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知道了他想要什么。
高澹站在原地, 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坐拥王位，却依然感觉烦闷、焦躁、不满足。
那是因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并没有掌握在手中。
他之前一直以为, 他烦躁, 是因为自小听话的妹妹背叛了自己；是他选择的君主竟不听他的劝谏，一意孤行令他失望至极……
但现在他才明白，并非如此。
他认可“他”，他想要的并不是拜服于“他”, 他想要的更多——
他想要得到“他”。
原来他也和吴戈一样, 喜欢“他”。
高澹没有爱恋过任何人，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否与男人对女人的渴慕一致，他也不知道，这种对男人的渴望究竟从何而起——
但对于一位征伐疆场的将军来说，那就像是一座堡垒, 他渴望征服, 却未能征服，自然心心念念, 魂牵梦萦，辗转反侧。
好在如今他已意识到了这座堡垒的存在。
那么就理应刻不容缓, 行动起来！
想到这里，高澹一刻也不想再等待，在旁人错愕无措的眼神中, 他转身便走。
“陛下？”
“陛下！”
他的部下纷纷起身追赶而去，恐惧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情, 引起了高澹的震怒。他们缀在他的身后，既不敢追上他，又不敢落后太远。
远远从侧面望去, 他在最前头走的气势昂然，衣袍飞扬，而后头跟着的人跌跌撞撞，宛若一群刚刚出生，被母亲领着去下水的小鸭子。
“陛下，您去哪啊——”
他们一叠声的呼唤，并没能让年轻的君王停下脚步，但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了他们。
高澹咧嘴大笑道：“传令下去！集结三军！准备出征！”
……
“臣反对！”
高澹的这个主张一抛出来，便立即有大臣站出来，神色严正的高声反对。
“如今国土凋敝，百姓贫弱，百废待兴，怎可不恤民力，穷兵黩武！？”
这是他的户部大臣。
高澹坐在王座上，饶有
兴趣的向前俯身，左手手肘撑在膝头，手腕撑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他，“朕的好爱卿，你莫不是南岸派来的间谍吧？”
“什、什么？陛下何出此言？”户部大臣愕然抬头，见高澹虽然笑着，眼神却漠然冰冷，当即心中一凛，立即跪下申辩：“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愿以死以证清白！”
闻言，高澹却嘲弄的轻轻“嗤”了一声。
他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人，忠心？以前在吴戈面前，想必也没少做出这么一副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模样，可结果呢？
吴戈在前线被他枭首，他们却对着杀死了自己君主的人毫不迟疑的下跪称臣，这样的人，也配谈忠心？
他直起身来，放松的靠上椅子后背，有些懒洋洋的将双手搭在扶手上，居高临下道：“北地凋敝，南方难道就不凋敝？西尼尔自北地劫掠而去不少人口不假，但他优先带走女人和孩子，青壮反而不多，所以战斗力并未增强。加上人口多，负担也大，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就更是容易从内部崩溃。更何况，此前他在南部动不动便对富豪之家抄家灭族，分地夺财，不留活路，这些人定然对西尼尔深恨不已，若是知晓我军前来，必然会积极策应——”
他一条一条说的清晰分明，好像南岸不堪一击一般自信：“优势如此之大，你却要我军放弃进攻，按兵不动，莫非是想要为南方拖延时间？待到十几年后，那些苟延残喘的豪强后人绝望顺服，那些孩子长大，女人生育了下一代，补充了战力后，你才觉得算是好时机？”
户部大臣颤颤巍巍的伏地高呼：“微臣绝无此意！”
“还是说，在场之人，”高澹傲然俯瞰全场：“有人自信比我更懂军事？”
此言一出，大约是看出了他心意已决，没人再敢冒着被他所恶的风险出言反对。更何况，之前高澹便已有“战神”之誉，谁敢说自己比他更懂战事？
所有人默然不语，高澹这才满意抚掌道：“既如此，此事无需再议，就此定下。朕要御驾亲征！”
他不等大臣们有所反应，便已自
顾自的起身离去，十分独断自我，所以没有见到，在他离开之后，不少大臣抬起头来，与亲近之人眼神相交，传达确认了同一个想法——
此子非明君之相。
然后各自隐晦的垂下了视线。
……
宋简很快便知晓了北朝的动静。探子传来消息，此次高澹亲自率领十万人马南征。
他说的不错，虽然宋简从北方带回了大量人口，但她优先带回女人和孩子，尤其是没有了家人的孤儿和没有了丈夫的寡妇，其余人毕竟运力有限，更何况人又长着腿，一路上也跑掉了不少，所以真要筹措军队，男人的数量虽然不少，但的确未必比得上北朝。
但问题是，高澹从没考虑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宋简招募女人为士兵。
他并没有将女人算进战斗力里。
女人组成的军队？
消息传到高澹耳中的时候，他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仅是他，他营帐内的其他将士，都觉得荒唐不已，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南朝果然无人了！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我看啊，是那金发蓝眼的蛮夷把女人玩够之后，终于觉得她们太多碍事，怕不是送上战场，让我们帮他杀光减少一点人口。”
“如此看来，南方的粮草怕也的确并不充裕啊！”
“杀杀杀！！这群蛮子抢走了我们的女人，我们要把女人再抢回来！”
“哼，这些女人被蛮人抢走，早就不知道被玩了多少遍了，人尽可夫的肮脏货色我可不要，再说，她们竟然不自杀以保贞洁，反而从贼至今，如此不守妇道，简直丢了我们男人的脸，还是全杀了好！”
一群人吵闹的正是兴起，忽然有人瞧见了高澹的表情，霎时噤声，同时给自己的同袍们狠狠地使了个眼色——
