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这是星曜的思念体第二次觉醒。
第一次是在司命圣堂之战后, 目睹猛光被大司命偷袭而死后,贺东延曾短暂地变成了星曜。
当时在场的人都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但之后星曜修改了现实,删除了所有目击者的记忆。
除了三个人。
一个是贺东延自己,觉醒后的他无法删除自己的回忆。
另一个是云中君, 他通过监控目睹了整个过程,但由于他不是人类, 所以侥幸“漏网”。
还有一个就是死而复生的猛光。
作为东皇太一的容器, 觉醒后的猛光已经超越人类,是与星曜思念体对等的存在,星曜思念体的能力对他也不起作用。
樊自在、雷隐和赫炎亦是如此,他们虽然不在现场,但造物主们总有各种奇怪的方法获得情报, 更何况他们十八年前就知道真相了。
猛光永远也忘不掉贺东延觉醒后的样子,他的东东悬浮在空中,衣袂无风自动,一身白光, 平静、淡漠、与世无争, 同时凌驾一切。
那一次,星曜的思念体意外觉醒,是因为他要实现贺东延的愿望。
贺东延不能接受“猛光被大司命杀死”这个事实, 他要“修正”这个“错误”。
他的愿望实在过于强烈, 星曜不得不做出回应。
只有星曜才拥有“改变既成事实”的能力。
要修正这个错误, 就必须让猛光复活, 同时让大司命彻底消失。
“太阳”、“月亮”和“星星”三位造物主中,星曜是世界之主,整个世界就是他的本体,所以“修正错误的事实”对星曜而言,属于一种“自我疗伤”的行为。
只有星曜可以修改现实,并承受因果变化带来的影响,这是他牺牲本我化身世界,衍生并滋养万物换来的特殊权限。
那么,这次星曜的思念体觉醒,又是为什么呢?
“东东……”猛光仰望着那个熟悉的陌生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樊自在,眼下恐怕只有樊自在能稳住场面,与贺东延进行对等交谈了。
然而樊自在只是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向半空中的贺东延致意,他身边的雷隐同样双手合十,不同的是除了颔首,雷隐还前倾上身,略微弯腰向贺东延鞠躬。
赫炎也不例外,杵着手杖向贺东延鞠躬,但他腿脚不太灵便,动作有些笨拙。
“礼赞世界之主,礼赞星曜。”樊自在笑道,“吾等异域造物主,乐意为您效劳。”
黑光不知何时又从猛光肩上冒了出来,见樊自在、雷隐与赫炎都在向贺东延致敬,一脸不爽地在猛光耳边嘀咕:
“有没有搞错,你媳妇一变身,他们就赶紧讨好他,我都出来那么久了,也没见他们对我这么客气过,老是骂我,有时还打我,哼!”
“你……你少说两句!”猛光赶紧哄他。
“我不,我有言论自由。”黑光嘴巴都快噘到鼻尖了,“我可是东皇太一的容器耶,东皇太一不是这个世界的三大造物主之一吗?按理说我也应该和你媳妇一样有地位才对!你们看到我都应该跪下,献上好吃的,然后叫我爸爸!”
猛光怕他发牢骚坏事,偷偷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东东觉醒可是大事件,你可别乱来,要是他心情不好把‘约定时刻’提前,我们可就都凉凉了!”
黑光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便悻悻地趴在猛光肩上不吭声了。
贺东延——星曜的思念体——向樊自在、雷隐与赫炎回礼:“承蒙诸位关照,这个世界才苟延残喘至今,请恕我无法以本体现身。”
他说话时唇角会随着口型泛起白金色的光泽,他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那是世界之主的低语。
“能窥得星曜思念体的真容,吾等何其有幸。”樊自在笑道,“不知星曜的思念体此番现身,所为何事?”
星曜思念体答道:“我感应到了贺东延的强烈愿望,所以不得不做出回应。”
樊自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这次他的愿望是什么呢?”
星曜思念体看了躺在地上的贺正一眼:“他希望他的养父可以活下去。”
贺正大限将至,他看到的东西和其他人不同,此时的他眼中只有白光,和那个沉浸在光芒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十八年前,当樊自在带着年仅十岁的贺东延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就知道贺东延是世界之子,是人类的希望,但他从未见过贺东延的“造物主形态”。
直到今天。
贺东延不想让自己死去,于是强行把星曜思念体召唤出来了吗?
