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壳
樊自在和雷隐连忙起身上前搀扶, 赫炎的体温低得吓人，似乎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刚刚做好的新躯壳，因为同步率较低的关系，肢体动作尚不协调。
樊自在见状便对雷隐吩咐道：“快把他的手杖拿过来。”
雷隐点了点头，走上主控制台, 拔出手杖，然后返回交到赫炎手中。
在赫炎的新躯壳接触到机械手杖的那一刻, 数据同步便瞬间完成了。
手杖的红色光流与赫炎的机械左手连通, 他的眼中闪烁着红光，头部、肩部和指尖微微抽搐，他的表情快速而突兀地变化着，看起来有些诡异，但樊自在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赫炎的新躯壳正在接受手杖的调试, 一旦被正式启动就会和之前的他别无二致。
三只机械臂悄无声息地滑过来，分别在赫炎身边放下了利用3d打印技术和纳米材料量身定制的衣物、配件和靴子。
当然少不了赫炎标志性的牛仔帽和黑斗篷——斗篷甚至经过做旧处理，那破破烂烂的样子简直就是原件。
樊自在笑道：“你倒是对这个造型情有独钟，从来没考虑过换个人设吗？其实如果你愿意, 也完全可以弄个不驼背也不瘸的躯壳吧？”
“我, 我……”赫炎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配用好看的躯壳。”
樊自在叹了口气, 把赫炎搂进怀里。
“可怜的孩子。”樊自在轻声说,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于是赫炎忽然就哭了起来。
樊自在一边抚着侄儿的背, 一边哄他：“嘘……嘘……没事了没事了, 别怕，就算全宇宙的人都不爱你，还有樊叔叔疼你。”
“我也会保护你的。”雷隐说。
“瞧，雷隐哥哥也喜欢你。”樊自在说，“你小时候他还照顾过你呢，如今都是流落在外的异乡人，理应互相照应呀。”
“嗯。”赫炎点了点头，抹了抹脸，然后用手杖杵着地，勉力起身。
见他手脚不方便，雷隐便帮他穿衣服，而樊自在则从配件包里翻出把多功能军刀，帮他修整打理头发和胡子。
“不，不是说选基础模式就好了吗？”赫炎小声问。
“基础模式只能给你做个机器人躯壳，连张像样的脸都没有。”樊自在笑道，“这点红物质我还是有的。”
“谢，谢谢樊叔叔。”赫炎不好意思地说，“我，我……”
“我知道你擅长机械、能源、建筑、工艺制造和光电技术，生物不是你的强项。”樊自在帮赫炎的胡子梳理整理，剪掉杂乱的部分，然后分出三缕编成辫子，“但我这个当叔叔的呢，恰好这方面还有点底子……既然是我最喜欢的侄儿，那当然要好好照顾，多多怜惜呀。”
赫炎刚要道谢，却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一个闷闷的声音——那声音是从雷隐搁在主控制台阶梯上的双肩包里发出的。
雷隐过去取出云中君的头颅，只听他说：
“是不是该轮到我啦？我都快在这个包里发霉了哎。”
“啊！……对不起，我，我马上就帮你做新躯壳。”赫炎问，“是要全新的躯壳，现有的部分就不要了是吗？”
“这个头颅是那家伙送给我的躯壳的一部分。”云中君一脸嫌弃，“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脑袋里多待。”
“那么骆先生想要什么样的新躯壳呢？”赫炎问。
“还是原来的模样。”云中君说，“我会提供具体模型参数的，我的躯壳是全人工制的机械义体，所以不需要活体细胞，直接用你从下层区回收来的材料就行。”
“那不就跟南梦宫里的那些人工智能一样了吗？”赫炎问，“我，我本来是打算替骆先生做个高级一点的躯壳……”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云中君笑道，“但我要的不过是具能让我独自行动的身躯而已，躯壳对我是而言是临时消耗品，所以没必要浪费造物主的宝贵资源。”
“云中君是‘东云计划’的产物，他是东皇集团用人类的科技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在基础架构上和造物主的科技有本质不同。”樊自在把赫炎的辫子——呃，胡子——收了个尾，“所以就算你替他做出高规格的义体，他光是解决兼容性问题会耗费大量时间，强行同步的效率恐怕也会很不理想。”
“是的，所以怎么快怎么方便就怎么来。”云中君说，“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请说。”
“我的战场在网络中，运算能力就是我的武器，要和东君那个混蛋对抗，我必须拥有更强的性能。”云中君说，“之前在地铁站，我曾经与你的机械义肢连接，在据点我连上了基地车的服务器，虽然两者都能提供强大的运算力，但始终是外部设备。”
“你的意思是……”赫炎已经大致明白云中君的请求是什么了。
“我希望能在不接入任何外部设备的情况下，我的躯壳能提供超算级别的运算力。”云中君说，“这样我就有机会赢东君一筹，为大家争取到情报优势。”
“可以。”赫炎马上就同意了，“我会给骆先生的新躯壳安装与人类科技兼容的最强硬件，还会预装算法编译器和逻辑软件包……情感模块骆先生本身就自带了吧？那我再送骆先生一份网络超协议吧。”
定制方案敲定，马上开工，赫炎拿着他的机械手杖——或者说，赫炎被他的新躯壳拿在手里，控制天神锻炉开始了新一轮运转。
与此同时，雷隐也坐在主控制台的椅子上，接受全面检测。
樊自在望着云中君那具迅速拼装成形的躯壳入神。
