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
倒了两天的时差我终于缓过神来,我妈始终不肯回医院疗养,说家里有我陪着病就好了一半。
每天早上我陪她去花园散步,按时喂她吃药,讲一些国外生活的事,老妈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笑着说:“棠儿,你变了。”
随着年龄增长,人肯定会变。我想我的变化应该不大,只是稍微收了点脾性。
这得益于我种的那片郁金香花圃。它磨平了我急躁的性子,也让我对万事万物不能抱有太高的期待。
我跟何况的婚姻大抵是我期待太高,总想付出就要得到相应的回报。
第一次种下郁金香花球的时候,我就幻想它将来开满花圃的样子。微风轻轻一吹,芳香四溢,我会在旁边搭个小凉棚,每天坐那里喝酒,看书,听音乐,若邻居有兴致来欣赏,那就再好不过。
郁金香抽第一片叶子的时候突然死了一大半,这让我十分失落和想不通。那么细心地呵护,恨不得每天住在花圃里,怎么还会死了呢?
邻居有着十几年的种花经验,他告诉我,光细心是不够的,要了解它的习性,盲目是大忌。
当年我就是太盲目,被爱冲昏了头脑。要是对何况多一点点了解,也不会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老了呗。”我搀扶着老妈坐到沙发上。
“说你变了你还喘上了。”老妈在我手臂上拍了一掌。
我笑了笑,手机有消息传了进来。
我回国没有跟朋友说,确切地说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朋友,以前一起瞎混喝酒的人,若这算是朋友那就算朋友吧。
也不知从哪得到我回来的消息,发信息过来讨伐我,并给了一个地址,让我晚上去受罚。
我并不想去。和他们在一起无非就是喝酒,瞎闹,而且会让我想起和何况结婚后每次一吵架就找他们喝酒排遣情绪的画面。
其实也算不上是吵架,只是我单方面在吵,何况就像一个家长,冷眼旁观一旁闹情绪有些歇斯底里的我。
第一次因为什么事让我闹起来我不记得了,倒不是我记性不好,闹过的次数太多,每次我就那些招数,回想起来总串戏。
何况绝大部分时间都拧着眉,脸上是隐忍不发的情绪,要么摔门而去,要么保持沉默。
他就是以这种敷衍的方式成功的一次又一次地挑起我的怒火,然后换来下一次我更为疯狂地爆发。
现在想想,当时他一定是以看疯子一样的态度看我吧。我自己回想起从前也一度以为自己疯了。
我关上手机,当作没看到。
“是有朋友约你出去玩吗?”我妈瞟了一眼我的手机。
“以前那些瞎混的。”我起身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听她说话嗓子有些干涩,“不想去。”
“怎么不去?”我妈端着水杯看着我,“出去玩玩也好,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年轻人就该干年轻人的事。”
“妈,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去。”
她秀眉微微一拧:“怎么了?以前你不是挺爱出去玩的吗?”
“你刚还说我变了么,”我莞尔道,“就长大了,不爱出去玩了。”
她放下水杯,抓住我的手,语气有些凝重:“棠儿,你老实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还对那个何况……”
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也不知她如何从我这句话里分析出我对何况还念念不忘的。
我不想对她撒慌,但也不想承认。
那些年对何况的痴念太深,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我怕说出来她会为我担忧,她的身体不益思虑过多。
“我去,晚上八点。”
她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嗯。”我解锁手机,犹豫两秒给了回复。
“没有好酒我可是会发脾气的。”
对方回了个ok。
晚上八点驱车来到约定的地方,车子刚一停稳,就有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泊车,我点了点头,下车把钥匙递给他走了进去。
也就快两年没来过酒吧,我突然对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有些不适应。
原地立了两秒等视线适应环境才继续往里走,跟着服务员去包厢转角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以为是碰到了熟人,寻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我并不太想看到却总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人。
何况在我右前方包厢门口,身边站了两个人,正说着什么,并没有看到我。
显然是我幻听了。
三年里我曾无数里梦见过他。
在渴望与失落中反复煎熬着。
我有时很后悔当初离婚的时候不见他一面,而是让律师拿过去。
见一面不说话也行,就看他在离婚协议书上一笔一划书写自己的名字。
就像用刀子在我心中拉一道一道口子。
痛到清醒,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念念不忘。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何况居然会来酒吧。
从前我求他陪我出去喝一杯他不是有文件要处理,就是有远程会议要开为由搪塞我,还略带一丝厌恶的让我以后也少去。
我以为他是不喜欢我去这些娱乐场所瞎混,后来发现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服务员见我盯着那边便询问是否见到了熟人。
我移开视线,淡淡笑了笑:“没有。”
所幸我在的包厢往左,避免了与他正面相遇。
目前我还不能心平气和跟何况面对面打声招呼。
但老天总不会让人遂愿,还没走出两步远,有人喊我名字。这回不是我幻听,因为他连喊了我两声,连名带姓。在酒吧还不算太喧嚣的走廊里,足够让身后的人听到。
我后背一僵,艰难回过头,刻意忽视何况那边看过来的视线,跟喊我的人打了招呼。
招呼是打了,但我并不认识喊我的人,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仍旧毫无印象。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上前跨一步到我跟前,低声说:“帮个忙…”。
他眼睛向右瞟了一下,我瞬间明白过来,同时也注意到何况他们也朝我走了过来。
这下不想见面也得见面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况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连见到我神情中还带了点笑意,不似从前那样总板着脸。
我嘴角挂着笑,假装从容:“回来有几天了。”
“哦。”何况瞟了眼我身边的人,语气不咸不淡。
我顺便也瞟了眼他身边的人,这两年何况身边到结交了不少新朋友,现在这两个我不认识。
一只手绕到了何况手臂上,我顺着那只手看到了手主人的脸,瞬间明白了何况今晚为什么会高兴。
原来有佳人相伴。
换我我也心情不赖。
我就势拉住身边人的手,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你们玩开心,我们也该去赴约了。”
“棠,该走了。”那人对我突然拉他手轻微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反握住我的手亲昵道。
何况大概对我唯一那点友好的表情只能维持在一分钟以内,多一秒估计他都会浑身难受,现在又恢复了以往见我的神情。
面无表情,淡漠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厌恶。
“失陪。”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失落,让我不想再待下去,也怕我再待下去又会跟他闹。
以前闹我有立场,现在闹我怕不是疯了。
和那人快步推开包厢门,跟身后有狗追着咬似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甩上门。
我们被自己巨大的摔门声给吓一跳,然后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我撑着沙发背笑得有些喘不过气,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何况的表情。
都离婚三年了,他还是那么讨厌我。
何况,当初是你来求婚的,不是我非要跟你结婚,非要赖着你。
我人又不贱。
婚是你求的,离虽然是我提的,那也是遂了你的心意,怎么你还不满意?
