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沙州
沙澜海,这个名字百里星河略有耳闻。似乎是近些年来一直活跃于西域边境的一家商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白道均有涉猎,算是中立势力。
百里星河不解:“沙澜海怎会知道金错玄刃的下落?”
殷歌道:“昨日威远镖局的人告诉我,他们护送的这支商队最后的目的地,便是沙州,那把假的金错玄刃,原本是要被送到沙澜海拍卖的。拍卖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十五。”
百里星河表示自己没听懂,“所以呢?”
殷歌又道:“沙澜海黑白两道通吃,手上流进流出的赃物无数,不过,他们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他微作停顿,“绝不卖赝品。”
百里星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沙澜海若想保住自己‘不卖赝品’的招牌,就肯定不能任由这把假的金错玄刃出现在拍卖会上——所以真的那把金错玄刃,很有可能就在他们手里?!”
殷歌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错。即便沙澜海也不知道这把金错玄刃是假,他们的手里也一定握有卖家的消息,那人既然能把金错玄刃仿制得连——”他视线在百里星河身上停顿片刻,“一般人都认不出来,真的那把,很有可能就在那卖家的手里了。”
这个线索可谓来得十分及时,百里星河登时有了精神:“好!事不宜迟,现在就启程去沙州!”
“沙澜海跑不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在寻找金错玄刃一事之上,殷歌远没有百里星河那么积极。焱教总坛与沙州相距甚远,此去沙州,没有一两个月绝对回不来,教中一些事情,他必须提前安排,“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在这待着,等我事情办完了,再启程。”
“阿蒂娅,你率其余教众先回总坛,我要去一趟沙州。我外出期间,教内之事可由曜日、辉月二使定夺,若有大事,飞鹰传书联系。另外,那些行商留着也没什么用,找个时间把他们都放了。”殷歌一一同阿蒂娅吩咐着,事无巨细。
少女点头应下。
“教主!”见殷歌吩咐完了,便要转身离开,阿蒂娅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喊住了他。
少女踌躇片刻,终是开口:“虽然如今您已是教主,但作为圣女,属下必须提醒您,您不能因为那个人和瑶光少侠长得如此相像就——”
“阿蒂娅。”殷歌冷冷出声,警告般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少女听出这三个字里的砭骨寒意,慌忙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仅此一次,”殷歌背对着她,并未转身,语气不咸不淡,“这种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
冷汗不知不觉淌了一身,阿蒂娅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是,属下失言。”
百里星河蹑手蹑手地走到一人身后。见对方毫无防备,他悄悄伸出一只爪子,旋即冷不丁地重重拍在对方的肩膀上。
“嘿!看守小哥!我们又见面了!”
被他吓了一大跳的,正是昨天那个对他横眉冷竖的看守小哥。看守小哥受此惊吓,吓一大跳,险些就要拔刀,回头一看是他,顿时只得讪讪收刀,认下这个哑巴亏。
百里星河笑嘻嘻道:“小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看守小哥:“什么东西?”
百里星河冲他一伸手道:“就是我的那些干粮啊,盘缠啊,不是都交给你保管了么?”焱教的那个耗牛肉干实在难以下咽,好在他的包袱里还剩了点干粮,省着点吃应该能撑到下一个市镇。
看守小哥翻了个白眼:“那些啊……没了。”
百里星河惊道:“没了?!”
看守小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黑沙暴里连人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东西。”他说着随手往缥缈旧墟的方向一指,“应该就在那里面随便哪个地方,你想要,自己去找吧!”说罢作势要走。
百里星河一个跨步拦在对方面前:“喂喂喂——你弄丢的,为什么是我去找?”
看守小哥不屑道:“教主只让我看好你,又没让我看好你那堆东西。”
他这个态度,百里星河可就不跟他客气了。少年下巴一扬:“是吗?那你们教主知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看守小哥一愣:“你什么意思?”
百里星河得意洋洋:“小爷我现在,可是你们教主的座上宾,不仅如此,我跟他还是过命的交情——就在昨天晚上,我们俩还齐心协力,并肩作战,相谈甚欢……”反正他现在有殷歌撑腰,这大靠山,不用白不用。
眼见看守小哥看他的表情愈发惊异,百里星河一叉腰,“所以,你就不怕我到你们教主面前告你的状?”
“哦,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要告什么状?”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忽的在他身后响起。
百里星河:“——?!”
看守小哥向他身后一行礼道:“教主。”
良久,百里星河僵硬地回过头,嘴角微动,冲着殷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殷歌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俊美昳丽的容貌上透着几分玩味:“座上宾?过命的交情?并肩作战,相谈甚欢?——看来昨天晚上,某人过得要比我精彩多了啊。”他挥挥手,示意看守小哥下去。
这话他自己说着没什么,从殷歌嘴里说出来就是羞耻无比,百里星河艰难地摆手:“别、别说了……”
殷歌不冷不热地瞟他一眼,转过身去,懒得跟他计较。玄色衣裾翻飞,转眼已走至几丈开外。
“走了,启程。”
半个月后,沙州。
边塞城外,黄河北上,白云一片,群山万仞。
沙州原名雍州,为中原古九州之一,后改名沙州,因地处西北,位置险要,自古以来便是西北的商埠重镇,商贾往来十分频繁。百里星河甫一进城,见到的就是一副“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繁华景象。
由于在九曲窟禁闭关久了,所以百里星河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驾着马车,一路上这里瞧瞧,那里瞅瞅,还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大概是他感叹的声音太过频繁,身后马车中传来一声提醒:“好好看路。”
被败了兴致,百里星河不满地撅起了嘴,但还是收回视线,一抖缰绳:“驾!”