昔日的双子系统，如今已经彻底决裂，虽然人工智能的行为都是逻辑运算后的结果，不存在“复仇”一说，但在旁观者看来，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复仇。
被东君诬陷为坏程序，被迫流落到神照寺，当东皇太一的容器觉醒后，又遭到东君背叛，被东君利用事先留下的系统后门引爆了藏在躯壳里的炸弹，落得粉身碎骨、仅剩头颅的下场。
云中君对东君的“愤怒”与“憎恨”，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之后东君的行动就犹如脱缰野马般完全失控，为了摧毁觉醒后的东皇太一容器，他欺骗上层区高层，把极光会变成自己的私人部队，在下层区兴风作浪，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任何妨碍者都必须被清除。
从那个所谓的“弑神计划”来看，东君已经筹备了很久，并不是心血来潮。
将无法觉醒的东皇太一容器改造，从而得到比极光武士更强、服从性更高的生化武器，如果能将“神的分身”变成自己的傀儡，那么恐怕连极光武士都没必要存在了——毕竟克隆人还得从胚胎阶段进行培育，还要解决多次克隆后的基因劣化问题，而不能觉醒的神之容器，东皇塔里可是一大把现成的，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那两台“原型机”看上去既臃肿又迟钝，也只能发射单倍红色阳炎炮，算不上什么大杀器，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因为东君已经完成了从“无”到“有”的突破，接下来这些“神之傀儡”的进化速度，可能远超想象。
樊自在觉得自己恐怕真得反思一下是否过于轻视东君了。
这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表面的参战方是人类和异魔，然而背后却是造物主之间的较量，眼下又出现了新玩家，给局势增添了更多变数。
作为双子系统的另一部分，云中君真的能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以人工智能的规则击败东君吗？
……
云中君活动着手指，端详着自己的新躯壳。
不愧是天神锻炉的产物。
东皇集团的制造工艺水平已经是人类顶尖，但与造物主的作品相比，还有相当差距。
更何况赫炎是火焰之神、锻造之神和工匠之神，即使和其他造物主相比，他的手艺也是全宇宙数一数二的。
“你有没有接过什么委托呢？”云中君问。
“哎？”赫炎呆呆地望着他，“委，委托？”
“就是别人出钱，让你帮忙做什么东西。”云中君解释道。
“都，都是免费的。”赫炎弱弱地说，“有人找我帮忙做东西，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云中君不可思议地看着樊自在，樊自在耸了耸肩，朝他摊开双手，一副“这就是我的傻侄儿”的表情。
赫炎倒是很看得开，乐呵呵地走上主控制台，查看雷隐的检测结果。
“唔，没什么问题，核心已经被彻底修复了，系统功能也没什么问题，除了……呃。”
赫炎弱弱地望向樊自在，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除了什么？”雷隐问。
见樊自在朝自己微微摇头，赫炎急中生智，改口道：“呃，除了蓝物质的存量不足，不，不能发挥……发挥全部战斗力外，没，没什么问题……”
然后他又征求樊自在的意见：
“需要把我们剩下的蓝物质全都给雷大哥吗？”
“让他能启动第一形态即可。”樊自在说，“反正现在就算把所有的蓝物质都给他，也达不到启动第二形态的界限，那些蓝物质可以留着以防万一。”
“看来……”赫炎若有所思，“还是要靠异魔之核啊。”
“是的。”樊自在说，“少司命的异魔之核的蓝物质已经被提取出来了，猛光在极光猎人临时总部杀了赤魅，得到了她的异魔之核，虽然是紫色，但比少司命的要弱不少，能提取的蓝物质也有限。”
“大司命的异魔之核好像在河伯体内。”雷隐说，“洛神为了提升河伯的力量，把青魁的异魔之核也给了他，所以现在河伯体内有两枚异魔之核。”
“再加上洛神自己的。”樊自在说，“如果我们能把这两个异魔一起干掉，就能得到三个紫色的异魔之核，那样的话让雷隐启动第二形态的蓝物质就够了。”
赫炎应了一声，让天神锻炉把蓝物质注入雷隐体内，顿时主控制台上电光四射，云中君见状后退回避——他的新躯壳是全人工制的机械义体，太接近强电场是有可能直接报废的。
“还会给他设置能量阈值吗？”云中君问身边的樊自在。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嘛。”樊自在一挑眉。
“他在神照寺和与暴走的黑光对决时，两次触发能量抑制器导致强制停机，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知道，还当什么神照寺的中央执政系统啦。”云中君吐了个槽。
樊自在笑道：“以前给雷隐设置能量阈值，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当时因为缺少蓝物质，他的核心没有被彻底修复，如果能量反应过强，可能会危及核心引发能量失控。”
樊自在说着看了云中君一眼：“我说的能量失控，是指能把整个星球炸掉的那种。”
“……”云中君叹息道，“你们这些造物主啊……算了，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原因嘛……”樊自在说，“作为来自异域的造物主，我们在别人的世界里要保持低调，高能量反应会引起主人的注意，戒备心重的主人可能会把我们视为威胁，把我们强制驱逐出境，所以……寄人屋檐下，你懂的。”
