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翌日清晨，苏漪被高高的木质雕花悬窗中投射进来的阳光晒醒，虽然老宅里用的还是以前那种老式拔步床，但因为纱帘沾了灰，前几日就被阿嫲洗了晒去，昨天不知她们回来，还没来得及安上。
她伸出细瘦白嫩的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整以暇地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这老宅吊顶极高，是那种冬暖夏凉的建筑，她也不怕日头升高之后房间里热的人难受。
待到阿嫲来敲她的房门了，她这才高高兴兴地应了声，伸出脚丫踩着鞋出去吃早饭了。
老宅的院子和阿嫲的不一样，铺上了厚厚的青石板，有一个半米宽的圆形石缸，旁边有石桌石椅，还有个养蛊的小暗房。
苏漪夹了块阿嫲煎的青菜饼，偷偷剥下来一小块，蹭到石缸旁边，看了看昨天看见的老乌龟还完好无损的呆着，偷偷扔到它嘴边，见阿嫲已经端着粥出来，她赶紧坐回石凳上，在线表演一个乖巧吃饼，绝没有浪费粮食。
甚至还抬脸同素来节约、珍惜食物的阿嫲讨好的笑了笑。
这幅心虚的样子险些给阿嫲惹笑，但转念一想，她也不过才23岁，放在外面，也才是个堪堪入社会的小孩。阿嫲怜惜她，便也不同她计较。
苏澜去巡山回来，手上还拿着打来的山禽。有野兔还有一些不常见的可食用动物（不违反动物保护法的那种）。
苏漪围上去，左看看西摸摸，以前在亥家玄山上训练时，她可从来不被亥旻晖允许做这种出格的事情，只能乖乖训练。
他只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告诉她，要跟上他的进度，不能掉队，她那时多么喜欢他啊，埋头老老实实的练习，面对杨明远的盛情相邀，哪怕再喜欢也只能摇摇头拒绝。
“苏澜，下次你去打野味，能带上我吗？”苏漪凑近他，笑嘻嘻地说。
恰好被阿嫲听到，阿嫲冷冷道：“你去干什么，你现在这身体，去了不知道是你打野味还是野味打你。”
苏漪才不理会阿嫲的嘲讽，她嬉皮笑脸地就要缠着一起去。
苏澜没法，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苏漪欢呼一声就跑进去继续写书了。
“这孩子。”阿嫲看着她突然幼稚了许多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苏澜走过来拍拍她的肩，相视一眼，俱都眼神复杂又暗含悲伤，阿嫲只能无奈叹息声：“要照看好她。”
“您放心。”苏澜自苏漪出生起，就暗暗发誓要照顾好她，但世事无常，他几乎错过了她一半的生命。
苏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拿抹布擦桌子，越擦越慢，抹布被紧紧捏在他手里，刚擦干的桌面上竟掉了一点水汽。
好生奇怪。
话说两头。
亥家这边这两天大动干戈地找人，也没找出个子丑寅卯来，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苏漪手机的电话卡早就扔在床头，别的什么也没带，就连衣服也是自己带来的那一身。监控器最后的画面就是她裹着外套，走近小花园死角，然后监控视频出现了将近一分钟的空白帧。
再晃眼，就只剩画面里被夜风吹的呜呜作响的玫瑰花从，连个鬼影都没有。
亥旻晖这几天从开始的惊怒交加，渐渐平静下来，但其他人心知肚明这副平静地表象下，是如何滔天的暗流涌动。
周秘书捧着最新的公司文件进来书房，就看到坐在角落的年轻家主，单手扶额，手指拼命按压着眉间的褶皱，显而易见情绪十分糟糕。
周秘书脚步微顿，心下有些迟疑，但这几份文件又十分重要，需要家主亲自过目，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家主，这几份文件需要您亲自过目。”说着上前一步递上文件。
屋内一室寂静，半晌，亥旻晖睁开眼，抬头，接过文件。
周秘书只看到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凌乱的头发垂下，又被快速遮挡了去。他收了手规规矩矩站好在书房角落，不再发出声音。
书房内只剩文件纸张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亥旻晖终于合上最后一份文件，言词冷淡地交代了几句。
见周秘书还不走，他揉揉眉心，情绪并不十分好，道：“还有别的事？还是你们找到人了？”
周秘书微微欠身，拿走刚刚签了字的文件，随后道：“家主，现在还没有消息。”看的面前的男人如困兽一般又要发作，赶紧道：“不过杨明远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苏漪小姐回来过，这几天一直闹着要见她，要她的联系方式。”
亥旻晖多日未休息好的眼眸里倏地聚集起无边风暴，似乎争先恐后地要找个出口，深邃恐怖，渗人不已。
周秘书赶紧低下头，免被波及。
亥旻晖揉了揉手腕，站起身来，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行啊，人都跑了，还有旧情人闹上门来。苏漪，你好得很！”
“既然他还要不知死活的靠上来，那不如我成全他。”男人浑身隐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阴翳铺满了他的眼。
“他最近不是搞了个创业公司吗？听说是搞新能源的。好歹有一份情谊在，去支持一下吧。”
周秘书心知肚明，家主盛怒之下的“支持一下”绝非那么简单，但他向来是做惯了为家主排除异己、收拢人心的事。家主口中这种程度，还是留情了，恐怕家主还是对苏小姐日后回来的情绪有所顾虑。
周秘书摇了摇头，无声退出了书房。
