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京都行院里, 正在举办一场酒宴,是给公主办的。皇上特准公主与驸马在京都再驻十日,在此期间赐下宴会, 以做地主之谊。
今日这宴席上, 垂伦公主终于近距离地接触到了太傅大人。上位里同坐, 公主敬了太傅大人一杯,太傅大人又回敬了一杯,表面上看去, 还算其乐融融。
厉云放下酒杯, 看了一眼公主下坐的驸马。这位赛达的大公子他有所耳闻,说是出生时并无恙,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就变成了这样。如果不是大王子遇此劫难,小王子矢铁也不会成为继承人。
如今, 那矢铁生死不明, 多半是不行了,而这位傀儡王子被公主控制在手,也是个废的。此谋已败, 自当认输,不提也罢。
厉云冷眼望去, 那傻子只顾埋头吃饭, 比起公主,倒是个不忌口的, 这在他们边境小国是少见的,一般都是吃不太惯大未的食物。
“太傅大人,”公主又端起了酒杯, 厉云回神,也端起了酒杯。
两人又饮下一杯后,公主拿着手帕扶额:“大未好,大未的酒更好。”
厉云:“公主如若喜欢,可以从京都挑一些酿酒人带回去,久闻公主大方,重赏下必是有人愿意随公主而去的。”
“嘻嘻嘻,让太傅大人见笑了,近日确实是散了不少钱财,没有办法啊,大未的好东西太多了,又不能把师傅们都带走,只能花钱买了。”公主嘻嘻笑着,用手中帕子掩嘴说话,情态倒是仿的大未女子不差,只不过她一个外邦马上长起来的女子,做此样子,不伦不类。
厉云别过眼去,不再看她。公主见状,放下帕子,开口说道:“还别说,这事我以前也做过。因向往大未的婚品婚俗,我特意弄来几名大未女子帮着出谋划策。大人您看,我这身上穿的与手中用的,是不是有些眼熟,皆是出自大未女子之手。”
厉云淡淡扫了一眼,“公主有所不知,我大未擅刺绣的女子众多,风格手艺俱为
如此,眼熟倒没有,只是看得出,公主此用品确实上品。”
公主:“俱为如此吗?那我就要越矩说句大人眼拙了,我这衣服与巾帕可不是俗物可比,上面可是有着绣娘的小心思呢。”
厉云终于肯正眼看公主了,她从刚才一句句的话语就绕着她身上的衣物与手帕的绣工,现在回想,那帕子都快要被她撩飞了。厉云不解公主用意为何,但他知道,她是有意为之。
厉云不再顾忌,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公主一番,在她的衣服上更是多留心了一会儿,甚至提出:“到底是何不俗之物,公主可否予我一看。”
公主把帕子递了过去,厉云完全不避嫌的接了过去,这一番作派落到外人眼里,颇有些传情达意,但事实与此完全无关,当事两个人心思更是全然不在什么情意上。
厉云实在看不出玄机,把手帕递了回去,敷衍道:“是不错。”
公主这下就明白了,这位大人根本不了解自己的郡主老婆,而且他们感情也一定不好,但凡有点感情,平常一定会得到不少郡主绣的东西,以厉云这样敏锐性子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郡主刺绣的习惯。嗐,怪不得人跑了呢。
公主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自然是好的,好到这位绣娘的东西我在贵朝的国库中看到了,还有幸得了一副呢。”
看来这事是没完了,又扯到了国库上去,厉云洗耳恭听,并不接话,等着看公主到底意欲何为。
公主接着说:“是一副屏风,听宫中跟着的礼仪嬷嬷说,是贵朝举办的什么闺阁女子的刺绣比赛中的得胜之品。我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姑娘在绣品上留下的,独属于自己的标记,竟跟我请的那位绣娘是同一人,真是难得的缘分。本想着这次来请些绣娘回去,不成想自己早就拥有了。”
厉云听着,杯子举起到一半,忽然停了手。他扭头看向公主,问道:“什么习惯?”