“那么现在呢？”云中君问，“如果真的消灭了洛神与河伯，获得了他们的异魔之核提取出足够的蓝物质，让雷先生启动‘第二形态’，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啥问题啊。”樊自在望着天神锻炉中央被电光笼罩的主控制台，“大日蚀后月神就已经是敌人了，东皇太一和星曜现在和我们是队友，只要不超过访客协议规定的能量最大值都行。”
“说的也是啊。”云中君点了点头。
“骆先生。”樊自在突然低唤了一声。
“嗯？”云中君应道。
樊自在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问：
“贺东延的真正身份，你是知道的，对吧？”
“……”云中君一愣，“为什么这么说呢？”
“司命圣堂一战后，”樊自在说，“我跟苏特谈过。”
“这样子啊。”云中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大司命杀了猛光，为了实现贺东延的愿望，星曜的思念体觉醒，救活了猛光，并且抹除了大司命的物理存在。”樊自在说，“之后他修改了现场所有人的记忆，包括通过实时影像关注场内局势的苏特和其他几位极光猎人在内，没人记得这些事——除了三个人。”
云中君没有回应。
“一个是猛光，因为他是觉醒了的东皇太一容器，星曜思念体的能力对他无效，另一个是贺东延，星曜思念体不能修改自己的记忆，而第三个人……”
樊自在看着云中君。
“就是你吧。”
云中君：“……”
“东君在那之前就已经被黑光摧毁了躯壳，所以他没有参与司命圣堂之战，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因此在他眼中，贺东延就是个没有光明领域的普通人类而已。”樊自在说，“而你……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非生物体，你的‘记忆’是以数据的形式存在的，星曜的思念体似乎把这一点给遗漏了。”
“当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监控吗？”云中君问。
“还真没有。”樊自在摇了摇头，“我之后专门排查过。”
“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云中君问，“你和我说这个，是打算让我把相关数据删除，作为赫炎帮我做新躯壳的回报吗？”
樊自在笑了。
“不不，你误会了——事实上恰恰相反，我不但不希望你删除这些数据，还想拜托你把它们整理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云中君蹙眉：“你的意思是……”
天神锻炉发出低沉的共鸣声，主控制台的电光开始逐渐减弱消散，看来赫炎和雷隐那边已经快结束了。
“洛神想要带走贺东延，看来月神已经知道真相，对贺东延另有安排。”樊自在说，“也许异魔进化体的出现并不是巧合，大司命和少司命操纵司命信徒在下层区兴风作浪，可能本身就是他们‘寻找星曜’计划的一部分。”
“这样子啊，倒也不是没可能。”云中君附和着。
“贺东延已经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恐怕猛光很快就无法再继续保守秘密了。”樊自在看着云中君，“虽然我相信猛光与贺东延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但因为关系到世界命运，兹事体大，必须保证事态可控，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不得不开诚布公的时候，我的‘记忆’就成了唯一的证据吗？”云中君沉思片刻，然后对樊自在颔首道，“我明白了。”
“樊叔叔，骆先生，你，你们在聊什么？”赫炎兴冲冲地走下台阶，“已经搞定了，雷大哥现在已经可以启动第一形态啦！”
他手里拿着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一种发着幽幽蓝光的黏稠液体——是蓝物质。
“剩，剩下的蓝物质全都在这里了。”赫炎把那个小瓶子交到樊自在手里，“蓝物质……真是奇缺啊。”
“蓝物质是一切的基础，产量大消耗更大，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不够的。”樊自在笑道，“所以要善加利用——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不辛苦……”赫炎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说，“能帮到大家，让自己变得有用，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樊自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侄儿，又望了赫炎身后的雷隐一眼——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到和黑光对决前的状态了。
“那么我们回去吧。”
“老板。”
“嗯？”
“我们买的东西还存在店里。”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咳，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