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黄凝虽已全力去躲, 但还是中箭了。被射中了身后差不多肩膀的位置,黄凝忍着痛,不敢发生声音, 还想着能躲过对方,可惜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倒在地上, 不能动了。
身后马声更近了, 黄凝听到有人下马, 朝她这里跑了过来。
对方把趴在地上的她翻了过来,一瞬间的静止,忽然没了下面的动作,黄凝睁眼去看,她与对方两两相望,皆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
“阿, 阿姐?姐姐,姐姐!”来人抱着她开始大叫,激动又恐慌。
黄凝看着眼前的妹妹,她想, 原来人死前真的会出现幻觉,怎么只有妹妹呢,母亲呢?还有父亲,兄长们与小弟,她都想见一见。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真不甘心啊, 都已经跑到了这里,信城近在眼前,只差最后一步她就成功了。不过比起在厉府, 她宁愿死在这以天为顶,以地为床的广阔天地中,也不愿再回去过那种日子。
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下辈子是不是可以自由地活一生,不再被强权者束缚。
黄凝这样想着,闭上了眼。再一睁开时,不知何年何月,身在何处。
她努力地回想,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现在一回想,又觉得自己看到妹妹好像不是幻觉。
她想坐起来,才一起身,后肩膀处传来痛感,看来中箭是真的了。心中带着一份希冀,她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
才刚问了两声,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来人走进屋来,来到床前,与黄凝四目相对,彼此都流了眼泪。
“阿娘。”
“阿凝。”
两人同时叫出声,下一刻,黄凝就被黄夫人抱在了怀里。肩上的伤似乎都不痛了,黄凝一刻都不肯放手,紧紧地回抱着母亲。
“阿娘,你先放开姐姐,她还受着伤呢。”
黄清拿着药,一进来就看到姐姐醒了,与母亲正抱头痛哭呢,她放下药赶紧劝道。
黄夫人马上放开了黄凝,却见女儿抓着她不放。她道:
“你先躺好,我又不走,把药先吃了,再让你妹妹给你换了药,咱们再说话。”
黄凝又拉着过来送药的妹妹的手说:“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是你。”
“当时真的吓死我了,本来误射到人,我就吓得够呛,谁知竟是姐姐。”
黄凝:“这里是哪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黄清能出现在那片林子里,就证明这里不是流放地。
黄清:“姐姐先喝了药,我慢慢说给你听。
原来这里就是信城,之所以黄清与黄夫人在这里,是因为几个月前,流放地失了把火。天干物燥,火势起得很大,一时扑不灭,烧了流放地很多的犯人营。
当时的惨状不提,那守卫一看出了大事故,根本不敢上报。而黄清与黄夫人算幸运的,跑了出来,正好又搭上了江上的船,千辛万苦、阴错阳差地来到了信城。
也正是因为守卫不报,所以,她们的出逃也就被瞒报了下来。到目前为止,流放地那边风平浪静,她们在这里生活得同样风平浪静。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与黄凝最初的设想竟然一样,母亲与妹妹是坐船逃到信城来的。
黄清还说:“也多亏我们有钱,要不那船家是不会冒着帮逃犯的危险载我们的。”
黄凝问:“你们哪来的钱?”
黄夫人:“就是走的那天,送你来见我们的那位马大人,他后来追上来,给了我们那些银票。问他什么,他也不说,给完就走了。”
“不是姐姐吗?我一直以为是姐姐托他送过来的。”
竟是马永星。黄凝惊讶,马永星为什么会这样做。
黄凝摇头,“不是我,”正说着,外面传来小男孩的声音,“阿娘,姐姐,你们在哪?”
说话间小男孩就进了来,黄凝看到他,惊得呆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姐姐醒了,叫姐姐。”
小男孩也不生分,走到黄凝跟着,脆生生地叫着姐姐。
黄凝又哭了,“小三子。”她拉着男孩的手,又
摸他的头、他的脸。一时默默地流泪,喜极而泣的泪。
“你没死,真好,真好。”
黄清道:“是刚到流放地没几天,就有人把他带了来。当时我们生怕他们发现小三子的身份,发现他是漏网之鱼,一直不敢相认。但私下里还是在互相关注着。直到那场大火,才一起逃了出来。”
黄凝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赶忙问:“那二哥呢,可曾见过他?”
黄夫人与黄清惊诧,
“你二哥也逃了出来吗?”
“姐姐见过二哥,还是有二哥的消息?”
