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时间
下层区的夜晚总是比白天热闹, 冷色调的霓虹灯和全息投影装点着雾蒙蒙的阴暗街道，广告、新闻播报和实时网络资讯挤占着人们的视觉和听觉，科技高度发达的后末世时代，缺乏管制的信息流全天候、全方位地推送着真假难辨的海量数据，每个生活在太阳护罩下的人都避无可避。
要么忍耐, 要么接纳，要么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看、不听、不说, 变成信息汪洋中的孤岛——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要在这个时代，不依赖信息和科技生存，几乎是不可能的。
上层区的摩天建筑群，宛若停靠在云端的星际战舰，灯光宛若繁星。那里的人会站在高处俯瞰下层区吗？下层区发生的一切, 那里的人是了若指掌，还是根本漠不关心呢？
其实下层区的人才不管这些，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究其一生恐怕也不会产生交集, 就算在上层区人模狗样, 到下层区装逼搞不好可是会弄得灰头土脸一身腥的。
这不，听说最近从上层区来了一批全副武装的极光武士，耀武扬威地接管了极光猎人联盟, 要代替极光猎人“保护”下层区, 后来怎么样了？
好像才短短几天, 云岭高地、松竹路主干道、紫云线地铁站、逐日大桥和极光猎人临时总部接连闹出大事, 然后那帮神气活现的极光武士们就好像突然销声匿迹了。
听一些被“发配”到下层区各地巡逻的极光猎人说，那些极光武士已经全挂了。
因为他们这次到下层区来的目的，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但他们似乎招惹了某些不该轻易冒犯的人，所以下场惨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呵呵，要是以为有高科技和先进装备就可以在下层区为所欲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下层区可没那么好混，还是待在上层区洗你们的泡泡浴，喝你们的香槟酒吧。
街头的虚拟显示屏上，全是关于今天白天逐日大桥和极光猎人临时总部大事件的现场播报和媒体分析，周围人头攒动，围观者众。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银发白须的金瞳男人走在街头，他身后跟着一个身高两米过外、宛若铜墙铁壁、面无表情的壮硕巨人。
咦？那不是樊自在……和他的保镖雷隐吗？
听说异乡人酒吧几天前突然被极光武士查封，然后樊自在和雷隐随之失踪——最后一次有人见到樊自在是在黑市，当时雷隐并没有跟着他。
如今樊自在和雷隐在公共场合同时出现，又恰好在极光武士大溃败之后，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摆平那群极光武士的，该不会……就是樊爷吧？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大家就这么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行着注目礼，然后等那两人走远了，再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樊自在这次没穿他那熨烫平顺、剪裁考究的手工高定华服，而是很随意地穿了件黑背心和军绿色衬衣，下面则是卡其色的工装裤和钢头大皮靴——
没错，这身衣服是他从猛光那里搜刮来的，猛光是个快两米的肌肉大块头，他的衣服对普通人来说都可以当帐篷用了，但樊自在身高和肩宽也没差猛光太多，穿在身上倒也算合适。
毕竟穿着一身正装革履去买菜，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对，他们晚上出来，除了去黑市，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那就是买菜。
临走前，猛光递给樊自在一张纸条：
“樊爷，你出门能顺便帮忙买点菜不？之前都是小火帮忙买的，但现在他……呃，暂时不在，我又被通缉，所以拜托拜托啦。”
樊自在瞅了一眼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各种食材和调味品，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纸条交给雷隐。
雷隐接过来扫了两眼，脸色似乎不太对，猛光以为自己叫樊爷帮忙买菜让雷隐不高兴了，吓得咬住手指头瑟瑟发抖，却听雷隐说：
“面粉，还有蜂蜜，要多买一点。”
“哈？”猛光眨了眨眼。
“我还要吃蜂蜜小煎饼。”雷隐说。
猛光的嘴张成o字型：“那，那就多买一点，回头我给你做……”
于是樊自在就带着雷隐，在去黑市之前，先去把菜买了。