贺正没说什么,贺安则像捡到了救命稻草,抬头用手挡着眼睛,透过指缝望着那团光,不顾一切地对那个悬浮在空中的人叫道:
“请救救他!我求求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以死明志什么的,简直蠢透了!”
“贺安!”贺正用尽力气叫道,“不许……不许你这样跟他说话!”
“你住口!”贺安回头瞪着他,声色俱厉。
贺安的气势极为惊人,贺正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如此强势,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死不如赖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贺安简直快被贺正气死了,他也管不了那个在天上飘着的到底是贺东延还是什么世界之主,总之有些话他不吐不快,哪怕把在场的神仙全都得罪了他也要说出来。
“我们那么拼命跟异魔战斗,不就是为了让大家活下来吗?!”贺安叫道,“我们叫别人不要放弃,结果我们好不容易赢了一场看到希望了,这个时候你反而一心求死,这像话吗?”
贺正:“……”
贺安转向“贺东延”。
“你是造物主,我只是个人类,按道理我没资格在你面前说什么,但我们好歹做了快二十年兄弟,这个老家伙也照顾了你那么久,我们和你多少还是有点情分的吧?你……你……”
他突然喉咙一哑,像被堵了块什么东西,再也说不下去了,然后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既是求贺东延出手相救,也是在求贺正改变主意,他知道一个人如果了无生趣,哪怕救活了也会再次寻死,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贺正,也不想活在自己老爸随时都可能再次死掉的恐惧中。
被当面大呼小叫了一番,星曜的思念体倒也不恼,似乎本来就不会有任何事能挑动他的情绪,他平静地说:
“我本来就是为了帮忙才出来的啊。”
贺安脸上泪痕犹在,他呆呆地望着“贺东延”,将信将疑:“真的?”
星曜的思念体淡淡一笑,转向贺正:
“我要实现贺东延的愿望,但作为当事人,你的想法也很重要——所以我要确认一下:你想活下去吗?”
贺安的想法:点头啊,老家伙,神仙都下凡来救你了,这够你吹一辈子了好不好?
猛光的想法:原来上次在司命圣堂,东东就是这样为了我变成星曜思念体的——啊,我在东东心里果然是“特别的人”!感动!
黑光的想法:哼,回头等我变成东皇太一,我也要装逼——超级无敌大的那种,嗯,先记在小本子上揣摩揣摩。
苏特的想法:这次完了该不会又要集体洗脑了吧?!
樊自在、雷隐、赫炎和云中君看着眼前的奇景,沉默不语,似乎各有心事。
“我想活下去。”贺正点了点头,“但我……痛恨自己的异魔身份……我……我实在是……”
星曜的思念体问:“所以,如果你不是异魔,就没问题了,对吗?”
贺正有些困惑:“你……你的意思是……”
星曜的思念体没理他,而是对他身边的贺安说:“我建议你最好给你父亲准备一些镇痛剂。”
贺安呆呆地问:“为什么?”
星曜的思念体微微一笑:“因为接下来会很疼。”
说完他抬起右手,一些白色的星芒从他的掌心飞向贺正,并消失在其体表。
贺正突然发出可怕的嘶吼,他全身颤抖,不断抽搐,前所未有的剧烈痛楚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到自己的细胞正在逐个爆裂,然后引发了链式反应,细胞凋亡现象从他的躯干向四肢急速扩散,整个过程产生的每一丝疼痛都汇聚起来,无一遗落地传递给了他的大脑。
贺安顿时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从随身战术包里掏出两支镇痛剂,打在贺正的大腿上。苏特冲到他身边,从紧急医疗包里拿出了更多的镇痛剂。
镇痛剂产生了一些效果,但贺正看起来依然极为痛苦,贺安从腿上的枪套里拔出枪,退出弹夹眼明手快地把它横塞在贺正嘴里,以免他在极度痛苦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贺安冲着樊自在叫道:“老狐狸,你……你们别光站在一边看热闹,你们不都是造物主吗?帮帮忙啊?!……”
樊自在没有说话,雷隐也毫无反应,见贺安又急又怒,赫炎便弱弱地开口:
“我……我们帮不上忙哦。”
“为什么?!”贺安横眉竖目,吓得赫炎一个劲往雷隐身后躲。
“哎呀你别嚷嚷了。”黑光看不过去了,便趴在猛光肩上替可怜的赫炎解围,“他们帮不上忙的,都是异乡人,星曜亲自秀操作,哪有他们插手的份,能围观就不错了,这可是造物主的规矩。”
“这什么破规矩啊?!”贺安气得就差没爆粗口了。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懂啦。”黑光抓了抓头,“不过造物主好像对‘权限’这玩意儿看得特别重,‘捞过界’是大忌讳,所以别看他们三个成天牛逼哄哄的,其实都没啥用。”
赫炎本来脾气就好,又腼腆胆小,被黑光吐槽也不敢吱声,但雷隐显然不太高兴,把脸一沉往前迈了一步,黑光赶紧躲到猛光身后狐假虎威:“喂,大块头,你……你可不要乱来,我是东皇太一的容器,这个世界也有三分之一是我的哦!你是来做客的,不可以对主人凶巴巴的,听到没有?”