黄凝摇头,“没有,不是,我只是在狱中见父亲与大哥时,听他们说二哥与小三子都没在了狱中,所以现在看到小三子好好的,就想到会不会二哥也得救了。”
黄夫人听此哭了起来,“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总要有点希望才好,黄凝与黄清没有言语,她们虽然知道很渺茫,但也愿意给母亲一个希望。就像当初在狱中,大哥让她如有再见到母亲之时,要替他尽孝,那时他也就是说说,但,谁能想到,这话竟然成真了。
希望,人就是要有希望,在绝境处也不能放弃,像她历经心灵折磨,周旋于仇人,又遇歹人,还被射了一箭,经历了摇红曾说过的九死一生,终于与家人团聚。像是给她这种不屈精神的奖励,不仅跑成功了,还在目的地第一时间见到了家人。
黄凝一日好过一日,能下地了,能出屋了,她这才看到了小院的全貌,不大的小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当然跟以前的将军府没法比,简直一天一地,但这又有什么的呢,牢狱流放的日子都过来了,这里自然就是神仙府。
虽然黄凝没有受过家人受过的那些苦,但在厉府,在厉云手中的时候,她心灵何尝不是苦的,不是受尽折磨的。
如今一切都好了,她大力地呼吸,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每天都能发自真心地笑出来,一家人虽少了一半,但好在还有家人在,如果父亲知
道小三子没死,该是有多心慰,她们黄家最小的孩子保住了。
白天里,母亲与妹妹很忙,就连小三子都在学堂里上学。黄凝身体好了后,不想闲在家里,就学着做饭,让大家在忙后有口热乎地吃。
可惜她对此真的没有天赋,看着母亲救起她锅里的东西,再看着母亲熟练地在厨房里忙活,黄凝心里有些发酸,母亲哪干过这些啊,现在临到老了,却连做饭都会了。
黄凝发现她在厨艺这方面实是帮不上忙,就想着帮母亲绣东西赚钱。黄夫人与黄清负担着家里的开销,一个做绣品,拿到城里去卖,而黄清的情况就复杂了些。听说是在信王的骑兵营里当差。
那日箭中黄凝,就是她偷溜骑马出来夜射,这才不小心射伤了黄凝。
小三子还小,正是上学的时候,只花钱不进钱,家里就靠着母亲卖绣品与妹妹当差拿钱了。
黄凝觉得倒是可以帮着母亲绣东西,这方面不说天赋吧,确实是她拿手的。加上黄夫人年纪大了,晚上绣东西尤其费眼,黄凝想把这块接过来,替母亲减轻些负担。
母亲心疼她,认为她与她们不一样,是没吃过苦的,以前拿刺绣当爱好,解个闷还好,如果要以此谋生,那就不能随心所欲地绣了,要保证量,很辛苦地。
黄凝也不与母亲争,就拿起来绣,看了几天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该绣多大的,什么图案的。
黄夫人见此,也不拦着她,两个人一边绣东西,一边聊着天。听母亲说,信王在知道了她们到此地后,对她们颇为照顾,本来是给她们找了个大院子的,但当时的钱都给了船主,实在是负担不起。
虽信王表示院子是送给她们住的,但无功不受,信王能看在旧日交情上肯接纳她们,没有嫌她们是祸端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怎么再好意思麻烦人家。
母亲又说:“后来,黄清想起小时候骑马的本事,她倒是冲,自己找去了信王,楞是找了个活计干。”
“哦,对了,小三
子的学堂也是信王给找的,老师是名师大家,一般人都进不去的。”
黄凝手上忙着,头都没抬道:“信王真是个好人,如今我来了,是不是也要知会人家一声,毕竟我对这里来说,也是个祸端。”
黄夫人一直没敢详问,黄凝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在厉家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一个好好的闺女,大未朝的郡主,怎么就成了祸端?