夜。
亥旻晖颓丧地躺在苏漪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清冷的漆黑。
他把头埋在苏漪穿过的睡衣里，深深吸了一口她的香气，反复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短短时日，时不时咬牙恨声道："你好得很！"
过不多久，他终于累极睡去，却睡的极其不踏实。
梦中断断续续都是他们少年时的回忆，不知为何，这次的梦境回忆格外清晰。
他仿佛一个局外人，站在旁边旁观了这混乱的记忆全程。
他看见他们在亥家玄山上学习灵术淬炼灵体，她还是个小女孩，生□□热闹贪玩，他却不喜她同其他人走的太近，以要跟上他的脚步为由，迫使她每天专心习练。
他看见她父母下葬那天的灵堂里，她一个小小的人，几乎哭晕了过去，是他于心不忍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给她顺气，那时他心里只觉得这女孩的父母救了他的父亲，他于情于理都应该照顾好她的后半生。
他还看见情窦初开的女孩每天绕着少年打转，名义上是研究出了什么新鲜术法要同他讨论，实际上是想找他说说话，又担心被他骂不务正业。
画面一转，少女坐在穿上西装的年轻男人怀里，面目娇羞，却仍然大胆地搂住他，表达自己汹涌热烈的情谊，男人垂落在桌上的手握紧成拳，不过犹豫了几息，就按捺不住一把把她结结实实地按进自己的炙热的怀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闹到不可挽回的那步呢？
哦，他想起来了。
是他不顾爷爷的阻止和她愤怒失望的眼神，宣布葵英的存在的那天。
亥旻晖冷冷地眼前如同电影版走马观花般的闹剧。
他看见年轻的自己面容冷静，在苏漪20岁的成人礼结束后，在爷爷的书房，平静地说自己要接葵英回来，推迟和苏漪的订婚仪式。
爷爷捂着胸口喘着气骂他，但他却只盯着苏漪长发下的神情，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
她的惊讶和不可置信是他预料到的，但见到她眼里的痛苦和失望，他竟还是微微垂下了眼睫，心如刀割席卷全身，不敢同她睁大的眸子对视。
但亥旻晖心里清楚，这是必须经的一道坎，他要她彻底认清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容许别人抢走他。更何况，对于葵英，他还有别的安排，只不过这种安排，她肯定不会接受，只能巧借别的名头把葵英安置进来。
“爷爷，葵英的房子后天就到期了，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够接纳她。”他狠狠捏了一把手心，强迫自己避开正面对她，转头对爷爷说道。
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女生突然开口，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就因为我拒绝你去亥金实习却答应了暑假要同苏澜去山里采风？还是因为上个月的签售会？”刚上大学的女生双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裙角，一双清澈的鹿眼通红，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执着地想找他要一个答案。
“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给你安排好的一切，那我们就都冷静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藏在西装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但奇怪的是从自己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极为平静冷漠。
“哈哈！你安排好的一切？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哪一次不是我主动退让迁就你？你亥大少爷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我的想法？如今要解除婚约竟然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了吗？”她讽笑两声，不顾面上肆意横流的泪水，极重极怒地质问道。
“我没有说我要和你解除婚约！”他倏地抬眼，眉间冷怒交加，似乎也被她的话激怒了。
“是啊，你没有要解除婚约！推迟订婚仪式，接来葵英，不过是过段时间换个订婚对象罢了。你亥大少爷商场上的手段，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如今也用到了我的身上。”
“不过也不劳烦你费心这么周旋，倘若再看不上我，直接解除了婚约了便是。我苏漪眼里揉不得沙子。解除婚约之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仿佛是失望到了极点，再也不想理他，甩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却没看见年轻男人两道英气的剑眉之下，一双平素神采奕奕的眸子中布满了血丝，暗藏着无尽的狠绝和孤注一掷。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你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