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手上拿着小毛毯，南庭光莫名觉得很好笑，他看着“沉睡”的曜，低声道：“原来我的小毛毯是被你偷走藏起来了呀！”
笑着笑着，又觉得更难过，他低头，将脑袋枕在曜的肩膀上，喃喃道：“那你快点醒过来啊！再不醒来，我就要把我的小毛毯拿回去了！我还要造一个新的机器人，我以后就不喜欢你啦！反正你也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陪我——”
南庭光零零碎碎地说着话，说到后来，越说越难过：“我都要被人欺负了，你也不醒过来帮帮我……”
南庭光从不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
或者说，他也从不认为自己脆弱，可是此时，趴在曜的肩头，他仿佛真的变成那个小可怜，说到后来，他还真的觉得自己好可怜，很丢脸地掉了几颗金豆豆，好在也没人看到。
南庭光擦擦眼泪，手上抓着小毛毯，不觉趴在曜的肩头睡着。
南庭光的眼泪落在曜的肩头，曜的双眼依旧空洞，灵魂也依旧痛苦不堪。
混乱而又枯燥的记忆中却是终于出现新的片段。
那是朵带着朝露的白山茶，有天，他无意中看到那朵白山茶，那朵花，会说话，问他，他是谁。
于是他也第一次向自己发起疑问：我到底是谁？
睡熟的南庭光脸上仍有泪渍，他身下的机器人却是忽然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机器人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类，到底是将他放到台上，还用小毛毯将南庭光盖好，自己跳下工作台，走了出去。
小白守在屋外晒太阳，瞧见大块头从工作室里走出来，浑身的毛全部炸开，他立即跳起来：“喂，你醒了。”
曜却没有理他，直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又渐渐奔跑起来。
小白觉得诧异，开始还跟着他跑，后来发现他越跑越快，很快没了影，小白才放弃，小白跑回工作室，发现南庭光睡在工作台上，小毛毯也盖得好好的，还好大块头还知道盖个毯子！
曜离开后，不过几分钟，南庭光就醒了，他慌张地坐起身，回头一看，曜果然不在。
“殿下。”
南庭光看向小白，“他出去了，叫他也不应我。”，小白告诉他。
南庭光反倒是眼睛一亮：“他醒了？”
小白踟蹰：“看起来是醒了，可是不认识人。”
南庭光跳下工作台：“我们去找他！！”
小白载上南庭光，去找曜，他们之间有感应，很快，他们就找到曜的位置，是离他们现在的家很远的地方，换算成公里数，起码得有三百公里，飞船飞得快，南庭光从窗户中探出身子，一时却有些拿不准曜到底在哪里。
因为飞船下面是座山，是座泛着金属银色光芒的山，曜混在里面，还真的不好找。
南庭光只好叫小白慢点飞，他一点点的按照感应，只觉得他已经离曜越来越近，他四处张望，忽地心中悸动，他猛回头，视线投注在一个方向。
山顶上，风大，呼啸而来，南庭光却看到，就在那类似于金属的山顶上，竟然有朵开放的白山茶！
小白也已发现，迟疑片刻道：“殿下，那是白山茶吗。”
“……是。”
“那是曜？”
南庭光视线上移，看到弯腰用双手包围住白山茶的银色机器人，点头：“是……”
这是南庭星上的第一朵白山茶，它的出现，预示着，帝国主星上的白山茶应当已经全部枯萎，包括那曾经令南庭光心动过的满山坡的白山茶。
他确实已在这里扎根，已在新星上重新绽放。
然而，第一个发现这朵白山茶的，竟然只是个机器人。
还是个昏迷多日的机器人，曜忽然醒来，只是为了这朵花？
站在飞船上，南庭光久久不语。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也是此时，似是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曜回头看来，多日不曾对视，南庭光发现，曜的视线变冷很多，不知是否错觉？曜看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小白飞到曜的近前，南庭光来不及想太多，直接跳下来。
曜竟然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挡住那朵花，接着再度对南庭光举起手臂。
南庭光哭笑不得，抢先道：“你要攻击我吗？”
“……”曜顿住，随后冷冷问，“你是谁。”
“……”南庭光看他半晌，叹气，“你再次醒过来，可是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你是谁。”曜再问。
南庭光再叹气，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
他索性往前一步，本想看看自己的花，曜却拦住他，再度朝他伸出手臂，不让他上前。
南庭光好笑：“这是我的花哎，我看看也不可以哦？”
曜却是用手臂指着他，强硬道：“是我的，不是你的。”
“……”南庭光无语凝噎，他仰头看着曜，机械战士浑身被镀上夕阳的浅紫色光芒，对他是一个提防者的状态，可是南庭光还是觉得他很温柔，是因为他虽然暂时不记得自己，却在保护他的花吗。
并不知道这个机器人的身体里其实住了具灵魂的南庭光，这些天将曜的系统修整得非常好，包括曜的武器系统也很完备。
所以目前，曜的手臂是真的能放出炮来的，还是很厉害的量子光炮。
相处这么久来，曜从未系统错乱过，此时，小白却有些担心，他道：“殿下，你还是离他远些，他身上是真有光炮的。”
南庭光却是依然仰头看曜，并问：“如果我一定要带这朵花走，你真的会朝我开炮吗？”