马车中忽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抓挠声。百里星河顿时了然:“阿斯拉醒了么?”
“马车空间太小,它不喜欢。”殷歌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出来,“你最好快点,它要是出现在大街上,会很麻烦。”
百里星河拉长声音:“是——”心中却是忍不住抱怨,谁叫你走到哪都把它带着。作为殷歌的爱宠,两人启程之前,殷歌本想让阿斯拉跟随其余教众一起回总坛,但阿斯拉叼着他的一截衣角,任凭他怎么劝,就是不肯松口。殷歌万般无奈,只好带着它一起来了。
但如此庞然大物,赶路必然不便,殷歌想了个办法,买了辆马车,他和阿斯拉坐在里面,百里星河就伪装成车夫。
幸亏这一路上也没人来盘查他们,否则到时候一掀开帘子,就从里面跳出来一只狮子,多么惊悚。
说来也怪,殷歌对人一贯不冷不热,哪怕是对那个名叫阿蒂娅的姑娘,百里星河也没见他表现出一丝温和,唯独对阿斯拉,却是温柔耐心到了极点。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佬们都是脾气古怪的,比如他师叔叶沉舟,十八岁就一战成名的天才,就只对医术感兴趣,一生遍尝百草,百里星河时常怀疑他是不是神农转世。
百里星河正想得出神,马车拐入一条僻静巷道,沿着巷道行驶片刻,一座幽静府邸映入眼帘。
“到了,就是这里。”殷歌掀开帘子,下了车,阿斯拉紧跟其后,也跳下来。
殷歌上前,在大门上轻叩两下。不消片刻,一个头发胡子皆是雪白的老者从门后探出头来,“哪位?”
待看清面前来人,老者顿时愣住:“公子?您、您怎么来了?”他一面说话,还一面拿手揉了揉眼睛,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是我,余伯。我过来办些事情,暂住几日。”对于这位老者,殷歌难得耐心,“三年不见,你身体可好?”
被他唤作余伯的老者连连点头:“好,我一直都好……您——!”他的语声随着视线,在划过一旁的百里星河时戛然而止。
余伯瞪大眼睛,满是震惊地看向百里星河,他嘴巴张了张,下意识地就要喊出一个名字,“瑶……”
“余伯,这位是百里少侠,我的客人。”殷歌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余伯看了殷歌一眼,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百里星河,旋即缓缓收起脸上的错愕之色,抱歉地笑了一声:“原来是百里少侠,老身失礼了。”说罢,便让出一条路来,“公子,百里少侠,快请进来。”
这是一座小巧但精致的宅子,面积不大。前厅作会客用,往后便是主卧和书房。
后院中有一方池塘,池水之上浮动着几片残荷,几尾红色锦鲤正在水面下欢快嬉戏。墙角边除了几株常见花草外,还有一棵高大的梧桐,因是深秋,叶已落尽,阳光便透过枝桠,均匀地洒在池塘水面上,泛起点点金光。
余伯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回头问殷歌道:“公子,你此次要在沙州住几日?“他语气熟稔自然,全然不似那些焱教教徒面对殷歌时的诚惶诚恐。
殷歌摇摇头道:“尚未可知。”
余伯想了一会,略有些为难道:“别的好说,只是府里如今除了书房,也没有别的空房了,百里少侠……”
百里星河忙道:“没事,我睡书房就行。”
来沙州的这一路上,他基本都是风餐露宿,头顶是苍天,身下是戈壁,哪怕身处镜组织,也是关禁闭睡山洞,对他来说,睡觉的地方有片瓦就行了,还要什么天字一号房。
余伯不由苦笑:“百里少侠,你还是先随我过来看看吧。”他快步走到一间屋前,从怀里摸出把钥匙,手脚麻利地开锁推门。伴随着大门徐徐打开,百里星河的眉头也一点点拧紧,直至拧成一个死疙瘩。
“……”
不能怪百里星河是这个反应,毕竟,谁看到这间屋子的第一眼起,都不会觉得这地方和“书房”有一毛钱的关系。
在这间屋子里,起码放着几十来把琴。琵琶,箜篌,古琴,瑟,筝,阮咸,除了一些他能认出来的,大多数是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
但最多的还是琵琶,四弦的,五弦的,曲颈的,直颈的,梨形的几乎挂了整整一面墙,种类繁杂,琳琅满目,拿出去开店都绰绰有余。
百里星河看得嘴角连连狂抽:“这些是——?”
余伯重重叹气:“这些都是公子的收藏。”
收、收藏?
百里星河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冲殷歌频频侧目:这得值多少钱啊,都能在京城买十套房了吧!
“那这里是——?”
余伯笑得无奈:“百里少侠,这里就是——‘书房’。”
百里星河一阵无语,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余伯那么为难了,换作是他,他也不会觉得这里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行了,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挑什么,你就住这。”殷歌直接替他下了决定,“余伯,你随我来,有些事需要你去打听下。”
百里星河大声抗议:“什么?你先等等,我就住这?!这里这么多琵琶、古琴什么的,我要是一不小心碰坏了——”
“你要是一不小心碰坏了,”殷歌接过他的话柄,唇角勾出一个戏谑的笑,“就仔细你的皮。”
百里星河全身的鸡皮疙瘩紧急集合。
看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殷歌心情莫名大好,走出去了老远,嘴角都是勾着的。余伯跟着他走至另一处院落,沉默了一路,终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公子,那些东西可都价值不菲,瑶……百里少侠说得不无道理,你又何必吓他呢?”
听他刻意改口,殷歌瞬间敛去面上笑意。方才的好心情,已然被败了个干干净净。
半晌,他缓缓开口,语气已是冷冽如冰:“余伯,这些是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另外——”
“记得下次,不要再叫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