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孩子
一个月后。
魏常霆依然没找到孙萍，但他却从米公公、小桔和邓九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起因是米公公对孙萍说了齐国的领头元帅是孙武一事，然后孙萍就让小桔准备了去齐国军营的地图和快马。
接着孙萍就跟邓九一起去了齐国军营。孙萍肯定见到了她哥哥孙武，所以才跟孙武商量着，趁乱离开王宫？
因为一个月后，齐国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称，齐国的大元帅孙武，辞官隐居了。
据说是因为孙武打了败仗，无言面对齐国的父老乡亲，便主动请辞，还发誓永不再入朝为官。
孙武辞官后，没有回孙家，而是去了一个连孙家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不过，孙家人此刻，也无暇顾及孙武了。因为孙武离开时，还带给他们了另一个消息——孙威被绑架的真相。
孙家人这才知道，他们恨魏国恨了这么久，原来幕后主使就是他们自家人！
听说，孙家老爷孙禾韫知道这件事后，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对孙琳说了再也不认她这个手足相残的女儿，这样的话。
许久不管事的秦姨娘也突然振作了起来，非要替自己的儿子讨个说法。
秦姨娘跟孙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竟以孙家大夫人自尽收场。
大夫人见事情发展成了这样，为了保全她们母女最后的尊严，为了给秦姨娘一个说法，就一头撞在孙家的柱子上，自尽了！
孙琳跟孙家的关系也就此破裂，办完她母亲的丧事后，就回了西平王府，不愿再跟孙家有任何瓜葛。
但这也意味着，孙琳失去了母家的支持。
在齐国，女子若没有一个强大的母家来支撑的话，她在夫家的日子，就会变得举步维艰。
而且，孙琳跟西平王成婚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西平王又不是那种一心一意之人，早就纳了多位侧妃。
另外，由于齐国打了败仗的缘故，西平王齐勋还被齐国王上狠狠责骂了一通。
导致齐勋被禁足数月，还失去了争夺王位的可能。
在齐勋眼里，这一切都拜孙家人所赐。要不是孙琳非要绑架她弟弟，要不是孙武背信弃义，他怎么可能落到这般田地？
所以，齐勋恨透了孙家，连带着孙琳也一并恨上了。
本以为娶了孙琳就可以获得礼部的支持，结果现在孙琳跟孙家闹成了这样，齐勋还怎么可能让孙琳好过？
从今往后，孙琳在西平王府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孙琳和大夫人的结局一个比一个惨，最开心的当属秦姨娘了。她终于给她儿子报了仇，虽然不能让孙琳也下去陪她儿子，但孙琳肯定已经生不如死了。
秦姨娘的心这才好受了起来，但这个孙府，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没了儿子，没了大夫人，没了孙琳，孙府对秦姨娘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秦姨娘要强了大半辈子，也跟孙府的女人们斗了小半辈子，到头来，却是死的死伤的伤。
她儿子在的话就还好，但她儿子早就跟她阴阳两隔了。现在，她该报的仇也报了，所以，继续呆在孙府，对秦姨娘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斗了大半辈子的秦姨娘，也是时候歇一歇了。于是，她就找了家尼姑庵，离开孙府，常伴青灯古佛去了。
自此，孙禾韫的两位夫人一个走一个死，两个女儿一个失踪一个决裂，两个儿子也一个死一个隐居。
偌大的孙府，居然就剩下孙禾韫一个人了。孙禾韫怎么都没想明白，他怎么老了老了，还成了孤家寡人？
但其实，孤家寡人又哪止孙禾韫一人。魏常霆又何尝不是？孙萍走后，魏常霆心如止水，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早就跟孤家寡人无异了。
孙萍到底去哪里了？魏常霆不知道，只是听了孙家人的遭遇后，魏常霆基本可以确定，孙萍现在正跟孙武待在一起。
不然，孙武为什么要辞官隐居？
魏常霆这才知道，孙萍终究是选择了她哥哥，舍弃了他。
思及此，魏常霆的心里就传来了一股剧烈的疼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久久无法平复。
就在这时，给魏常霆带来这些消息的飞雲又说道：“王上，除了这些，属下还查到了一些跟孙家两兄妹有关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魏常霆靠在立政殿的王座下方无力地说道，难道还有什么比孙萍离开，更刺激他的事吗？
飞雲便道：“孙府有一对双胞兄妹，叫孙武和孙萍。这对兄妹的母亲曾是孙府的丫鬟，但她怀孕之后却没被孙老爷纳位妾室，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魏常霆有点不耐烦。
“而是被送到了乡下养胎。两兄妹出生后，也一直被养在乡下，直到十五年后，孙母去世，才被接回孙府。”飞雲说道。
“竟有此事？”魏常霆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立刻直起了身子。
从前，他只知道孙萍的母亲是孙府的丫鬟，却不知他们居然在乡下生活了这么久？
“然后呢？”魏常霆连忙追问。
飞雲就继续道：“后来，属下也是听孙府的下人说的。他们说，魏国要求娶他们家大小姐孙琳，孙琳不愿嫁，便、便让三小姐孙萍替了孙琳。”
飞雲越说越紧张：“所以，真正嫁到魏国的，不、不是孙家大小姐，而是……三、三小姐……”
飞雲说完后，立马就单膝跪在了地上。他以为这是个天大的秘密，魏常霆知道后，一定会雷霆震怒。