见传说中的下层区教父竟然带着保镖在杂货店和生鲜超市买东西，路人、其他顾客和店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这啥情况啊？
樊自在手里杵着一根样子很特别的机械手杖……咦，等等，这不是黑市赫老大的东西吗？怎么会在他手上？雷隐则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什么东西，似乎还有点沉。
樊自在并不介意被周围的人明里暗里围观，他差不多也算得上是公众人物，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酒吧里，但对于成为众人焦点这种事，他也早就习惯了。
雷隐也无所谓，他只需要确保自己老板附近没有潜在威胁就好，那些人要看就看，愿意在网上怎么议论也随便，反正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犯不着跟这些普通人类计较——要是谁冲着他老板瞅个没完他就扑上去把人家的眼珠子挖出来，那恐怕半个下层区的人都要变成瞎子。
赫炎很早就在杂货店和生鲜超市附近设了传送道标，启动瞬间移动后，他的机械手杖直接把樊自在和雷隐带了过来。
这两家店的老板都有些路子，货的种类齐全，而且每日上新，主要给下层区那些使用真实食材的高级餐厅供货，而且还挨在一起，一站式购物，完美。
樊自在照着猛光的购物清单挑东西，雷隐推着购物车跟在他身后。
鲜奶、速冻水饺、鸡蛋挂面、鱼丸、真空封装荷包蛋……
“咦，居然连这个都有卖啊。”樊自在拿起一个方型的硬纸盒，包装上的图示看起来有点像巧克力，一格一格整齐排列，但不是常见的乳白色或深褐色，而是金黄色。
那是一种浓缩封装的复合酱料，主要成分是姜黄、孜然、小茴香、辣椒、胡椒、花椒和芥末，不过通常大家都管它叫——
咖喱。
“你说，猛光会不会做咖喱饭呢？”樊自在问。
“他好像什么都会做。”雷隐说。
“不如买一点带回去让他试着做做看？反正本来就要买鸡肉的，要是能吃到咖喱鸡肉饭那可就太好了。”
樊自在拿了两盒咖喱放进购物车，却不慎碰倒了购物车里的酱料瓶，于是雷隐便伸手想把它们扶正，那些瓶瓶罐罐在他的粗厚巨掌下滚来滚去，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雷隐顾此失彼，在樊自在看来，笨拙得有些可爱。
“嗯？这是什么？”
樊自在把纸条递给雷隐，用手指着某一行。
雷隐扫描猛光的笔迹，然后开始识别比对——
“龙涎香。”雷隐说，“‘涎’写成‘延’了。”
“好吧……”樊自在问，“那‘龙涎香’是什么？”
“是从一种叫抹香鲸的已经灭绝的大型海洋哺乳动物的排泄物中提取的香料。”雷隐答道。
“我知道。”樊自在说，“但猛光买这个干什么？这东西连上层区都不一定有卖的。”
“可能已经有人造替代品了？”雷隐也不是很确定。
两人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从他们一进店就忍不住窥视的店主发现似乎有机会能替下层区教父效劳，便赶紧过来，陪着笑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哦……龙涎香啊。”店主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随即点了点头，“有的有的，请问你们是要激爽加倍型、超长持续型，还是特惠大容量型？”
樊自在和雷隐：“？？？”
店主从另一个货架上拿下一个小盒子：“喏，这就是‘龙涎香’——液态安全套，用的时候涂在上面，过几秒钟形成保护膜后就可以嘿咻啦，和传统安全套还有老式液体安全套相比，更安全体验也更好哦。”
说着店主看了雷隐一眼，视线又往下挪到那巨人保镖的裤裆。
“而且适用于任何尺寸，对伴侣还有保护作用，无论多大双方都不会有不适感，如果非常大，推荐特惠大容量型，二十公分的话差不多可以用一百次……”
樊自在和雷隐：“……”
樊自在向店主道了谢，把他打发走了，然后看着手里的“龙涎香”，自言自语道：
“我们的小光光还是挺懂生活的嘛，这玩意儿我都从来没用过呢……”
“给他买特惠大容量型吧。”雷隐说，“根据我的观察，猛光有超过二十公分。”
“你为什么要观察这种事呢？”
“因为我想知道我和他谁的生殖器更大。”
“那结果呢？”
“猛光比我的小，但比老板的要大。”雷隐诚实地说。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好的，老板。”
雷隐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居然是从雷隐身后的双肩包里传出来的。
“……”樊自在又盯向自己手里的机械手杖，赫炎的手杖一开始不停地闪着红光，在樊自在的死亡凝视下，红光不闪了，然后樊自在感到那根杖子在他手心瑟瑟发抖。
表面上是樊自在和雷隐独处的主仆时间，但其实他们身边一直有两个超级电灯泡——樊自在手中的赫炎的机械手杖，以及被装在雷隐的双肩包里的云中君的头颅。
樊自在朝购物车里丢了两盒“龙涎香”，然后笑眯眯地对雷隐说：“这里的东西都买齐了，我们去结账吧。”
于是两米多高、将近三百公斤重、一脸懵逼的雷隐就像个大垃圾袋一样，被樊自在连人带着购物车一起拖走了。
