次，许温有了经验，也给陆卓备好了。
陆卓一听得了三十二两银子，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居然比上次还多。
隐隐松了口气，只觉今年总算能过一个好年了，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脸上笑容都更真切了。
许温看着他明明十八岁的人，平时不对着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绷着一张小脸，要不就是垂眸面无表情。凡看到有人，总好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即挂上他营业式的乖软笑容。
变脸之快，让许温叹为观止。
怪不得西里村人比起陆倚陆归总是说你们家陆卓脾气好。许温那时候虽然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我们家陆卓假笑好。假笑得格外真诚和自然，与他那一张俊脸浑然天成，从这一点上来说也是个人才了。
此时陆卓情不自禁绽放的笑容，故作矜持拼命往下压也压不下去的微微翘起的唇角，光彩闪亮的眼睛，才真正有了十八岁青春少年的样子。
果然挣钱了才能看到他们家天才流假笑男孩如此真诚的笑容呢。
不是温软乖巧，而是说不出的少年气。
许温心说待会还有你更高兴的呢，少年！
陆卓很是麻利就把十两碎银装进荷包，递给了许温。然后又把剩下的银子重新包好，喜滋滋收到包裹里。
这才发现还有两个好大的油纸包，不知道是什么，疑惑地看向许温。
许温没马上回答他，反而让他把包袱包好，“这个包袱就交给你了，里面东西贵重，你可看好。”
陆卓赶紧点头，里面有二十二两银子呢，那可比他都贵重！
陆卓常年早起练武，连妻主都不敢让看见，毕竟这行为很不男子。他怕妻主不喜欢，但练武是爹爹从小手把手教的，一日也不敢忘。
此时觉得多亏自己练武，虽不好看，但至少能为妻主护好银子。如果自己是一个柔弱男子，这样多银子，简直不敢出门行路。但现在，他可有信心！
“东西还怪沉的。”陆卓随口道，此时满心都被三十二两银子的快乐填满，也不去追问沉甸甸的到底是什么物件。
可不沉咋滴，一百两银子呢，还不得□□斤。
许温看着年轻人因为高兴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可以让他更高兴一些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招招手让陆卓耳朵过来。
果然陆卓略一顿，就俯身凑过耳朵听她说话，许温就见对方白皙的耳朵慢慢泛红，煞是可爱。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包袱里那是两封五十两的银子，共一百两，你看好了。”
许温本想看到高兴的十八岁大男生，结果他好像没听懂自己话一样，站直身子转头愣愣看着自己，整个人如同雷击，像一个好看的呆头鹅。
好一会儿都没反应，反把许温吓了一跳，不会这么不禁吓吧！
就是一百两银子，是多了些，但也没什么啊！人家动不动立个小目标都是一个亿呢。
她家陆卓怎么好像傻了，犹如一个漂亮的被抽空灵魂的玉人一样站在那，明明是看着自己，眼神却没有灵魂，尤在震惊中。
好似电台失去了信号，电视失去了画面。如果他脑子里的声音能够外放，许温觉得现在听到的应该就是咝咝啦啦短路的声音，要是他脑子里画面外放估摸就是一片片接不到信号的雪花。
倒让许温一时间手足无措，旧时人家没有画面的电视处理方法是拍几下或者晃晃电线杆，找找信号，接起短路的地方。
那短路的人怎么办？
拍？晃？
许温赶紧先冲他摇了摇手，叫他名字。
还好还好，不用上手，陆卓就好似重新接到信号。有了信号的陆卓极其艰难问道，“什——么？”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睛有了神采，却亮得过分，直直盯着自己。
许温刚要张口再重复一遍，觉得这次可得缓缓地说，“我说，里面是一——”
谁知陆卓赶紧一手捂住自己胸口，做贼一样看了一眼门窗，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你别说，我知道了！”
语速飞快，生怕家里银子被人听去。
陆卓两手抓紧包袱，本来就抱在怀里，这时抱得更紧了。还又前后上下打量一番，检查布料，确定打的节紧实，好似生怕包袱会破掉，把银子漏掉一样。
看得许温直想笑。
好在他已消化了事实，抱着包袱像一只护食的大狗，“咱们赶紧回去吧。”满脸都写着此地不宜久留。
许温笑，“这会儿还有时间，我还要买东西，再说李大娘也没过来呢。”
陆卓又紧了紧包袱，努力让自己自然起来。
这种让自己自然的努力成功地让他更不自然了，许温真担心他同手同脚，好在没有。
紧张也无法泯灭他极其协调的身体啊。
“你就当包袱里都是大馒头就行了。”
“可我知道不是啊。”陆卓声音几乎有些可怜巴巴了，“这次回去真要把椅子和三儿吓死了。”
许温心道我看是把你快吓死了吧。
等到东家拿来书，把两人亲送出门，陆卓终于自然一些。许温点了点头，现在就只像一个抱着喜欢衣料的俊俏小公子了。
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陆卓才开始想问为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总不会是因为那三柄折扇吧？
