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二百一十六章
宋崇凛很快就察觉到, 宋简似乎在躲着他。如果不是他特意去找她，她能一整天在他面前不露一面。
询问左右，都说陛下如今正跟随边明歌练习剑术。
他好不容易才在繁忙的事务中抽出时间找过去, 就见边明歌端坐在一旁，看着场中的少女练习着劈砍。为了方便习武，她干脆利落的束着长发, 穿着劲装, 不施粉黛，未着华裳，此刻坚持多时, 已经是气喘吁吁, 满头大汗，但依然神色坚毅，强忍着疲惫，力求每一次出招，姿势都不会变形。
瞧见宋崇凛准备向她走去, 边明歌起身拦住了他，不卑不亢的开口道：“陛下还有三组劈砍没有做完，殿下稍等。”
宋崇凛道：“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
边明歌乌黑的眼眸看着他, 语气平静而态度毫不退让道：“是。但陛下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宋崇凛有些不悦道：“包括我么？”
边明歌道：“陛下没有说有人可以破例。”
若是以前，宋崇凛早就暴起出手了，但想到那个死在他怀中的少女，愧悔让他暂且忍住了怒意。
他之前与边明歌共处了不少时日, 可关系并不算好。剑客沉默寡言，基本上很少说话，也很少有所表情, 看起来总是望着一个方向发呆，心不在焉的很。但宋崇凛知道，他虽然看起来如此松散懈怠，好像完全没有防备，但若是真的有人心生歹意猛然发难，边明歌的剑会快的仿佛从未出鞘——剑已回鞘，人才倒下。
宋崇凛很欣赏他的剑术，对于这样的剑客，自然也有爱才之心，但无论旁人对他有多少兴趣，是尊敬有加还是漠然以对，边明歌的态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十分自我的游离在外，仿佛活在一个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单独世界里。
根据宋崇凛这些天的观察，即便是请他过来的重云，在边明歌心中也并没有过多的情分。这让宋崇凛一度十分疑惑——这样无欲无求又强大无匹的剑客，究竟为何而来？
如今他才
知道，边明歌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宋简。
为什么？
按照年龄来算，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总不可能和宋江城散布的谣言一样，宋崇凛这一世的母亲真的红杏出墙吧？其实边明歌是宋简的亲生父亲？？
宋崇凛皱紧了眉头，又看向了演武场内的少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她看起来仍然那么专心致志，没有分心投来一丝注意。
如果是阿简的话……
他想起了妹妹曾经年幼的时光——那时她不曾学习剑术，除了家里安排必须上的琴棋书画课之外，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练习箭术上。
“如果我练的特别特别厉害，阿兄就会带我玩了吧？”
那时他虽然听仆人说起过她的天真言论，却从没有太多兴趣亲自去看看。
偶尔兴致来了，或者恰好顺路，才会去瞥上一眼，又或者路过被她瞧见，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出现，小小的女孩子都一定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眼睛发光的朝着他满心欢喜的奔过来。
“阿兄！阿兄！”
她欢快又惊喜的声音，少年时他总觉得聒噪厌烦，后来听不见了，又莫名觉得很是寂寞。
可如今，宋崇凛回忆中那灿烂明媚的笑容，怎么都无法和眼前那神色冷漠的少女重合，这让他感到焦躁而烦闷。他觉得这个阿简似乎是他的阿简，可是却又没有找到确定的证据，他想证明，又有些害怕证明，想逃避，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来见她。
害怕……
曾被称为“战神”的他，即便孤身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但他却害怕在宋简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他怕她不是她，他会再一次的希望落空。
他又怕她是她……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她？
心有踌躇，边明歌拦他，倒真的让他站在一旁，没再准备靠近。
他就这么看着宋简板板正正的完成了今日的练习，然后转过脸来，朝着他粲然一笑。
那一笑，宋崇凛就蓦然看见了曾经的阿简。
她一如既往，对他笑容灿烂，仿佛已经既往不咎，与他重归于好。
他心中一软，旋即又泛起一腔酸涩，正要也扯起嘴角努力回应她的喜悦，却见她的视线直直的落在他身旁的边明歌身上，带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那种孩子讨要夸奖般的神色，高兴道：“师父！今天是不是已经练完了？”
边明歌看着她，原本神色淡淡的脸上泛起一丝内敛的微笑。他很少微笑，因而面对她时，笑容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嗯。”
她求证道：“我是不是比昨天进步了？”
“嗯。”
“我觉得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累了，是不是说明我已经快习惯现在的强度了？”
“嗯。”点完头，边明歌又补充道：“很不错。陛下很有天赋。”
宋简微微瞪大了眼睛，讶异道：“真的？”
她慢慢走近了，喘着气的笑着，有些不敢相信：“我……很有天赋吗？师父你是不是在哄我？”
“不是。”边明歌认真道：“我教你的动作，你都学得很快。”
“那，明天是不是又要加大强度了？”
“嗯。”
宋简便看着他，感受了一下绝世剑客惜字如金的高冷气质，憧憬道：“要是我有一天，能有师父那么厉害就好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宋简很清楚，作为工作人员，她不改设定是修不出内力的。
没有内力的习武之人，和有内力的习武之人，区别大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时，她才转向了一旁的宋崇凛，虽然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可眼神已经淡了下去。尽管她显得十分礼貌，但宋崇凛还是感觉得到那明显的生疏：“阿兄。”