可黄清说,姐姐明显不愿多说,她什么时候想说自然会说,您就不要问了。黄夫人觉得小女儿说得有理,大女儿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与难处了,这才跑了出来,她不愿说那她就不问,反正也跑了出来,一家人也团聚了,日子往前看就好。
黄夫人回她道:“是要说一声的,信王对咱们家以诚相待,咱们也要如此对人家。只是听清儿说,信王最近不在信城,去西面办事去了。”
黄凝:“好,那就等信王回来,我再去请安。”
黄凝在信城不仅找到了亲人,还扎根了下来,而京都这边,厉云忽然来到了暖秋苑,坐下后就叫了摇红来。
摇红对着大人见礼,厉云没让起。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条细丝,说起这细丝正是他曾亲手缠在黄凝身上的软缠丝。
是马永星心细,在整理现场时,发现在那地砖下面的土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拨开泥土,发现了这么个东西,于是把它交到了厉云的手上。
当时厉云接过此物,竟然笑了,待看到上面的点点血迹后,可以想见它的主人弄下它时是何等的大力与决绝,竟不惜伤害到自己。
厉云笑不出来了,他阴沉着眉眼,把这东西收入了掌中,从此这软缠丝就缠在了他的手腕上,日日不离。
这会儿,它就映入在摇红的眼中,摇红半蹲着行礼,厉云不叫起,她不敢起身,不敢抬头,眼神都不敢错。
厉云摩挲够了他手中的软丝,腕上一缠收入袖中。然后他说:“阚烛影,你好大的胆。”
摇红听见此话,再也站不稳,一下子瘫
跪在地上。他,怎么知道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有心查,那些过往她又抹不掉,总会查出来的。
摇红不知道,她的秘密是崔家泄露的。厉云找崔家的麻烦,有意把郡主逃跑这事的怨气发泄在他家身上。崔德钰自然不能揽此事,就拐弯抹角地把摇红身份的可疑透露了出来。
厉云一查,竟有大来头。
摇红鼓起勇气,试着说道:“大人,奴婢不是成心要欺瞒府上,欺瞒大人,只是想得个容身之处。”
厉云:“那可不敢,堂堂玉佛堂佛主的人,我可是不管收。”
摇红闭了闭目,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看太傅大人用意为何,要将她如何了。
果然,是因为郡主的事,就听厉云阴沉地说道:“自己都顾不好,还能管得了别人。有了容身之处,却偏偏还要兴风作浪 。我第一次在这院里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吧。”
摇红:“要本分,不可生事。”
厉云:“可惜你没做到。”
“摇红错了,摇红愿受大人责罚。”
厉云:“不敢。我罚不了你,只能找能治了你的人来。”
摇红磕头:“大人,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只求不要把我交出去。”
厉云:“那就先说说,你们是怎么计划逃跑一事,都有谁在参与,还有,她去了哪里?”
摇红一咬牙,把知道的都说了,只是她确实不知道郡主的逃跑路线,要去到哪里。
厉云琢磨了一下就知道摇红没有撒谎、隐瞒。他站起身,走到这进院门处,对着外面的人拘礼道:“几位可以进去领人了。”
摇红惊恐地看着进来的三人,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三位男子着白袍,挂金丝,如果仔细看,会看到每件白袍上都有用金丝绣的玉佛堂三个字。
仙风道骨的三个人,在摇红眼里却如洪水猛兽。其中一人比另外两人脸上表情看上去要温和许多,他说:“小师妹,佛主派我们来接你了。”
他身后右边那位语气颇严厉:“阚烛影,速
速与我等同去,佛主已被你气到,你回去后,要在佛主面前日日小心侍奉,以赎你之罪。”
摇红笑得嘲讽,日日侍奉吗?怎么侍奉?还像以前一样被那人前慈悲人后残忍、众人面前谪仙般受人尊敬,在她面前就只剩斯文败类的男人,关在他的雅室里,日日折磨夜夜折辱,只因他在成为佛主之前,还是杜家子时,两家结了梁子。
陈年旧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摇红不知道阚家是否像他所说对不起杜家,但她知道她在他手下所受的磨难早就够偿清那点子账的了。
而如今,她跑了出来,却又要被抓回去。摇红不愿,她奋力反抗,但哪里是几位师兄的对手,绑了她去,被两位师兄架着往外走。
她瞥到厉云,知道这是厉云对她特意的报复,于是恨从心中起,她喊道:“大人,我当初可是比郡主计划的还周详,比她会武功,比她见识过人间险恶,到头来,如果不是偶遇崔夫人,早就连白骨都不剩了。你认为,那郡主可有我的运气,能平安地跑掉,而不是死掉!死在外面!”