公主浅笑:“就是这个。”
厉云在公主的引导下,终于发现,那是一面两物,正常
看就是表面的样子,而把双眼快速聚焦后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图案变成了一朵小花。
厉云在确定了这个玄机后,抬头深深地看着公主,稍许他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不日再来叨扰公主。”
公主头还没点下,厉云就如风一般地离席了。
厉府,许久没有人踏足的暖秋苑,守卫都在偷懒。可今日运气实在是不佳,不想大人却来了。
厉云要钥匙,偏巧拿着钥匙的那位去了茅房。厉云等不及,连踹带砍,终于把门锁破开,大门一开,迎面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厉云不管不顾,只说:“都不要过来。”
院中景象与封院前已不同,厉云无心观察这些,大步进到内室。这里的尘土味道更重。
他一把把床下的腰封拿了出来,屋里黑,想要看清还要叫人来点灯,厉云等不及,他拿着东西到了院中,想借着月光来看,可院子上方赫然是他让铺的黑色软丝顶,月光也照不大进来,一时还是看不清。
厉云快速离开这里,飞速去到浩然居,一路上手中紧紧攥着腰封,全身紧崩到轻颤。进入浩然居,这里常年灯火通明,厉云迫不及待地拿起那腰封查看。
他眼睛瞪得大大地,神情凝重,终于他瞳孔紧缩,把整个腰封举了起来,再然后,他放下,反复这个动作几次,厉云抬起了头。他咬着牙,眯着眼,手在轻颤,直至全身都在颤。
过去不知多久,厉云叫了人。
公主没想到太傅大人的“不日”这么快就来了。此时酒宴已散,她正要歇下,忽听外面人报,太傅大人带着很多人又来了。
报信的人语气有些紧张,他有点被太傅大人来势汹汹的样子吓到了。
公主也有些吃惊,但乐于见此,大傅大人表现得对自己的逃妻越是上心,那阿信身边的这个碍眼人就能尽早除掉。
开门迎客,厉云已换了身衣服,手中握着刀柄,与刚才赴宴时的气质截然不同,杀伐之气扑面而来,扑得公主都是一楞。
公主有点笑
不出来,道:“大人,这是何意?”
厉云:“公主不用如此,我们还是直说吧。她在哪?”
公主:“不在我这儿,我只是用了别人的人而已,她帮我筹备了婚礼事宜后,就,”
“公,主。”厉云的声音低沉,任谁听到耳中,这语气里都带了不耐与警告。
公主改口:“在信城。”
厉云转身就走,公主追上两步道:“人被信王保护了起来,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恐弄不回来人。”
厉云停步,只说了一句:“如果公主能够更早更直白地告之这些事,厉某会更感激的。”
说完人如风而来,又如风般而去。
这是在埋怨她耽误他时间了,哼,如果不是她,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满世界找不着人呢。
厉云这边正要整装出发,马永星来禀,有人自报是皇上派去信城的探子,在执行任务时,发现了郡主的行踪。
厉云不等提传,亲自去见了此人。
一男一女跪在地上,细说与郡主相遇的点点滴滴。当然没有说陷害与要杀郡主的事,只说,他们发现信王好像受伤了,在探查信王府时,看到了在此照顾信王的郡主。信王好后,郡主开了绣坊,信王是常客,经常能看到他们二人成双出入。
马永星听着,心里感慨,这可真是要不一点消息没有,要不就接连着来消息,一下子就坐实了公主所说,郡主确实是在信城。
本来马永星心中还有疑惑,想劝大人再谨慎一些的,那公主诡计多端,狡猾至极,又与信王交好,不能排除这是个针对大人的计谋。
可现在临出发前,又来了探子报信,虽说对方是皇上的人,但以马永星的经验,此人带来的消息不假。
厉云崩着脸来,崩着脸听,听完,他不发一言,站起来就走了。马永星许诺了些好处给来人,然后赶忙跟上他主子,亦步亦趋。
他知道大人的情绪不对劲,从聚集他们开始,他就不发一言。刚刚听到那样震惊、扎心的描述,大人竟是连详情都不问
一下,依然保持了沉默。
“出发。”厉云下了命令,一行人朝着信城而去。
令马永星想不到的是,路上,他们竟然又得了消息,消息来自流地。一直在那里进行调查的人回信称,那两具被确认为黄夫人母女的尸身,又查出了新的情况,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两具尸身大概率不是黄夫人母女的。
依据就是,那身上的烧伤,是死后才弄上去的。应该是烧了两具与黄夫人母女年龄身高相差不大的,本就死掉的人的尸体,然后伪造成被烧死的假相。
厉云看着信上的内容,终于肯开口:“天,都站在我这一边,天罗地网,你能逃到哪去。”
说完他把信一团扔掉,加快行程,全员飞奔向信城。
离信城越来越近时,厉云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信城一步之遥的小县城里,厉云命全体换了衣服,乔装后解散,分批进城。