宋崇凛道：“你拜了边侍卫为师？”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这么叫他而已。”宋简看了一眼边明歌，眼眸之中又泛起了笑意：“师父不嫌弃我愚钝，这些天教我剑术，又温柔又耐心，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师父！我很想拜师，可是不知道师父同不同意？”
又温柔，又耐心？
最好的师父？？
尽管尚未确定这个阿简就一定是那个阿简，可想起之前阿简对他的热切推崇，和现在的冷淡对比，宋崇凛就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呵。”
但边明歌视他于无物一般，只是看着宋简道：“我何时反对过？”
宋简的脸上登时焕发出了惊喜的光芒。“真的？你真的答应？？师父？！”
宋崇凛终于忍不住的提高了声音，略有些烦躁的叫了一声：“阿简！”
宋简这才重又看向了他，虽然神色并未露出不耐又或者厌恶，脸上的笑容却下意识的微微敛起，叫宋崇凛看了更加憋闷起来。
她问道：“怎么了？阿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事情，便不能来找你么？”
宋简有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茫然道：“那阿兄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虽然宋崇凛觉得她在故意躲着他，但宋简并没有那么想过。过去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过去了，她虽然懊恼，也只是懊恼工作没有完成，纵然有一段时间不可避免的迁怒过，却并没有真的恨上宋崇凛。
说到底，他和皇帝本就是cp，她这个因为工作需要要去破坏他们姻缘的角色，本身就有点像是碰瓷的。总不能因为碰瓷失败，就迁怒被她扰乱了命运的两个人吧？
因此，即便知道了宋崇凛就是高澹，宋简也没有什么报复的想法。
当时投入的情感对错，既然工作已经结束了，世界已经不同了，她便也不想再牵扯其中了。
如今，她的目标只有部长一个，宋崇凛对她而言，除了可以帮她达成目标外，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了。
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度的，对于无关的人，谁会浪费心力去倾注过多的爱与恨？不再放在心上后，漠然平淡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宋简想来，如今宋崇凛忙碌非常，她这个吉祥物皇帝与其有事没事的去打扰他，还不如去学习一些能让自己变的更有用的技能——比如剑术。
可宋崇凛显然不这么想。
比起妹妹已对他毫无所谓，他只觉得她当初那么情深，如今或许是恨他入骨。因此，宋简对他的态度尽管客气、平淡、正常，他却觉得她是在故意刺痛他。
这么想着，宋崇凛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你……”
他顿了顿，想问她，当初她离家时，说她恨他，那么如今，她还是恨着他吗？
但他又怕宋简回答他“恨”，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而迂回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宋简凝注着他，想了一会儿，笑了笑：“总归是还活着。”
她这话一说，一旁的边明歌先露出了难以忍耐的表情，皱起了眉头。
见状，宋崇凛不由得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你们之前就认识？”
宋简还没说话，边明歌已经“嗯”了一声。
宋崇凛皱眉道：“什么时候？”
边明歌道：“上辈子。”
“上辈子？”
俊美的剑客看了宋简一眼，轻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想到那时满心都只有复仇的剑客少年，宋简仰头看向如今身形高挑修长的男人，微微柔和了眉眼。
“这么说，”宋崇凛神色复杂道：“阿简你……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宋简沉默了一下，看了他们一眼，“嗯”了一声。
宋崇凛顿时控制不住的说道：“那你还记得——”
但不等他说完问题，她就打断了他。比起拉拉扯扯没玩没了的讨论之前的事情，宋简更希望往前看。既然宋崇凛今天刚好来了，她心想，正好可以跟他说说关于“皇帝”的事情，毕竟过了这么三五日，部长应该已经差不多摸清情况，准备行动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主动来联系他。
她于是反问道：“阿兄，你知道我成婚了么？”
闻言，宋崇凛一时语塞，他拿不准这句回答的意思，不知道该如何去接。
他想，她是不是在怨恨他没能早一点的来接她，让她嫁给了自己不愿意嫁的人？
而见他迟迟没有回复，宋简又
重复询问了一遍：“你知道吗？”
“……我知道。”
她这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看着他道：“我夫君是宋江城的儿子，可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若是以后你们有机会见面……”
少女顿了顿：“请你放过他吧。”
但在宋崇凛听来，“放过”一词却是她似乎意有所指，不由得先是一愣，旋即脸色猛地苍白起来，然后又变得铁青。
边明歌感觉到了些许的违和之处，但他并不在乎。他不好奇宋简与宋崇凛之间曾发生过什么，因为若是宋简觉得他需要知道，自然会告诉他，而若是觉得他不需要知道，他又何必去问？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随意窥探，实在是不应该的事情。
至于她曾成婚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再去介意，只要接受这一事实就好。更何况，这又能改变什么？他依然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他只注意到，宋崇凛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简的眼神却已经虚掠而过，从他的脸上移开了，“我只是想提醒阿兄一下，可千万别认错了人。”
若是宋崇凛的目标从皇帝身上歪到了宋如涧身上，那可不大好。宋简也是刚刚才想到说不定会有这种可能性——那就未免太乌龙了。
宋崇凛却只觉得心脏在剧烈跳动，耳边都能听见那雷鸣般的跳动声，而咽喉干涩如枯涸的沙漠，头晕脑胀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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