“老板，麻烦结一下账。”樊自在彬彬有礼地说，嘴角挂着招牌狐狸笑。
店主正在偷偷在网上和人八卦下层区教父带着巨人保镖一起买套套，关于套套买来到底是给谁用的一群人争论不休：
“当然是给雷隐用的啦，雷隐那体格那块头！怎么看都是面瘫猛1呀！网上早就分析过了，雷樊可是主流！”
“主流？别扯了，雷隐一看就是被樊爷玩的，套套肯定是给樊爷用的！”
“虽然樊爷身份地位摆在哪里，但他私底下说不定是个渴望被人占有和侵犯的隐忍0呢。”
“樊爷都多大年纪了，被雷隐上的话会死的吧？雷隐皮糙肉厚的，随便怎么弄也没事——反正我站樊雷。”
“你们说，会不会樊爷和雷隐……是互攻啊？感觉好像谁上谁都挺带感的唉。”
“互攻邪教出现了！来呀！拔剑一决胜负呀！”
“我说你们也太入戏了吧，搞不好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对，纯粹就是老板和手下的关系。”
“……”
店主一直在网上直播，这可是给自己的店带流量的大好机会，不料樊自在突然二话不说拖着雷隐就过来了，把他吓得够呛，手忙脚乱地退出了直播间。
“谢……谢谢……一共，一共是一百七十个信用点，给……给您打折……一百五十个信用点就行……”
樊自在正要付钱，不料虚拟显示屏上嘀的一声跳出“账户无效，支付失败”的提示，他换了两个账户，结果还是一样。
肯定是东君那家伙干的好事，偷偷把他的资金给冻结了，连私人账户都被东君扒出来了，有两下子嘛。
这时赫炎的手杖朝扫描器射出一束红光，又是嘀的一声，虚拟显示屏总算跳出了“支付成功”的提示。
“东西先在您这儿寄存一下。”樊自在说，“我们大概两小时后会来取的，可以吗？”
“当然当然！您怎么方便怎么来！放着就好，我会替您装起来的，谢谢惠顾！”店主忙道。
在店主的恭送下，樊自在拎着机械手杖走出杂货店，雷隐背着双肩包，默默跟在后头。
老板见两人出门，偷偷朝购物车里瞄了一眼——两盒“龙涎香”，都是特惠大容量型。
嗯嗯。
之前在隔壁的生鲜超市里已经把该买的都买好了，该去黑市了。
樊自在按下机械手杖上的按钮，两人周围的景象开始快速切换，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被传送到了目的地。
樊自在上次独自一人来到黑市，可是闹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还记得钢拳吗？就是那个欠了樊自在的钱不还，被雷隐上门讨债暴揍，然后见樊自在落单想趁机报复，结果反被樊自在戏弄，差点连命都丢了的倒霉蛋。
自从那次出尽洋相后钢拳就沦为笑柄，听说赫老大替他保管了核心，又给他安排了义体移植，然后他就很神秘地消失了。
总之，钢拳以他的亲身经历警示了大家：千万不要以为没有雷隐陪同的樊爷很弱，招惹樊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不，那些查封樊爷酒吧的极光武士，短短几天内接连出事，好像都死得差不多了……而且肯定不会有任何证据指向樊爷或者雷隐与这些事有关。
樊自在这次是和雷隐一起来的，当然更没人敢造次了，黑市里人流熙熙攘攘，他们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让路——听说樊自在和黑市之主赫老大关系密切，跟樊爷过不去就是跟赫老大作对，要是还想继续在黑市混的话，就别傻里吧唧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起来……赫老大好像一连好几天没露过面了，虽说他一直神神秘秘，成天待在他的地下工厂里捣鼓各种黑科技，但最近下层区出了不少大事，赫老大却始终毫无动静，确实不同寻常。
之前听说樊自在的酒吧被查封，下层区排名前两位的极光猎人被公开通缉，连极光猎人联盟的首领都被夺权，已经有不少人猜测赫老大可能也在上层区的“定点清除名单”上，搞不好已经出事了。
就在黑市里人心惶惶之际，樊自在和雷隐此时造访，反而令众人放下心来。
不过……为什么樊爷手里会拿着赫老大的手杖呢？
真是搞不懂，不过算了，上层区下层区，还有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事，还是少过问少议论为好，回头万一上层区反扑，搞什么秋后算账，今天跟你嘻嘻哈哈掏心掏肺的铁哥们好闺蜜，回头就把你卖了，网络上一句随口吐槽都会被扒出来，变成把你送进小黑屋里的“证据”，厉害着呢。
樊自在和雷隐走进电梯，前往赫炎的地下工厂。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不语，樊自在盯着手里的杖子，雷隐双臂抱胸，望着电梯门缝间从下往上飞快晃过的灯光入神。
正当气氛略显尴尬时，电梯开始减速，最终停了下来。
电梯门一打开，一个带着回音的低沉男性声音响起：
“访客身份识别——樊自在，身份验证通过。”
“访客身份识别——雷隐，身份验证通过。”
那是赫炎的声音。
“欢迎来到天神锻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