马永星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他还以为大人要不管不顾一路杀到信城呢,但那公主与皇上的探子已经给了明确的情报,信王知道郡主的身份,不仅知道,两人还多有来往,听那意思,信王还一直护着郡主。
这种情况下,大人如果直接进城,恐要不回人不说,还会有危险。现在好了,大人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开始布局而后定。
厉云是最后进到信城的,此时离第一批人进城已过了七日,前面探听消息的人已探得差不多了,在厉云进城后,他们来汇总所探得的消息:
郡主所开绣坊名千秀,店铺是信王的,但郡主还是照实付了房租的;郡主的母亲、妹妹、弟弟皆在信城,他们在北城有个小院子,在那里生活;信王几乎每日都要往绣坊跑,其间有几次还在绣坊里滞留甚久,吃了饭才离开;
最后一点,郡主已改姓,现名安凝。
厉云租住在一个院子里,这里是西城,算是信城里较偏的地段。此时,他的人聚在这里,跟他汇报着这几日打探到的有关于郡主的全部消息。
下属已全部汇报完,静立一旁
,等待着厉云下一步的指令。
厉云在听到,她改名叫安凝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直以来各方的消息都在指向一个方向,黄凝与信王之间的关系不单纯,对此厉云一开始是不信的。
他当然不能信了,这才多长时间,她在逃亡中就与别的男人建立了关系?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的感情经历只有他一人,她知道她有多单纯,当年,他就胜过了信王,得到了她的心,如今手下败将怎么可能会有转机。
可是,所有人反馈来的消息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信王与黄凝已经到了日日相见,入驻门庭的地步。
让厉云最为受不了的,就是黄凝改了姓安,那是信王的姓氏。她明明是他的妻,是死都会冠上他的姓的人,她竟然敢这样对他,主动去换了别的男人的姓。
厉云心中存了最后一份希望,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乔装后的厉云,没有让人跟随,他粗布麻衣,脸上做了妆容,此时看上去就是一个挑担卖货的货郎。他坐在地上,把担子往身前一放,两边筐里放着些水果,路过的都以为他是个卖瓜的。
厉云看着那不大的绣坊,心中想的是,这样的绣坊,如果是他给她开在京都的话,一定不会这么穷酸。
“千秀”两个字一看就是出于男人手笔,会不会是安信所书?这样的想法一经冒头,厉云心里就有气开始翻滚,他曾也给她写过字,可那都是遥远的过去了。
厉云压下心中不适,继续观察。这地段不是最热闹的,但客人一直不断。他只能看到最外层,有几个伙计在忙碌中,却一直不见她的身影。
最终,他等来了信王。
安信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是他刚刚在酒楼里买的小菜,这几日他来绣坊都有留下吃饭,今日也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于是,去酒店添了两个她爱吃的菜来。
安信发现,绣坊里一忙起来,她就不爱好好吃饭了,让厨房怎么简单怎么来,这一天两天还行,长时间下去怎么行,以前绣坊生意刚起步,现在生意越来越好,
人也越来越忙,她就拿吃饭越来越不当回事了。
安信之所以总是留在此吃饭,当然也存了与她多相处的心,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盯着她好好吃饭。
货郎打扮的厉云,死死地盯着信王。安信在迈进绣坊之前,忽然停了脚步,他猛地回头去看,就见一个货郎背对着他,正要背起担子离开。
安信又往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自打上次有人要刺杀黄凝开始,他就有点草木皆兵。看来是他太过紧张了,他拾盒抬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脸上开始冒出笑意。
与他背道而驰的货郎,此时正好与他相反,脸上阴云密布,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所有的听说,全都不如眼见为实。厉云能从信王的脸上看出他的喜悦,那是对要去之地、要见之人的期待。堂堂一地之王,却亲自提了食盒来见她,可见至少信王对黄凝的态度是不一般的,是有企图的。
第二日,下属来报,三日后信王会出城一趟。此去周边小国,时日不长,两三天即回。
够了,厉云心中暗想,两三天的时间足够他做事了。
安信走的那天,给黄凝递了消息,说他要出门一趟,今日就不过来了,还说了自己要去哪里,等他回来会给她带当地的特产。并在最后一行,写着:等我回来。
黄凝读着这页纸,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黄清看到,问她:“什么好事,笑成这样?”