厉云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把摇红交出去,他应该亲自给她上刑,最该做的就是割了她的舌,不会说话,就要用了。
院中,那位脸上总是带着笑的白袍男人,眼见着太傅大人脸色由红变白,到最后黑沉下来,他赶忙客气道:“谢大人相助,玉佛堂才得已找到故人,佛主这下可以安心了。小师妹定会受佛主责罚,大人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
厉云冷冷地:“佛主不必客气。”
看着这位温和清雅,笑意盈盈的玉佛堂弟子,厉云暗想,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物却是玉佛堂的大弟子,那名令江湖上各门派闻名丧胆的人物,而他的身后那位玉佛堂佛主,更是不好得罪之人。
如果说厉云掌握着朝堂,掌握着正统兵权,那位佛主对应的就是掌握着江湖,掌握着江湖异士、门派,两个人一个明面,一个暗面,一个地上一个地下,都拥有各自的王国。
他
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府上的一个小丫环竟然会有如此来历,这几年也听到过风声,佛主在找人,但厉云没有关注,原来找的竟是摇红。
看摇红被他揭穿时怕成那个样子,看她被带走时的绝望,及口出狂言,厉云知道这是惩罚摇红最好的办法。比起亲自割了她的舌,这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报复与惩罚。
但,心中的怨气、怒气还是没有半分减少。还被摇红最后的言语所影响,厉云的心中又多出了一份不安。
至于,如意阁崔氏,厉云并没有打算对她如何,一个女人在他的操控下再无生子的可能,他始终欠了她。但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他会把她的这笔账算到崔家头上。
人都离去后,小院里静极了,厉云在院中又坐了一会,一点都不觉得凉,他心中的那把不灭之火,烧得他在今冬燥热难耐。
待他起来后,他走进屋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变,外室的塌上一边的靠垫摆放的位置一看就是她常倚的样子,凹进去的窝儿还在。
这屋里从出事起,除了厉云审阿诺就没人进来过了,阿诺当天就去了私狱。而他下令,屋里任何人都不许进,任何东西都不准碰。起初是因为想要留存线索,后来也不曾解封,直到此时,厉云再次进到里来,处处都还可以看到这房子主人生活过的痕迹。
进到内室,梳妆台上零零散散摆着妆品与首饰,看得出来是急着出门,都没有收拾。厉云看到梳子上的头上,他想去拿起,去触摸,但在下一秒他忍住了。
抬步离开这片区域,只是不自觉地腕上的缠丝又被他放到了手中摩挲。
床上一角放着一件她安寝时穿的素衣,厉云再次按捺住想要上手的冲动,他头略低,忽然瞥见床腿边落了什么东西。厉云蹲下拿出来一看,此物于他再熟悉不过。熟悉到刺目、扎心。
上好的布料,华贵的图案,精美的手工,此时,被人当作垃圾弃物一样扔在了这里。厉云如被施了定身术,手中拿着那腰封,目光专注,他保
持这个姿势好久。
厉云知道她为了逃跑做了很多事情,知道她骗了他,但此时,他看到这些实物才更真切地感受到黄凝对他的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欺骗他背叛他,一切都是假的,从不曾真的回去过以前的美好厉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是真的肉疼,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从没有过的感觉,新鲜而不喜。他硬生生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还好,能战胜它,没有针再扎他了。
厉云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腰封,不止如此,他还把它好好地摆到了最开始他发现它时的样子。
做完,他站起来,最后环顾了一下这屋,大步离开。走到院外,吩咐下去,暖秋苑内所有下人离院,从此刻开始,封院。
厉云下了任务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亲自监督。
院中什么东西都不让动,哪怕是盆被野猫弄翻的花盆都不许扶。所有院中的前门后门侧门不仅全上了大锁与封条,就连顶子也不放过。
这可是大工程,厉府的下人也没见过有如此封院的。好在,他们没见过,马永星确是知道的。连夜赶制了出来,黑色的、偏软金属材质,从高处,从院中四角与边缘围起。
待弄好后,乍然一看,暖秋苑如被笼罩在阴沉的天空下,不见阳光,连个鸟都飞不进去。有管府上园艺的见了,随口说了一句,“这下这院中的花草树木就都得不了活喽。”
从此,暖秋苑成了厉府的一景,起初还有好奇者特意去看。后来这个地方常年不见阳光,活物都不爱去,越来越阴森,人也就更不爱去了,慢慢地彻底沉寂了下来。这是后话。
厉云开始上朝,皇上见他终于肯来,语气不善地问道:“太傅大人终于肯来了,听说这些日子你调配了城中一半的兵力用做私用,可有此事?”
厉云大方承认:“臣不认为这只是厉家私事。”
太傅大人家的夫人跑了,这事早就传遍了京都,在厉云忙着找人时,这八卦不知轮了多少遍了。如今听到新鲜出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