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台风（五）
风雨不息，吹打得玄关的移门来回晃动，哗哗作响。
穿上雨衣，桐野庆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跟等待的丈夫点了下头，又看向女儿。
“我们回去了。”
“嗯嗯，路上小心。”
“停电了就早点休息。”
“我知道啦。”
桐野夫妇走进雨里, 身影与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只能看到手电筒里照出的一道亮光，还有光柱里的无数道雨丝。
直到看不见那道光了，桐野茜才带上门，转身回到客厅。
秉烛夜谈后，其余三人正在清理桌上的蜡烛，用指甲或者银行卡刮削着残留桌面的融蜡。
“明天再清理吧，反正也不是胶水之类的东西, 很容易就能弄掉。”
“闲着也是闲着, 还是说你真打算现在就去睡觉？”借着台灯的光，宗谷刮去一小块融蜡，胳膊碰到桌边的手机，又往她那边推了推，“把手机收起来。”
“咦，这不是我的手机啊。”
桐野茜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有好几种挂坠，“看，我的在这里。应该是妈妈的手机落下了。”
“那就跟她说一声吧，省得到处找。”
“嗯嗯。”
宗谷又低下头，继续用发工资的那张黑卡刮着桌面上的斑点，余光却瞥见桐野庆子的手机亮了起来。
嗡嗡——
【来电：茜】
“……”
铃声刚响起，电话便挂断了，桐野茜谁也不看，假装无事发生，又准备给爸爸打电话。
“刚出门一会儿，他们现在估计还没到家呢。穿着雨衣也不方便接电话, 发个消息或者等下再联系吧。”宗谷提醒道。
桐野茜想了想，“那我直接送回去吧。没有手机，妈妈晚上也会无聊的。”
“外面一片漆黑，而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问题不大。”
“还是我去吧。”夜深如墨，风雨如狂，宗谷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出门。
她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好呀。”
只是他拿着手机刚离开客厅，桐野茜也跟了过来，“宗谷一个人出门，我不太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
到底是谁不放心谁。
宗谷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穿上雨衣，在门口等着。
还剩下一件雨衣，桐野茜抖了两下才穿上，双脚踩进雨靴里，又对跟来的红子说道：“我们很快就回来。”
“好吧。”
红子看了看两人，用手机照着门口，也没有勉强撑伞跟随。
“我出门了~”
拉上移门，桐野茜一走进雨中, 就听见啪嗒啪嗒的声响充斥耳边。
雨点接连不断地拍打, 刘海很快被雨水淋湿, 她往前拉了拉帽子，稍微适应眼前的黑暗，然后发现宗谷似乎在看着她。
“走吧。”
“嗯。”
四周近乎完全黑暗，只有云层反射的一点微弱的光，让她勉强可以辨别哪里是路面，哪里是围墙或树丛。
走出院子，失明的路灯连灯柱都无从找寻，前后昏暗依旧。
“宗谷……”
前面的模糊黑影停了下来，“嗯。”
桐野茜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手在黑暗中探了探，先碰到冰凉又湿漉漉的雨衣，然后才是他的胳膊。
“宗谷看得见吗？”
“只能勉强看见路面。”
“我也是。”抓着冰凉的胳膊，她的手又往下移动，直到握住那只温热的手，“要好好带路哦。”
宗谷只是稍微挣了挣，也做不到在如此黑暗中将她甩开，“你就不能老实地待在家里吗。”
“不能~”
他叹了口气。
“不能——”
“听见了。”
“那就往前走呀。”
两人继续往前走。
离开桐野旧宅所在的小巷，桐野茜脚步不停，也左右张望着，只能见到大片的黑暗。
“附近真的都停电了。”
“嗯。”
“也不知道停电的范围有多大。”
“不算太大，至少京子那边没停电。”
沿着熟悉的道路往桐野家走去，即便看不清什么，也不至于迷路，因为距离实在太近，完全没有迷路的机会。
沿着弯弯绕绕的石板小路往上走，还没过半，宗谷就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发现了。”
“什么？”
“桐野小姐发现手机不见了。”
振动持续着，铃声也随之响起，桐野茜隔着雨衣摸了摸他的大腿。
“……你别乱摸。”
“手机在哪里呀？”
“不在这边。而且马上就到了，不用管。”
“好吧。”
宗谷加快脚步，桐野茜紧紧跟随，手机的响动果然很快平息。
一步一块石板，走着走着，远处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道手电筒的光。
“是妈妈……应该是妈妈吧？”
“大概吧。”
两人继续往上走，那道光柱不断摇晃着，也朝这边靠近了。
没过一会儿，两边汇合到了一处。
“……”
独行于黑暗的雨夜，乍然看见面前立着两道鬼一样的身影，桐野庆子差点将手电筒丢过来，张口就要喊“老公”。
好在桐野茜开口更快，“妈妈？”
“茜？”
她抬起灯光，雨衣的帽子底下露出来的果然是女儿俏生生的脸，而她旁边就是宗谷。
心跳慢慢回落到正常水平，她长出一口气，“你们怎么不打灯啊？”
“那边没有手电筒呀。”