同时我又不得不佩服何况,明明讨厌我却还能跟我在一张床上睡了快两年,还睡得挺舒服的。
也可能是他睡我的时候恶心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他是怎么做到在同一个人身上区分对待,我很想问问。
我做不到。
以前我的人生字典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讨厌的人连个余光都不会给。
我喜欢他,心里眼里全是他。
他打心里讨厌我,身体却很享受。
这大概我跟他短暂的婚姻里唯一契合的地方。
“唐棠。”肩膀上搭上一只手。
我用衣袖摁住眼睛,等眼眶热意消散才微微抬起头,一盒纸巾递到我面前。
“很难受吧。”那人说。
我没去接纸巾,绕过他坐到沙发上,打量了眼包厢,发现这屋里就我跟他两人。
约我来的那个人似乎还没到。
“我叫路过。”那人伸出手,神情从容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在外面遇到何况他们时的紧张,“路过的路,路过的过。”
好随性的名字。
“我和你认识?”我扫了眼面前桌上的酒,捡了瓶黑桃a,给自己倒上一杯。
“不。”路过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只是见过你照片,有印象。”
我有些惊讶:“你在哪见过我的照片?”
路过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放下酒杯笑了笑,“唐启泽手机上。”
我大为吃惊,手机如此私密的东西,说看就看,这个路过跟我二哥的关系匪浅吧,而且他似乎知道我跟何况的事。
路过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只是好朋友,别多想。”
“哦。”前面没认真打量路过,现在看他觉得面熟,我不记得二哥有没有带我见过他,就感觉经常见。
“刚在外面我也是情急之下,没想到给你带来困扰,实在抱歉。”路过歉意道。
“下回见我可别喊那么大声。”我拿着酒杯对他举了一下,“遇到什么人了?”
“前男友。”路过毫不避讳道。
我一点也不意外,像这种情况只能拉个垫背的来粉饰一下自己的气场。
我刚才不也拉着路过给我助阵么。
只是对象不一样,他是前男友,而我是前夫。
“唱歌吗?”路过走到点歌台前,“子昂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到。”
我愣了两秒,才想起约我来的人全名叫李子昂,我习惯叫他四儿。
其实我跟李子昂并不是很熟络,都是以前朋友的朋友。在一起喝过几次酒,一来二去就有了联系方式,四儿家是搞房地产的,为人挺随和。
喝酒跟我很合得来,我喜欢白兰地,他也喜欢。
酒友总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路过点了歌,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来点掌声鼓励。”
我放下酒杯拍了两下手掌。
路过的嗓音不错,低沉略带些沙哑,而且他唱歌很好听,挺让人享受的。
等待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路过连唱了十几首歌,我喝了大半瓶黑桃a,李子昂才匆匆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个人。
“自罚三杯。”李子昂很是爽快,饮完三杯酒,然后指了下他身边的人对我说:“冯吉安。”又指了指我:“唐棠。”
路过似乎跟冯吉安认识,他主动招了招手:“冯导。”
冯导朝我伸出手:“幸会幸会。”
我与他握了握手,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本以为会有很多朋友来,结果只有我们四个。
可能我有近三年没在国内,对于国内的一些消息比较闭塞,他们三个说一些我听不懂他们却聊得很有趣的话题,这让我十分尴尬。虽然李子昂一直在活跃气氛,试图让我不那么沉默。
“棠,你喜欢白兰地呀?”路过突然问了我一句。
我有些神游,也不知他们怎么聊到喝酒上面了,只好点点头。
“巧了。我也喜欢。”路过与我碰了碰杯。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喝完杯中酒,起身跟他们说去洗手间。
从洗手间里出来,靠着洗手间走廊的墙壁愣了会,心中有些后悔。可能是真的变了,居然会觉得无聊。
“唐棠。”
我顺着声音看去,见何况站在离我几步开外的地方。走廊挺宽的,不知是不是我站在这碍他眼了。
我站直身体,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手臂被拉住了。
我垂眸看着拉住我的手,抬头看着何况:“有事?”
“你脸色不太好…”何况眉头微皱,语气生硬,“少喝点。”
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心弦又再次被他拨动,我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为何偏偏是他,又不是没人了,比他帅比他温柔比他体贴的人多了去了,就不能把这份心动转移一下吗。
“况哥。”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是那个挽着何况手臂的男人,听声音,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哪像我跟个摔炮似的。
我扫了他俩一眼,很般配。何况冷酷,他很斯文。
“关你什么事。”我扯了扯嘴角,擦着何况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