然而，魏常霆的表情却很平静：“所以，她是被迫替嫁的对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魏常霆苦笑。
孙萍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嫉妒，就取代她姐姐嫁了过来？孙萍说的那些她替嫁的理由，果然都是假的。
当年孙萍说，是因为她在普陀寺看上了他，才想方设法取代孙琳嫁了过来。
可是当年，孙萍又怎么知道，普陀寺那个人，就是魏国太子呢？他跟孙琳，并未互相表明身份啊！
魏常霆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孙萍当年的话就已经漏洞百出了，可他却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孙萍就是那种利欲熏心，毁了他姻缘的人。
而他也因此，刁难了孙萍很久很久。他还总在孙萍面前提起这件事，想必孙萍每每听后，心里都会非常不痛快吧？
这么多年的积怨压在心里，孙萍肯定很早很早就想逃离了。
所以，孙萍见到她哥哥后，才会不顾一切让她哥哥带她走。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魏常霆啊，这些年，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魏常霆又想起了孙萍从前的一些举动，孙萍说她不识字，是因为小时候太贪玩了。
可孙萍明明就不是那种贪玩好耍之人啊！她不识字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从小生活在乡下，没机会读书识字。
魏常霆居然还因此，责怪了孙萍许久。
孙萍当时一定讨厌死他了吧！
怪不得醉酒之后，孙萍会说他魏常霆就是一个讨厌鬼。
别说孙萍了，就连魏常霆自己，都觉得那时候的他有一点讨厌。
可是，这些事情，孙萍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他呢？早点说出来，不好吗？
“大约是怕王上追究她替嫁一事，怕连累到孙家和齐国，所以娘娘才独自揽下了这一切吧？”飞雲帮魏常霆分析道。
“是啊。”魏常霆点了点头，她活得那么小心翼翼，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家国呢？
她向来都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会连累他人的。
这样的傻姑娘，难道不应该被好好呵护吗？可是这些年，魏常霆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处处刁难她、嫌弃她、瞧不起她，还要跟她冷战、让她吃醋、禁足她。
他要是孙萍，面对魏常霆这样的人，肯定也想要逃离。
魏常霆忽然就理解了孙萍的所有举动，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孙萍走了，他也找不到孙萍了……
“飞雲，”认清了现实后，魏常霆就看着飞雲说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飞雲点点头：“王上放心，属下明白！”
··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八个多月，魏常霆仍然没有找到孙萍。
他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关在玉霖宫里感时伤怀。
孙萍人虽然走了，但玉霖宫里的东西，除了那根孔雀珠钗，别的她什么都没带走。
玉霖宫里处处充满了孙萍的气息，可魏常霆却找不到孙萍在哪里。
再这样下去，魏常霆恐怕会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孙萍人虽然走了，却送回了她跟魏常霆的孩子！
那一天，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魏国王宫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一个骑着马，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帷帽，披着灰色大氅，怀中还抱着一个刚足月的男婴的男子，就来到了魏国王宫外面，说要见魏常霆。
守门的侍卫本来是不愿搭理他的，可他随即就掏出了孙萍那块，刻有“琳”字的令牌。
识相点的人都知道这块令牌非同小可，也知道眼前这个人非同小可，便立刻去禀告了魏常霆。
不一会儿，魏常霆就带着数十位随从，小跑着来到了宫门前。
看着骑在马上的男子，魏常霆恍如隔世。跟齐国交战那一天，那齐国的大元帅孙武，就是这样骑在马上，看着他的。
这男子的身形，和骑马的动作，跟孙武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魏常霆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阁下可是齐国的元帅，孙武？”魏常霆很有礼貌地问道。
孙武却不爱搭理他：“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怀里抱着的，是你的儿子。”
儿子？魏常霆心里一激灵，他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不知阁下在说什么，阁下可否进宫，与孤详谈？”
“不必了，我今日就是来把你儿子还给你的，还了就走。”孙武却拒绝了。
“那阁下可否告诉孤，这是孤与谁的儿子，为何会在你手中？”魏常霆态度很诚恳。
“自己做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竟连你们有儿子了都不知道，可怜我那妹妹，拼死也要生下你们的儿子，哪知这孩子的父亲，竟忘得一干二净！”
孙武恨铁不成钢。
