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这已经是许建安第四次见到白素了。
前三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脸的青春、美好、整个人中都放佛散发着阳光一样,她只是静静的在那里站着,就好像是个光源,可以照亮到别人。
许建安还记得昨天晚上,她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正义凛然的告诉他们,他们所做的一切是错的。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这么说过。村里的村民不说,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也没有说过,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大声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她就像那些西方小说中所写的圣母玛利亚,带给了他光明和希望。
所以,今天趁着她和另外一个女知青离开的时候,他偷偷的把她剩下的那一垄麦子收割了。他的手脚很快,他相信那个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此时他心目中的圣母玛利亚,就走在他前面不远处,她的步伐小心翼翼,深怕在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田埂上滑倒。
许建安就也这样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看着那一束手电筒的光,在夜晚的田埂上穿行。
白素起初是不害怕的,她从宿舍出门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可那时候还有月光,借着月光,她还能看见田地里发黄的麦梗。可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她所见的范围只有这手电筒的方寸之间,而且……她忽然就想起了下午在田里知青们说的狼吃人的故事……
身后仿佛是有脚步声跟来,这到底是人的脚步声,还是狼的脚步声呢?
白素吓得后背都潮了,握着伞的手开始发抖,她慢慢的加快了脚步,却惊觉身后跟着自己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似的。白素越发就怕了起来,可她越怕,就越走不好这田间的小路,一个趔趄就跌倒了。
好在这里离知青宿舍只剩下两三百米的距离,她也不敢回头看,一路小跑着回了宿舍。
许建安站在田里,朝着知青宿舍的方向看过去,见那束手电筒的光已经到了宿舍,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白素慌乱中遗忘在田埂边的老黄伞,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
刚才他看见白素跌倒,其实是想过来扶她的,可一想到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又觉得不方便,所以他才故意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起身就跑得飞快,好像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一样。
细雨虽小,落在身上也有些微凉意,许建安身上的粗布褂子早潮了,他又往知青宿舍那边看了一眼,见一排房子都已经熄灯了,这才打着伞,往自己家里去了。
白素已经换下了摔跤弄脏的衣服,等她浑身放松的躺倒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把伞丢了。她急急忙忙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往远处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冷风将她吹得瑟瑟发抖,白素慌忙关上了门,又爬到被窝里。这时候让她再回去找伞,打死她也不敢啊,可那是谢崇给她的伞,她实在不应该就这样丢了。
白素想了想,把闹钟调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可以趁着天亮,把伞找回来。
许建安回家的时候,雨下的越发大了,许家老宅后头的那三间茅房,里面的烛火却仍旧跳动着。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他的母亲梁秀菊正一头钻在鸡窝里,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自从被划分成黑五类,拉出去□□之后,梁秀菊的脑子就受了刺激,用这里本地人的说法就是发了神经,从此脑子不正常了。
此时她光着脚丫子,翘着屁股,半个人的身子都陷在鸡窝里,许建安见状,只急忙上前去拉她,却把她吓了一跳,钻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鸡屎。她看见许建安,却是一脸笑嘻嘻的喊道:“阿明,你终于回来了啊,我肚子饿了,我想吃鸡蛋,想吃鸡蛋!”