猛光叹了口气:“你就消停一会,先让东东把家务事解决了好不好?”
他这么一说,黑光、雷隐、赫炎,还有一直置身事外气定神闲的樊自在都一起望向煎熬中的贺氏父子。
这大概是贺正这辈子最漫长的一分钟,即便当时被洛神和大司命改造时也没这么惨烈,但仔细一想,也许当时他体内的异魔因子为了保护宿主——也就是他——可能采取了某些措施,压制了他的痛苦。
贺正的衣物几乎被汗浸透,两旁的贺安和苏特为了摁住他,也用上了全身力气,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贺正哑着嗓子问。
“你应该感觉到了。”
星曜的思念体平静地说。
“现在你已经不再是异魔,又变回人类了。”
贺正愣住了。
星曜的思念体没有骗他。
那些早已麻木的感官突然全回来了,他原本空空如也的脑海里此时充斥着五光十色、喧闹嘈杂和喜怒哀乐,它们互相交织,彼此融合,构成了一张承载着无数信息的网。
贺正想起来了,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他的鼻息湿润而温热,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灼痛,泪水和汗混在一起流经他的嘴角,他品尝到了久违的咸味。
他不再是异魔了,他真的又变回人类了。
天啊。
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神迹,恐怕无非如此吧?
贺安抱着贺正又哭又笑,忽然听到樊自在在叫他。
“你们最好给他注射一些广谱抗生素和强效抑菌剂。”樊自在说,“重新变回人类后,他的免疫系统和初生婴儿没什么两样,现在你们打个喷嚏可能都会引发炎症让他高烧不止,可别好不容易救了回来,结果被一个小小的感冒坑了哦。”
贺安恍然大悟,苏特翻了翻紧急医疗包,给贺正注射了抗生素和抑菌剂。
“啊,那是不是无梦疫苗也没用了?”猛光提醒道,“这个也得赶紧补上吧?”
“你们最好带着贺先生去做一套完整的医学检查,并至少隔离观察一周。”樊自在笑着望着贺正,“是不是已经开始怀念身为异魔的美好时光了?”
贺正苦笑道:“这么一说还真是……人类可真麻烦啊,哈哈……”
“可,可以去我的天神锻炉。”赫炎小声说,“那里……那里是无菌环境,而且不会被打扰。”
“这倒是个好主意。”樊自在连连点头,“虽然我这个侄儿的生物不怎么行,但做个东皇集团水平的智能医疗舱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
“可……可是那需要……图……图……图……”赫炎一被夸奖就紧张,于是说起话来更结巴了,“图”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完。
“没关系。”云中君忽然开口道,“我有东皇集团所有产品的设计图纸。”
“那就没问题了。”樊自在抚掌笑道,“事不宜迟,我们不如现在就利用瞬间移动,去天神锻炉把这事给办了吧?”
“可是……”贺安有些迟疑地看了半空中的贺东延一眼,“那……他呢?”
星曜的思念体微微一笑。
“贺东延的愿望已经实现,我没必要继续在此逗留。”
“等一下!”
猛光突然开口叫道,众人不解,齐看向他。
星曜的思念体说:“看来你已经和东皇太一容器的主人格和解了,这很好——不必担心,我消失后贺东延会醒过来的。”
“我不是在担心那个”猛光摇了摇头,“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星曜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想知道什么?”
猛光咬着嘴唇,双手交握,十指紧攥。
星曜思念体觉醒,这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机会,他必须问个明白:
“东皇太一复活的那一天,就是‘约定时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