曜沉默，南庭光往前一步，一步，又一步，离曜的光炮越来越近，直到就抵在他的炮口，南庭光平静地看他，反倒是曜突然往后退一步。
南庭光笑开，声音轻柔：“我就知道，你哪怕程序错乱，也一定不会伤害我。”
曜看他看了半晌，忽地收起手臂，转过身子，蹲在地上，背对他，伸手继续拢住那朵在风中颤颤巍巍的白山茶，拒绝再与南庭光对视、对话。
南庭光笑出声，小白问道：“殿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庭光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程序可能和其他机器人有点不同，你知道的，研究院有一帮人最喜欢在我的图纸上修改，又不敢大面积地生产，每次挑几个机器人试验，第2代和第4代的时候都发生过这样的事。”
小白赞同，2代和4代曾经有几个行为诡异的人形战士事后就被证实，是那几个老头私自篡改程序。
“我想，可能他也是被修改过吧。”
“那白山茶，是怎么一回事。”
南庭光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地面：“小白你检测看看，这土壤里是否有碤元素。”
小白伸出机械爪，探入土壤中，一秒钟，他的眼睛红光一闪：“殿下，确实有碤元素。”
“当初设计第5代时，新加的材质，就是由碤元素中提取出来的。”
小白明白了，说道：“他是自己感应到相同的元素才过来的。”
“没错，也是凑巧吧，谁让我的第一朵花正好开在这里呢。”南庭光说到这里，笑了，说是凑巧，其实更是缘分吧。
小白看向背对他们蹲着的大块头，虽说讨厌这个跟自己争宠的家伙，看到他这样保护着一朵小花的样子，又怪惹人怜爱的，仿佛就在保护他的殿下。
“殿下，他要是一直在这里待着，怎么办。”
南庭光伸手捧住脸，苦恼道：“我也不知道。”
目前的曜程序错乱，不听他这个发明者的话，这就表明他没法给曜检查身体，更没办法帮他找到系统最深处的问题，修不好的话，曜就会一直不听他的话，这可是个恶性循环呀。
明明曜醒了，南庭光却觉得自己更惆怅。
好在，虽然曜不搭理他，倒也没有再对他举起手臂想轰他。
但是无论他怎么温柔劝说，小白怎么争宠激将法，曜也始终背对着他们，双手拢住那朵山茶花，就是不回头看他们一眼。
天黑了也不跟他们回家。
南庭光不放心这样的曜，而且他如今离了曜根本睡不着，小白拿出栋压缩小房子出来，摆在山顶上，他们就这么对付着过了一夜。
早晨醒来，曜跟以往一样，像个门神似的蹲在那里。
只不过这次，他守护的由南庭光变成了南庭光的白山茶，南庭光本人吧，心情很微妙。
南庭光也是有点好奇，自己的花在这颗星球上开得怎么样啦？
他往前走几步，试图看看，曜蹲在地上，迅速地挪了几步，用厚厚的背对着他。
南庭光：“……”
南庭光伸手戳戳曜的后背，讲道理：“喂，是我的花哎——”
“是我的。”曜打断他的话。
“……那看看行不行？”
曜不说话。
“看看也不行啊？一定很好看，你才护得这么严实，那就分享分享呗。”
曜始终不理睬他。
于是南庭光一直没能看到自己的花……
后来，小白发现这座山上也有很多机械战士的碎片，南庭光索性就带着小白到处捡碎片去了，能修的就修，不能修的统统塞到小白的身体里带回去。
这样在山上忙碌了几天，也是早出晚归，只不过出与归的那个家，暂时是始终不肯挪窝的曜身边的那个小房子。
这天，南庭光走得有些远，回得也就有些晚。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南庭星上的月光是缱绻的深紫色，南庭光带着小白，心情颇好地徜徉在月光下，慢吞吞地往回走时，曜回头看他一眼。
南庭光心中“哎哟”了声，一直背对着他的腰，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了！
这是知道想念他了吗？
南庭光笑着上前打招呼：“晚上好啊，今天过得开心吗？我很开心哦，今天又修复了一位战士……”他开始给曜讲今天的经历，讲着讲着，他发现曜的脸开始往他偏来，这是确实在听了吧？
南庭光讲得更起劲，直讲得喉咙都干了，南庭光正要找点水喝。
曜又挪了挪，让开半个身子，闷声道：“给你看，我的花。”
南庭光还没回过神，已经看到那朵在紫色月光下温柔绽放的白山茶，花瓣一层又一层，花苞半合，好漂亮，甚至比在帝国主星上的还要漂亮。
且那朵花与南庭光对视时，空气中卷起层层叠叠带着奶油味道的花香，甜，却不腻，与山风缠绵在一起，闻惯自己味道的南庭光，都差点要醉了。
那股味道更是钻进机械躯壳之中，钻进那具灵魂。
因为这朵山茶花的陪伴，这些天终于稳定许多的灵魂，再度开始混乱。
奇怪的是，这一刻，曜却无比清晰地知道，这种混乱，与之前的完全不同。
之前的混乱令他浑身头痛，而这次的混乱——
他不禁回头看安静蹲在身边的人类。
这次醒来后，曜把什么都忘记了，他只知道，他并不是机器人，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被困在了这个机器人的体内。
除此之外，他还记得记忆中有朵山茶花，他的第一次清醒，似乎就是因为这朵花，他要找到这朵花，找到之后，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
面前的人类少年，在月光下，隐隐约约竟也有了山茶花的模样。
那味道，就是从少年身上来的吧。
曜不觉被这味道吸引，身子前倾，缓缓地往南庭光的脖颈靠近。
南庭光忽然回头，诧异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拥抱你，我想亲吻你，我想……
曜什么也没说，只是再度伸出手臂，将这个味道源紧紧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