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异类
西浅井町，永原交番（派出所）。
被当成不良高中生带回交番的宗谷和京子，在向另一位看起来更高级的警察出示机构的卡片后，灵觉者的身份立即得到了认可。
“啊呀，耽误了你们的工作，真是很抱歉……”
宗谷表示无碍，毕竟他所谓调查灵异事件的工作并不存在，只是刚才试图脱身的借口而已。
随后，出于好奇，宗谷又向对方询问，是否知晓灵觉者机构的警察其实只是少数。
“没错，确实是少数。我也只是知道‘你们’的存在而已。”
坐镇交番的中年警察点了下头，而刚才将他们带到这边的警察，已经继续巡逻去了。
“毕竟‘你们’和‘我们’，负责的是不同的‘群体’，平时很少打交道呢。”
“不同的‘群体’么……说得也是。”
误会既已解除，在宗谷表示要离开的时候，中年警察又说要送他们回车站。
“不。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必麻烦了。”
“但是从交番这边去车站，还是有点距离的……而且你的女朋友看起来状态很差的样子。”
“……”
宗谷回过头，摇摇晃晃的京子强撑起精神，说道：“我是他的同伴。”
中年警察挑了挑眉，又看了眼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微笑着点了下头。
“好的。”
离开交番，宗谷拉着京子，一时也没走远。
他明白，她的状态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
“还走得动吗？”
她垂着脑袋，两眼半睁半合，全靠他掌握前进的方向。
“没问题……”
“我已经听不见京子的声音了。”
“我说没问题……”
走在人行道上，宗谷打量着街道两边，目光不断搜寻。
“京子昨天晚上睡过觉吗？”
“没有……”
“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些。
“……不甘心。”
宗谷回过头，伞沿低垂，他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唇。
他又转了回去。
“但是不睡觉可不行。”
“嗯……”
又走了片刻，宗谷停下脚步。
“我们到了。”
强撑精神，京子抬起脑袋，也抬起伞，看着前方。
眼前是一家快捷酒店。
“一间单人间。”
穿着制服和裙子，京子也没精力洗澡，只脱了鞋就躺到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半张脸深陷在单人床的枕头里，另外半张脸被长发遮掩，极度的疲倦让她睡得很深。
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在想什么，以及愿不愿意开口将这些事情告诉他，都只能等她醒来之后才知晓了。
“……”
收回视线，坐在桌前的宗谷托着脑袋，又望向窗外的雨。
雨越下越大了。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上次阿诚说，我这学期再缺勤几天就要留级来着……”
天色昏暗，并不只是因为天气。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大半，什么也看不清，静悄悄的。以至于在刚醒来的五六分钟里，京子都以为宗谷已经先行离开了。
嗡嗡——
直到她听见一阵手机振动，然后爬起身，摸亮了床头的灯。
借着光，她朦胧地瞧见宗谷趴在窗前的桌上，身体微微起伏，不知睡了多久。
嗡嗡——
桌上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而这一次，他也跟着醒来。
“唔……”
京子立即抹了抹潮湿的眼眶，躺回被窝，侧身背对着他。
而苏醒的宗谷拿起手机的同时，也注意到了点亮的床头灯。
“京子？”
“……嗯。”
“原来你已经醒了。”
宗谷睡得腰酸背痛，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接着将房间的主灯打开。
他望向床头，与京子对视一眼，她却忽然拉起被子，将眼睛或者说整张脸都遮住了。
“……”
宗谷没多想，以为是灯光刺眼。
“抱歉……要关掉吗？”
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不用”。
他这才有时间去看消息。
桐野：已经五点了哦，宗谷和菅原学姐还没回来吗？
桐野：我们只等到五点半哦？
宗谷立即回复，让还等在学校里的三人先行回家。
已经到这个时间了，他没有再去学校的必要。更何况从琵琶湖线回家也更快些。
发出的消息很快变成已读状态，桐野茜回复了一个“ok”。
他放下手机，而床头的京子也拉下了被子，正望着他。
“睡够了吗？”
她点了下头。
宗谷走到窗边，将窗帘完全拉开。房间里开了灯，显得外面更暗了。
底下的街道上，车流变得相对密集了些。车灯照亮积水的地面，偶尔也会传来一声或几声喇叭的声响。
“回去吗？”
“去哪里。”
宗谷望了回来，心里明白她此时已经愿意开口了。
他坐在窗边的桌上，准备开口时又觉得这样的距离太远，干脆拉着椅子坐到了床边。
“京子跟家人吵架了。”
“嗯。”
“父亲？”
“嗯。”
“为什么？”
她沉默了几秒，“因为玉子。”
宗谷记得野间南昨天似乎也提到了玉子，只是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
“玉子怎么了？”
京子看着他，说道：“我想让玉子在各方面多加练习，做好继承神社的准备……只是准备着。但父亲很生气，也绝不同意。”
“……”
他怔了怔，“让玉子继承神社……”
她垂下视线，嘴唇启启又合合，不知如何开口。
“我……”
但终究还是要说出口。
“我想永……一直追随宗谷同学。”
“……”
宗谷目光一抬，暂时没说话。
而最难开口的一句话说出来后，她后面的话又重新变得流畅。
“在宗谷同学准备离开近畿、去寻找剩余七位雷神的踪迹时，我也会跟着你一起离开。
宗谷同学之前说过，你打算完成全部学业后，再踏上旅途。如果计划不变，那个时候的玉子，也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所以，我希望自己离开后，能由玉子来主导扶云神社的社务。”
宗谷看着京子，先不谈她打算追随自己的这件事，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也是问题最核心的一点：
“所以，菅原先生觉得生气、并且不肯答应的原因，是觉得玉子难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毕竟姐姐京子实在太过出色了。
就姐妹俩迥异的性格而言，目前隐约朝着桐野茜的方向发展、与稳重毫不沾边的玉子，以后大概很难达到姐姐的程度——当然，这也并不是绝对的事情。
“不。不完全是。”
京子摇了摇头。
自此时起，她的眼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更关键的原因，是因为玉子也是灵觉者。
如果将来由她主导神社的社务，那我现在在机构里所做的一切，也会分毫不差地落到玉子头上……父亲说，不能让玉子也变成‘异类’。”
宗谷立即皱起了眉，“‘异类’？”
“为机构行走，与人世间的各种灵体打交道，远神明而近幽鬼，偶尔还会面临身死的危险……在父亲这样的普通人看来，就是‘异类’。”
“要是这么说，京子和野间小姐她们，不也都是‘异类’了？”
京子坐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没错……在我理解什么是灵觉者的时候，就开始执着于利用自己天生的能力，驱邪除祟、尽可能地维护人世宁靖……
但在父亲眼里，这是‘异类’。
而我又是个出色的‘异类’。由我继承神社，对我和玉子来说，才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