阿明是许建安父亲的名字,跟梁秀菊结婚后不到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可谁知道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许家两老到处请人打探,也没有什么消息,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当时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同学,才知道他在城里另外结了婚,还跟着女方家一起逃到国外去了。
两老就这么盼啊盼,盼着自己儿子能回家,可还没盼到这一天,就纷纷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许建安和他母亲两个孤儿寡母。
“妈,你快进去,这外头冷。”许建安接过鸡蛋,哄着梁秀菊道:“我这就给你煮鸡蛋,你等一会儿。”
梁秀菊就被他拉着进了屋里,屋子里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好在现在是初夏,天气算不上太冷,梁秀菊乖乖的坐在长凳上,看着许建安忙前忙后的,脸上却一本正经道:“阿明,你怎么叫我妈呢,我是你老婆,你得叫我秀菊。”
她说到这里,脸上竟然还有一丝丝羞涩,透着微弱的烛光,依稀有当年新婚时的娇羞模样。
许建安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把锅里的水烧热了,凝视着灶膛里红红的火焰,缓缓道:“好的,秀菊,你等一等,马上就有煮鸡蛋吃。”
可等他煮好了鸡蛋的时候,梁秀菊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摊在桌面上,显得苍白有枯燥。
盛着煮鸡蛋的碗还冒着热气,许建安把碗放下,抱着梁秀菊进了屋子。他帮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睡去了,这才推门离开。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白素就被屋后养着的几只公鸡给吵醒了。早些年割资本主义尾巴,哪怕是一只鸡、一只鸭都不让老百姓自己养,这两年政策放松了,这才开始允许老百姓自己养鸡养鸭。
知青们就集资买了鸡苗,养在宿舍的后面,母鸡下的蛋可以给他们添菜吃,逢年过节宰一只公鸡,也算是改善了伙食。
白素披上了衣服出门,走到昨天摔倒的地方,哪里还有那老黄伞的影子,她以为是风把伞给刮走了,所以又左看右看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给他们知青做饭的刘大爷刚巧从田埂上走来,看见白素,只笑着道:“白同志,怎么起这么早?饭还没给你们烧呢!”
刘大爷早年参加过革命,被日本鬼子打折了一条腿和一条手臂,因此他走起路来是瘸腿的,一边的膀子也是空的,袖子打了个结,在身旁一甩一甩的。
生产队知道他参加劳动困难,因此在知青来了之后,就让他过来帮忙烧饭,仍按正常的劳力给他记工分。
这里年轻心善的知青对他也很好,有城里捎来的好东西,都会给他一份。
白素初来乍到,和他并不是很熟,但前世他们却早已经非常熟悉,她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刘大爷,我去帮你烧火吧。”找不到伞,白素也没办法,这么早起来,她也不可能再回去睡一会儿了。
刘大爷却道:“你回去睡,田里要忙,睡不够怎么行呢!”
白素就笑着跟在他的身后道:“我已经睡够了,昨天麦子已经都收割好了,今天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才来,还觉得很新鲜吧?”刘大爷看着她,脸上笑出几圈皱纹来,“等过一阵子,你就会像其他人一样,想着回家了。”白素只笑着没说话。
知青的早饭很简单,就是拿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饭放了水煮成稀饭,然后在锅上蒸一些馒头,一人一碗稀饭、两个馒头,每桌子再放一盘农村腌制的酱瓜当菜吃。
也有人不喜欢吃酱瓜的,就偷偷的买了豆腐乳藏在宿舍,打了饭自己回去一个人吃。
中午和晚上那两顿,一般可以吃到三菜一汤,不过菜基本上是素菜,每隔两三天会做个荤菜,但大多数是村民们自己在河里打的鱼,鸡鸭猪肉就很少吃到了,就是有,分量也是很少的。
这样的饭菜,一个月的伙食费是十块钱外加一斤肉票,等于一天只要三毛多。
但在那个年代,一分钱都能掰成两半花,三毛钱一天的伙食费,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了。
“昨天晚上已经通知过了,请大家今天早上把下个月的伙食费带来。”刚吃完早饭,刘政就站起来宣布道。
众人纷纷上来交钱,轮到欧阳天的时候,那人却只交了钱,一脸为难的开口道:“上个月家里没寄肉票来,这个月没了。”
欧阳天家里条件不错,每个月都给他寄两斤肉票过来,他又怎么会没有肉票呢?只是他一想到这群新来的知青,个个家庭条件不错,这时候他们初来乍到的,肯定都带足了肉票,因此不肯将自己的拿出来。
果然,他这么一开口,那几个条件还不如他的老知青们纷纷说道:“我们这也拿不出肉票来,要不,下个月再补上?”
一下子少了好几斤的肉票,就意味着他们下个月得吃素了。他们现在下地干活,没有荤腥可不行,不说天天吃肉,至少三五天得看见一些肉影子。
白素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不少肉票的,可她还想着过一阵子去公社买了肉,给谢崇改善一下伙食,这肉票虽然不能当钱花,但在黑市上也能卖一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