照完两人的面孔，灯光下移，又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桐野庆子不由得挑了挑眉，“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
“没有。”宗谷立即否认。
“什么？”桐野茜跟着反问。
聚光灯打在宗谷脸上，两道视线汇聚过去：“你问宗谷。”
“……”
宗谷有些无奈，“桐野小姐……”
桐野庆子笑了笑，眼前的情景已经足够让她高兴了，也就没有继续为难他，“你们俩过来干什么？”
“来送妈妈的手机。”桐野茜说道。
“啊呀，果然是落在那边了。我正准备过去拿呢。”
三人都穿着雨衣，手机还在宗谷的口袋里，不便交接，桐野庆子又转身往回走。
“上来再说。”
到桐野家，宗谷拉起雨衣，掏出手机交给桐野庆子。
“怎么有两个未接电话……茜？”
“啊，哈哈……我们回去了。”桐野茜拉上帽子转身就走，还没出门，又过来拉着宗谷，“快走啦。”
“等一下。”
桐野庆子叫住宗谷，将手电筒塞到他手上。
“交给宗谷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如果桐野小姐说的是手电筒的话。”
“哎呀，你这不是很明白吗。”
“我们先回去了。”
桐野庆子在门口站着，目送两个孩子原路返回，渐渐走远。
而没走出几步，手电筒就转移到了桐野茜的手上，光柱指天。
“照着路。”
“知道了啦。”
有手电筒照着道路，两人很快回到桐野旧宅。红子和朝雾铃已经将桌面上的融蜡完全清理干净，一个看着手机，一个在随手摆弄桐野茜的宝贝收藏。
“这么快。”
“送回手机就回来了。”宗谷说道。
“接下来要干什么？”台灯足够明亮，桐野茜将手电筒关了，放进自己的宝箱里，很快又拿了起来，觉得还是随身携带更好。
“各自洗漱，然后去睡觉。”
“诶，宗谷出门前还说现在没打算睡觉来着。”
“我改主意了。”
“可是我还不困。”
“那你把手电筒给我。”宗谷伸出手。
“为什么？”桐野茜问了一句，手电筒却直接给了他。
宗谷打着灯离开客厅，“洗漱。”
朝雾铃没有迟疑，也起身跟了过去。
桐野茜和红子互相看了看，停电限制了大部分的娱乐，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她们也只能选择回房休息。
“红子的手机还有多少电？”
“百分之六十左右。”
“哎，我只有百分之二十了。”
来到洗漱间，宗谷和朝雾铃刚洗漱完，打着手电筒出来了。
错身而过时，宗谷分别看了她俩一眼，“晚安。”
桐野茜抱着台灯，“这么早，宗谷真的睡得着吗？”
“躺着总能睡着。至少铃已经困了，她这几天都没睡好。”
“好吧……晚安。”
目送两人上楼，桐野茜找个地方安放台灯，跟红子一起洗漱。
“洗完脸可以涂点这个。”她指了指镜子前的某个小瓶子，“不过妈妈说，我用这个还太早了。”
“因为茜的皮肤很好，现在还不需要保养……你看，又嫩又光滑。”红子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会儿，手感柔软，她有些爱不释手。
桐野茜却叹了口气，单手捧脸，望着镜中的自己，“再美的女人，迟早都会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天。”
“……不要再看那种无聊的晚间剧了。”
“哈哈哈。”
嬉闹玩笑，两人在洗漱台前待了好半天。
一会儿观察着彼此的皮肤，为某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忧心忡忡；一会儿又一起研究某种护肤品，在彼此的脸蛋和鼻尖上一点点地涂抹着。
直到某一刻，放置一旁的台灯忽然变得黯淡了一些。
“诶，要没电了吗……”
“已经开了一晚上了呢。”
仿佛黑暗随时会降临，两人都有些慌乱，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赶紧回了楼上的房间。
趴在被褥上，台灯虽然黯淡，也没有彻底熄灭，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欢笑。
“……”
听着隔壁房间里的隐约笑声，宗谷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洗个脸需要这么久吗。”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透着一点微光，他躺了一会儿，为为时尚早的睡眠酝酿着睡意，忽然听见了雨声以外的动静。
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后响起的是桐野茜的声音：“宗谷，你睡着了吗？”
唯一正确的选择是闭口不言，他也是这么做的。
她也不是第一回半夜来骚扰了，通常情况下，没得到回应，她基本都会到此为止。
“——他在装睡呢，我刚才都看见手机的光了。”
“……”
但今天，有人在一旁胡说八道，凭空捏造。
“宗谷——”
桐野茜拉开门，径自走了进来，红子跟着。
“我都快睡着了。有什么事？”
“台灯快没电了。”
宗谷睁开眼，看着她手里的黯淡台灯，“上次充电还是在去九州之前呢，今天用了这么久，没电也正常……枕头？”
他这才注意到，她和随后进来的红子怀里都抱着枕头。
“你们打算干什么？”
“睡不着。”桐野茜打开壁橱，取出另一床被褥，铺在地上，“过来聊一会儿。”
“我已经困了。”
红子将被褥往他这边拖了拖，躺了下来，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那你先睡吧。”
“有痴女，我不敢睡。”
“……”
红子伸出脚，隔着被子踢了下他的腿，接着也没收回去。
