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忍
萧檀心不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坐在了那把檀木椅子上,手指在琴弦上不断的拨弄起来,萧檀心的头发披散下来,若不是知道他便是那安乡府内穷凶极恶的魔头,当真好似误入凡间的仙人一般。
可南宫恨我却偏偏知道,这个人是他遇到的所有人里面,最为危险的一个。
南宫恨我也知道,萧檀心已经要出手了。
每一声琴音响起,就好似一把铁锤在敲打着南宫恨我的双耳,南宫恨我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微闭上,双手合成了莲花状。
萧檀心表情微微诧异,又露出了邪魅的笑容,琴声越发变得诡异起来,而萧檀心却在低声嘟囔着:“楚天云,果真名不虚传。”
范先生只觉得胸口极是憋闷,那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他的身体仿如被这琴声反复挝折起来,甚是痛苦。
突然间,南宫恨我双目睁开,那瞳仁却变成了淡青色,从南宫恨我的口中发出了极是低沉的声音:“唵、嘛、呢、叭、咪、吽。”
那把古琴的琴弦颤动起来,琴声也变得不成曲调,范先生觉得身体一身轻松,胸口上的压迫感一扫而空。
萧檀心仍是悠然自得的表情,伸出手在那琴弦上一按,伴着余韵的琴声戛然而止,发出了许久不绝的“嗡嗡”声。
南宫恨我却觉得胸口好似被击了一掌,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站定了身形。
萧檀心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楚天云!武功果然深不可测,我想生擒你,真是太托大了。”
萧檀心从那古琴里抽出了一把菖蒲般的长剑,然后缓缓看向了南宫恨我,笑道:“莫不如……先斩断你的四肢,再做打算好了。”
南宫恨我望着眼前的萧檀心,眼里的青色却是更加纯粹。
此时的自己,能接住萧檀心几招——十招?五招?
南宫恨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悲哀。
也许,这个江湖,本就是容不下自己的。
可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那么多的事情,萧檀心的那柄长剑,已经向他刺来。
月色下,萧檀心衣袂飘飘,身法却甚是潇洒,举手投足竟好似翩跹起舞,煞是好看,南宫恨我竟也看得痴了一瞬。
便就是这一瞬间,萧檀心的长剑已然到了南宫恨我的眼前,萧檀心只觉得南宫恨我好似变成了透明一般,长剑从他的脸侧直穿而过。
萧檀心一击不中,暗暗吃了一惊,不由得心想:这江湖上誉传的第一青年高手,当真是名不虚传。
南宫恨我更是吃惊,自己的脸颊此时已被剑锋扫出了一道血痕。这还是他第一次用“白驹过隙”身法,但仍被剑锋扫中。
况且,对方根本没用出全力。
萧檀心的身形再次摇曳舞动起来,南宫恨我的血莲刃也冲天而起!
南宫恨我这一刀,却不似刚才那般刚猛无匹,这一刀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缓慢,就连范先生似乎也能跟得上这一刀的速度。
可萧檀心却是“咦”了一声,手里的长剑紧紧的贴在了南宫恨我的血莲刃上,赤红色的刀身散发出妖异的光芒,刀剑甫一相击,便发出了不停的金铁交击之声。
这一刀一剑,在这一瞬间里,却不知出了多少招!
两人虽是刀剑相击,发出的声响却好似乐曲一般,叮叮当当,甚是好听。
南宫恨我只觉得随着这刀剑相击,自己的刀竟是依附在了那把长剑上,不断的敲击出有如乐曲的声响。
南宫恨我心下大惊,深知自己是被萧檀心所控制,刀法一变,自下而上猛地劈去。
萧檀心微微一笑,不退反进,却不想那一刀竟好似把这夜空撕开一般,刀气纵横,向萧檀心直逼而去。
南宫恨我这一刀简直是把自己所有的愤恨倾泻到了萧檀心的身上。
萧檀心的剑法也变了。
萧檀心的身法也变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迈着摇曳生姿的舞步,而是变得奇怪起来。他有如一个不谙武功的小孩子,踏着乱七八糟的脚步,甚至随时会摔倒一般。
他的剑被他猛地扔到了天上,然后他的剑却又刺向了南宫恨我。
——可萧檀心分明只有一把剑。
南宫恨我睁大了双眼,被蛊惑般看向了天上。
——天上只有皎白的月色,又哪里有什么剑?
但南宫恨我刀势不停,仍是向萧檀心斩去!
血莲刃碰到了那柄长剑,那长剑却突然没有了实体,血莲刃直穿而过。
——那柄长剑还在萧檀心的手里,刺向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南宫恨我向后急退,一直退到了马车的旁边——不知为什么,他那一刀已经不敢再砍下去。
南宫恨我有一种不退便会死的感觉。
萧檀心也不追赶,在原地停了下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南宫恨我。
萧檀心的手中仍有剑。
可那匹拉车的马却突然发出一阵嘶鸣,鲜血从马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将范先生染成了赤红色。
那匹马便是在萧檀心掷剑的方向。
但那匹马离萧檀心却足足有一丈之远。
南宫恨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额头滴下了汗珠,他知道,自己刚才若是没有退下来,现如今死掉的便不是那匹马了。
而是自己。
这是何等恐怖的武功!