高居主位的高澹表情很不好看，立马有人联想到，他的妹妹，如今正是南朝的皇后。
她岂不也算是失贞从贼，应该去死的女人？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讪讪。
高澹这才冷冷的瞥了他们
一眼，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却并没有出言训斥，只是淡淡道：“回去好好准备，明日黎明时分渡河。”
……
“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高简有些忐忑。
宋简安抚道：“你兄长也不是不可战胜，之前我不就赢过一次，还把他俘虏了吗？”
“如果是你，我倒不会这么担心了。”高简在大殿里忍不住的走来走去，坐立难安，“可这次领军的又不是你——她们才刚从学校里毕业，就要派去和我兄长对战，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她们在学校里表现的很好，只差在真正的战场上实践了。再说，这次她们装备的□□，之前试验开火的威力时，你不也在场？北朝最远的攻击武器也不过是弓箭，等她们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内的时候，恐怕早已没有多少北朝士兵还活着了。”
“虽然……可是……”
高简还是有些忧虑：“可是，那是‘战神’啊……”
宋简笑道：“战神也是人。若是被打上一枪，也是会死的。”
说到这里，她看着高简蹙眉抿唇，心烦意乱的模样，虽然知道现在说这个会让她心情更糟，却又觉得，她早点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有什么不好：“若是高澹这一次在战场上死了……阿简，我可能也要走了。”
“什么？”高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情究竟有什么联系，顿感茫然。“这还是什么意思？”
宋简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就是你。”
说完，她不顾高简震惊的表情，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是上一世的你。我和你不同的地方在于，当年我嫁给了吴戈。后来，吴戈和高澹相爱了。”
“什么？！！？”高简本以为宋简在和自己开玩笑，正要嗔怪她，却突然听见这么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顿时都忘了去驳斥她居然说是前世的自己这种荒唐的话语。“吴戈和——阿兄！？这怎么可能！？他们两个恨不得能亲手杀了对方啊！”
她简直想象不出，这么两个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啖其肉的仇敌，究竟要怎
样的因缘际会，才能变得彼此相爱。
宋简无奈的笑了笑，毕竟这种事情，不亲眼见到，实在很难解释。她正要继续说下去，高简却忽然更加愤怒道：“而且，阿兄怎么可以这么做！？那是你的丈夫啊！”
“我低估了他们的爱情。”旁人义愤填膺，宋简却说的没有怨怼：“我试图从中阻止，试图刺杀吴戈，但我失败了。我最后自杀在了阿兄怀里。”
“不过，我和阿兄算计吴戈在先，我嫁给他，也算不怀好意，最后落得那个下场，我愿赌服输。但我辗转流离了许久许久，忽然醒悟，许多世我最对不起的，是我自己。”
她凝视着高简的眼睛，柔声道：“所以我重来一世，就是为了你。”
这时，高简已经半信半疑。因为宋简的神色如此真挚诚恳，叫人不由得想要相信。
“我想阻止你嫁给吴戈，我想让你可以不用依附高澹生存，我想让你以后若是嫁的并非良人，也不必忍耐。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是吴戈和高澹，如今吴戈已死，若是高澹也死了……”
游戏就会结束。
“我也会到此为止。”
“你……”这事听起来如此荒唐无稽，可是这样一来，西妮尔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一开始就阻止她的婚事，为什么说要她成为女皇等等莫名的行为，都有了一个最好的解释。
高简不得不信道：“……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
宋简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个真相，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如今我们和高澹一战在所难免，我担心他若是在前线战死，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这些事情，就会离开，所以……”
“你骗人。”高简却忽然打断了她。
“什么？”
“你曾经打败过高澹，我怎么可能那么厉害？阿兄从小便说我愚笨，下尽了苦功夫，也只有弓术还算拿得出手。你还懂得那么多知识——你比我强那么多，你怎么可能是我？”
“因为
我在那之后，在别的地方，又经历了很多事情。你看，人一出生，是婴儿、然后是幼童、少年、青年——人一辈子都在成长，所以我也成长了呀。阿简是昨日的我，而我是明日的你——以后，阿简也会变得这么厉害，甚至会变得比我更厉害。”
“可是……”
“可是？”
“我不想要你走。”高简的眼中涌出了眼泪，“我不想要你离开我。如果你走了，我害怕我一个人没有办法顶住世俗的压力。”
“我也不想离开你。”宋简带着怜爱之色看着她：“你以为只有你在依赖我吗？我也在依赖你。因为在你身边，我感觉自己强大、充满智慧、无所不能，我庇佑着你，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有价值。可是阿简，正因为如此，如果不切断这种依赖，独立向前的话，你和我，都没有办法再进一步的成长。”
“我们总要分离，也许并不是现在，但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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