将台灯摆在两床被褥中间的缝隙上方，桐野茜也钻进被褥，在另一边躺下。
宗谷望了眼黯淡的灯光，“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桐野茜说道。
宗谷却没有完全相信，直觉告诉他，其中应该有不少红子的“功劳”。
毕竟她很好煽动，即便被红子说服推动，心里也还是认为这是自己的主意。
“要聊什么？”
“随便啊，比如下个月的打算。”桐野茜翻了个身，举着手机给他看时间，“看，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是下个月了。”
宗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打算么……你们有什么打算？”
“你先转过来。”红子侧身躺着，眼镜摘了放在中间，因此看他时稍微眯起了眼。
宗谷转过脑袋，看着鹅黄灯光下的两个少女，还是转过了身。
红子露出笑容，大半的心思都用在克制自己与他更亲近的冲动念头上，以至于过了一小会儿才想起要说的话：“我要去外婆家住上几天，然后再跟家人去旅行，宗谷都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时候去？”
“台风结束了就去，后天或者大后天吧。”
宗谷嗯了一声，又看向桐野茜，“你呢？”
“先跟红子去她的外婆家住几天，然后再看情况。”趴在被褥上，桐野茜上下晃着双腿，“说到夏天，最不能忽略的就是夏日祭和花火大会了，我想调查一下附近城市的夏日祭，多参加几次！”
“夏日祭的形式大多相同，不会腻吗？”
“这种事得参加了才知道。”
宗谷点了点头，在她望过来想开口时又说道：“我记得京都有七夕祭。”
“嗯嗯。”桐野茜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说起了京都七夕祭期间的各种活动，还有自己以前去参加七夕祭的经历。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他又适时地递来新的话题：“‘五山送火’很热闹吗，我还没有亲眼见过。”
“热闹！”
提起八月中的五山送火，桐野茜兴致勃勃，说得嘴都干了，依然不知疲倦。
“听说还有一场在琵琶湖上举行的花火大会。”
“嗯嗯！你知道的真多，不过我可是都参加过的。琵琶湖花火大会是……”
她讲述得津津有味，宗谷一边点头，一边附和着。
红子忽然将脚搭了上来，“说了这么多，宗谷暑假的打算是什么？”
“暂时没什么打算。”
他将腿往后挪了挪，“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在近畿这边度过夏天，所以想先听听经验丰富的本地人的看法。”
说着，他对她身后那位“经验丰富的本地人”点了下头。桐野茜坦然受之，又有几分隐藏不住的得意，“宗谷还想知道什么？”
“嗯……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看，他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红子一语道破事实。
“我还在消化。”
“那就先停止吸收吧。”红子脚上用力，按着他的腿，“我听茜说，宗谷似乎还要去关东玩上几天，什么时候出发？”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不是玩。”宗谷摇头，“我和月读……月子有正经事要办。”
“所谓的正经事，是指去参拜当地的月读神社吗？”
“嗯。”
红子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转而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你们不方便的时候。
宗谷当然没有直接说出口，“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询问的人是桐野茜。
“这就复杂了：比如天气，比如心情，还有机构那边的安排之类的。”
红子看着他，“如果决定了行程，记得告诉我和茜。”
“都说了，我不是去玩的。”
“嗯，所以我们也不会耽误宗谷的行程，只是一起过去，然后各忙各的。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
宗谷抿了下唇，又平躺下来，望着天花板。
已经一起去过海边，桐野茜去关东的欲望并不是很强烈，关键是红子。
“你刚才说，什么时候去外婆家来着。”
“后天或者大后天啊，这么快就忘记……”红子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交换？”
宗谷没应声，而是说道：“突然想起来，铃一直说想去乡下看看，你们可以带上她吗。”
红子点头，“当然……”
“我会陪她一起去。”
“好啊。”桐野茜很高兴，红子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
“在乡下待上几天，红子去旅游的时候，我也会去关东，这样你回来的时候我应该也已经回到近畿了。”宗谷脑袋一偏，两眼望着她，“到时候又可以一起玩了。”
“……说得真好听。”
红子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低低叹气，心里什么都明白。
只是他已经给予她足够多的好处了。
“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