刚刚这一式“撕天”已经用了自己不少的真气,可萧檀心却仍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萧檀心拍了拍手,沉声道:“不错,不错。你是第一个能逼我用出’天子令’上武功的人,不错。”
南宫恨我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已经喑哑,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檀心却好似知道南宫恨我要问什么一般,继续说道:“你猜得很对,萧定远确实有’天子令’,不过他却把这’天子令’当做了一个传说,没想到却让我练就了这天下无双的武功。”
南宫恨我稍稍调匀了内息,哑着声音问道:“那幅画……那幅画便是……”
萧檀心摇了摇头,道:“那幅画只是个地图,真正的’天子令’是萧定远早就得到的,只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是’天子令’而已。”
南宫恨我失声道:“地……地图?”
萧檀心饶有兴趣的看着南宫恨我,眯着双眼道:“怎么……你不知道?”
南宫恨我苦笑道:“我又怎会知道?”
萧檀心哈哈大笑起来:“楚公子!’天子令’分明在你的手上,你之前救满天星、杀秋婉如不也是为了’天子令’么?楚天云,你又何必在我的面前,故作清高呢?”
紧接着,萧檀心又向前走了两步,死死的看着南宫恨我,戏谑般说道:“楚天云,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南宫恨我觉得甚是疲惫,但还是用力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我和你,永远都不会一样。”
萧檀心停下了脚步,沉声道:“当年萧定远剿匪归来,把我囚禁在了府里,终年不见天日,还安排林宿那个老东西日夜不离的看守我。我会怎么做?我忍了下来。
我在那间暗无天日屋子里求神拜佛,可没有任何人来救我。时间长了,我便逐渐放弃了希望。”
见南宫恨我的表情甚是复杂,萧檀心邪笑道:“不不不,我不是放弃了真正的希望,我放弃的是有人来救我的希望。自那时起,我便在萧定远身前不停的示弱,直到他对我放弃了一些戒心讨好,允许我在有些时候练练武功。”
萧檀心的表情变得极为扭曲憎恶:“可萧定远却把我当做了练功的试用品,他只是看我练习的如何,然后再看自己要不要修习。就连包琰的曼珠沙华,他也一样让我修习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嘿嘿,’天子令’却是真的。”
南宫恨我望着这个看似有些癫狂的人,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惜。
萧檀心徐徐说道:“当我突破那九道试炼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因为我从林宿的口中得知,’天子令’共有四个,我怕我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可苍天有眼,我还是得到了绝世武功。萧定远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将这武功练成,变成这新安城的主人!”
言毕,萧檀心爆发出了一阵令人胆寒的狂笑。
南宫恨我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檀心——也许,自己真的和他一样。
至少从前是一样的。
南宫恨我对萧檀心的感觉开始有了变化,但南宫恨我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心软。
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
因此,就算自己以一种最为恶心、最为残忍的方式去结束这场战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萧檀心的笑声陡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神又变得阴冷孤寒,萧檀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你还是在等什么,我说这些,便是为了告诉你,你很能忍,不过,我不会给你忍下去的机会的。”
萧檀心向前迈了一步,南宫恨我又向后退了一步,但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悲伤,他低下头,似乎是不经意间问道:“那个被切断四肢的人……是谁?”
萧檀心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南宫恨我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得脱口而出:“什么?”
南宫恨我抬起头,他的嘴角残忍的上翘,沉声问道:“他……便是萧定远,是么?”
萧檀心俊美的脸庞抽搐了几下,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此时的萧檀心看起来有如修罗恶鬼,甚是可怖。
他死死咬着牙关,从他的牙缝里蹦出了一个“是”字。
南宫恨我的追问却没有结束,他继续以一种悲悯的声音说道:“所以……你恨着他,你恨他把你囚禁了起来;你恨他让你修习’曼珠沙华’。你……先让他练成了’曼珠沙华’,又砍断了他的四肢,还定期为他提供鲜血,为的……便是报复他,是么?”
萧檀心脸上露出了笑容,可这笑容却一点也不轻松,他狞笑着道:“你觉得……你说这些便能动摇我,是么?”
南宫恨我望着萧檀心起伏不定的胸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过是在想,他为何要囚禁你,你又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萧檀心喘气的声音逐渐加重,他像头野兽般嘶吼着问道:“你要说什么!”
南宫恨我的声音甚是平淡:“因为你杀不了他,不是么?因为’安乡伯’这个名号并不世袭,你杀了他,你便不再是萧爵爷,而只是一个空有一身武艺却身无分文的普通人罢了。”
南宫恨我的声音变得愈发残忍:“所以,你拼了命的不让他死掉,拼了命的想得到这剩下的’天子令’。”
萧檀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冷笑,他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他冷冷的说道:“是,不过那又怎样?等我杀了你,拿到天子令,再慢慢折磨那个满天星,拿回那幅画,到时候,我想杀谁……便可以杀谁。”
南宫恨我对萧檀心可怜般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还是要忍,忍着不让自己杀了他,哪怕他是一个有着断袖之癖——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的禽兽,哪怕他将你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你也要不断的用你自己去讨好她……”
范先生与孙小幺同时抬起了头,不是因为听到南宫恨我所说的话让他们太过于震撼,而是……
萧檀心的双眼血红,他大声的嘶吼以至于他的嘴角都撕出了鲜血,他的表情不再轻松,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挺得僵直。
他的全身都在散发处一种不详的气息。
南宫恨我,我要你死!
死!
这股凌厉的杀气,竟骇得范先生失了禁。
可南宫恨我却偏偏没有感觉到一般,仍是自顾自的说着:“在萧定远剿匪的那几年,与他的妻子生下孩子的,便是你——萧檀心,所以,他才会把你关起来,不是么?”
萧檀心一把撕破了胸口的衣服,他的面容不再俊俏,而是让人恐惧而又狰狞,他用那菖蒲似的长剑指着南宫恨我的胸口,几乎是咆哮般大吼着:“你找死!”
“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