黄凝:“我哪有,我笑了吗?”
黄清也笑了:“我的姐姐啊,你都笑成了那样,自己不知道的吗?”
说完此话,黄清就意识到姐姐为什么笑了,那信纸一定是信王送来的。
黄凝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再辩驳。她想起什么,对黄清说:“你最近好像很忙啊,总是不着家。”
黄清顿了顿,才道:“是有些忙,正在训练新的骑兵。”
“那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黄清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不常回家的理由是
不能说给姐姐听的,她是不愿见到像刚才那刻,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感受到信王与姐姐之间的暧昧与传情。
她能接受现实,也收回了自己的心思,但还没到能完全坦然面对的时候。
黄清今日在家,黄凝不用给母亲弄吃食,一早就去到了绣坊。
正午的时候,是客人最少的时候,黄凝正想着午休一会儿,就听外面伙计来报,说是有大客户来订东西,还请掌柜的亲自去接待一下。
闻言,黄凝立时起身,随伙计来到前台。
来人是位年轻男子,身材高大,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三人气质都不凡。
黄凝走过去,施礼道:“客人请坐,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是本店掌柜。”
年轻男人没说话,就是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一直盯着她看。倒是他身后的下人开口道:“我们老夫人过寿,想给府上晚辈们做些新衣服当日穿,这城里绣坊都看了,没有中意的样子,都是些老花样。见你这里是新开的店,不知是否有新花样?”
黄凝虽觉得那主子模样的男人一直不说话只是看她,有些怪,但她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对方也不曾有什么无理行径,倒也不放在心上,客气道:“是有些新样子,就是不知是否合客人的要求,我让伙计拿了样册来,您可以先看一下。”
说着就扭头对伙计道:“你去把册子拿来。”
黄凝话音刚落,客人又说了:“你这里待客之道差了点吧,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也不说给上杯茶。”
黄凝又对另一位伙计道:“去给客人上茶。”
两个伙计都被她支走了,黄凝想着先拿些布料给顾客看一下。她掂着脚去够上面一层新进的布料,忽觉身后有人靠了上来。
没等她回头,她整个身子就落入到身后人怀里。对方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手勒住她身体,一手捂住了她的嘴。熟悉的味道漫入鼻中,那味道是她一切恶梦的根源,恐怖的开始。
黄凝心头绝望骤起,她开始挣扎,可如蚂蚁撼
树。
一根布条绑在了嘴上,对方下了狠手,黄凝脸疼嘴疼,别说发出声音了,就是尝试都会令她痛苦。紧接着,手被交叉到了身后,同样被绳子绑了起来,很紧,紧到她必须挺直上身,才不会觉得手臂要断掉般难受。
这一切就发生在几秒之间,黄凝被这样绑了后,被身后人抱在了怀里。她抬眼去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厉云,可她知道他是。
他抬高一侧胳膊,她的头自然地向他的脸靠去,就听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黄凝,知道我是谁吗?”
黄凝当然发不出声音,就听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又说了一句:“是你夫主。”
黄凝心中诧异,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厉云怎么也算不上她的夫主,她不是妾,不是外室,也不是暖床婢,他论不上夫主一称。
可他却这样说了,这让黄凝心中寒意顿起,他是不是打算让她见不着人了,囚于一处,当个外室一样,不见天日的,每天只是没有尊严地伺候他?厉云不会真的打起做她夫主的主意了吧?
黄凝抖了一下,厉云感觉到后,乐了。心里发着狠地想:等着,这才哪到哪。
黄清今日在家,就想着替母亲去学堂给小三子送饭,又想到姐姐那里,厨房做饭一向简单,就多弄出一份,打算去完学堂再去趟绣坊。
刚走到绣坊门前,就见几个男人,抬着个箱子出来。这些人她没见过,不是店里的伙计,其中一人华服在身,气度与做派都令人过目难忘。说他们是买货来的倒也令人信服,但黄清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进了骑兵营,算是半个兵了,在营里受过训练,对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还是能注意到的。
这几人的步伐一看就是会武功的,另外,他们神色还是急促了一些,比起买东西,倒像是偷了东西在跑。
黄清看出对方会武功,所以没有冒然上前询问,她快速在他们身后进入绣坊,不见有伙计在。喊了几声,有伙计出来,问你们掌柜的呢,说是应该在此陪客人呢。
再问客人是否是三个男人,答是,黄清没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