“妹妹？”魏常霆往前走了几步，“阁下的妹妹，可是孙萍。什么叫拼死生下儿子，孙萍她怎么了？她到底在哪儿？还请阁下告知！”
魏常霆双手抱拳，就差单膝跪地了。
“听不懂人话吗？她死了，生下你们的儿子后就死了。她死前给你留了封信，就在这孩子的襁褓里。你把孩子带回去，一看便知。”
孙武懒得给魏常霆解释那么多，说完这句话后，就下马把孩子递给了前来接应的米公公。
米公公从孙武手中接过了孩子，这孩子本来是在熟睡的，但一到米公公手上后，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米公公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仿佛接了块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便赶紧走到魏常霆面前，把孩子递给了魏常霆。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到了魏常霆怀里后，竟然立马就不哭了。咂巴了一下小嘴后，就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米公公见此，连忙笑道：“这孩子一到王上手中就不哭了，看来真是王上的孩子呢！”
魏常霆却没有说话，而是又往孙武的方向看了看。
可是这孙武，竟然趁着米公公把孩子交到魏常霆手中的间隙，就又骑上马，离开了这里。
此刻，他们眼前哪还有孙武和马的踪影？只有马蹄踏过之处，卷起的阵阵尘埃。
“那人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了？”米公公也往孙武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王上，要不要派人去追？”
魏常霆却抬了抬手：“不必了，让他走吧。”
说完，魏常霆就开始在孩子的襁褓里翻找，果然翻出了一封信。
并且，他还在这孩子的脖子上，看到了一块玉坠。
这块玉坠通体碧绿，魏常霆眼熟得很。这不就是孙萍生辰时，他亲自戴在孙萍脖子上那块玉坠么！
因为，玉坠上面，还刻了一个“霆”字，魏常霆的“霆”。
所以，看到玉坠后，魏常霆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脚下忽然一软，差点儿摔倒，还好身后的人扶住了他。
这块玉坠，说是魏常霆和孙萍的定情信物都不为过，是魏常霆专程让工匠打造的，独一无二的玉坠。
本来是想让孙萍戴在脖子上一辈子的。可是今日，它居然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又出现在了魏常霆面前。
孙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魏常霆送给孙萍的东西本就不多，最有纪念意义的便是这块玉坠和那支孔雀珠钗。
可是孙萍，却在逃宫之时扔下了珠钗。现在，又以这样的方式，送回了玉坠。
孙萍难道，要跟他断得一干二净了吗？
魏常霆想不通，只能连忙将那封信打开。结果，魏常霆看到信上字后，就不行了，这一笔一画都这么丑，不是孙萍的亲笔，还能是谁的？
但更让魏常霆抓狂的，是信上的内容。
因为信上说，孙萍怀这个孩子时，胎气一直不稳，大夫说可能会难产。孙萍怕自己难产而死后，无人照顾孩子，便提前写了这封信。
如果魏常霆看到这封信了，就说明孙萍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她留下了他们的孩子，虽然魏常霆可能不会记得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也可能不愿承认这是他们的孩子。但血浓于水，这就是魏常霆和孙萍的孩子。
孙萍说，他会让他哥哥把这个孩子养到满月，满月后再让哥哥把孩子送回宫。希望魏常霆可以善待这个孩子，不要像对待她一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孙萍又请求道，不要把他们的孩子给魏常霆的其他妃子照顾。如果魏常霆不想养这个孩子，就把孩子给小桔吧，小桔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一定可以帮她把孩子养大。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虽只有寥寥数语，却句句不离孩子。魏常霆本来还想在信里看到些别的东西的，比如孙萍为什么要走，她又去了哪里……却只字未提。
魏常霆又看了看信的署名，孙萍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画了一朵点上了六个点的六瓣花。
这是孙萍跟魏常霆独有的署名方式，是魏常霆当日找孙萍撒娇，才求来的，不知魏常霆还记不记得。
魏常霆又怎么可能忘记？
他跟孙萍经历过的每件事，他都记得。特别是孙萍走后，这些事就像潮水般一件件地，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不仅不会忘记，还会让这些事，成为他这辈子，最难忘的回忆！
所以，魏常霆看完这封信后，就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只见，他就这么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朝王宫深处走了过去。
米公公等随从欲跟着他，他却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跟来。”
之后，他就这样，一个人抱着孩子，走在雪地里。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魏常霆的脚印，沉重又充满了悲痛。
所以，他的孙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