扇子是好，上面的画就是他这样不懂的，也能看出好来。他们三个更是呆呆看了一下午，只觉得好，满心满眼的激动，只是见识少没学问，心里有但说不出。
可是三十两银子已经是他想象的极限。
那毕竟是竹扇，既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
三十两的想象，还是因为妻主曾经把字画换来二十两过，极大地扩展了他的想象力。在此之前让他放开了想，可能极限也就是三两。
他很担心妻主是不是应允了别的，刚才的震惊已经转变成此时的惴惴。路上不能提相关的事情，陆卓不知道自己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不是东家看上妻主才华，让妻主做什么危险的大事。在陆卓看来，一百两银子的事必然是惊险的买命钱。
一时竟觉得怀中银子烫手，几次欲言又止。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见识，妻主肯定心中有数。可他怕妻主为了他们三个，为了银子，走错了路。
毕竟他知道这个世道有多坏，赚银子有多难。别说这么多银子，这样酷寒的冬天，多得是为两个热包子大打出手的人，要是有二两银子，只怕轻易就有无数愿意铤而走险的人冒出来。
而他的妻主却好像水晶一样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算计，碰坏。
许温一眼就猜到他心里想些什么，眉头都快打结了，满眼的担心都要溢出来。那欲言又止，吞回去抿唇后又还想问的样子。
她也不说别的，只道，“你放心，就是为了这三把折扇，再没有别的了。”
陆卓被说中心事，见妻主这样从容，又这样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烟消云散。这才踏踏实实地感受到扑面刀子一样的冷风，这样冷的风吹着都觉得好，哪怕再大一些呢，他也觉得好。
如果许温知道他放心后想的都是什么，一定想捶他。挣再多钱，都无法改变这个没有暖气的地方让人无法忍受的酷寒，尤其是还有刀子一样冷风助威。吹得许温面无表情。
旁边陆卓兀自在风中快乐着，太阳这样好，怀中包袱沉甸甸的，这样真切而踏实。
许温见他果然一心一意高兴起来，十分羡慕银子就能给他带来温暖。而能给她带来温暖的，大概只有火炕和暖阁。
她笑了笑，带着陆卓往前面店铺走去。买了给陆卓三兄弟的东西，又买了一些县城才有的点心。最后进了一家饭馆点了两个菜吃了饭，给陆倚陆归打包了一份店里有名的炖肘子，店家还送了四个烧饼。
陆卓第一次进馆子，放在以前难免想东想西，担心花费。但此时因为怀中包袱，竟觉得异常踏实。
品到了饭店招牌菜的香软味道，注意许温喜好，默默记下来，只待回去自己尝试，改进自己的厨艺。
两人又在店里坐了坐，喝着茶消食。只偶尔说上两句，多数时间是听周围人闲话。
酽酽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陆卓只觉都化作心满意足。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样安静地坐在许温身旁的时光里，又有了冬日下午伴着她在东屋炕上读书的满足感。希望时辰慢一点，希望自己记性好一点，能清清楚楚记下自己心里此刻所有的心满意足。
此时陆卓还不知道，他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岁月静好。
如此静好的岁月，是曾经颠沛坎坷，饥寒交迫的三人，所有的祈盼啊。如此静好的岁月，是他第一眼看到许温，在自己尚且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产生的妄想。妄想她所有午后的闲坐，都是，和我。
妄想带着家人，与她的岁月静好。
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仿佛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辰。李大娘却迟到了，两人又站了不少时辰。
陆卓看着许温不自觉微微原地跺脚，露在衣袖外的白皙手指很快泛红。他抱着包袱，不觉腾出一只手，暖和的大手，很想轻轻笼住对面人的两只纤细柔软的手。
可，不敢。
许温不见着急，陆卓心里都快急死了。这才看见李大娘赶着牛车过来，整个人油光满面，显然儿子儿媳招待得不错。他一过来就道都是自己的不是，耽误时辰了，儿子儿媳太热情，一留再留。
陆卓还能说什么呢。
听着李大娘酒后絮叨，心里却想着不知道许温还能不能暖和过来。放下包袱，仔仔细细严严实实把被子裹紧，看着许温缩在被子里，微微泛红的鼻头，心里不住怨自己不好。
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他也说不清。本就是跟着照顾她的，冻到了她，就是自己不好。
许温等手恢复了知觉，这才伸出来把一件东西塞到了陆卓怀里。
“你缺的东西。”
陆卓愕然，看着怀中东西，很快脸微微染红。
抿唇望向许温，继而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