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厉云忽然扑向了黄凝, 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他劲儿好大,搂得她憋气。她拍打他胳膊道:“你放开我,弄疼我了。”
没想到厉云还真听了, 立马放开了她,然后就拉着她去到床边。他手上劲儿也大, 拉了她一个踉跄。
摁住她坐到床上, 然后自己坐到她对面, 说:“拜了堂, 拜了我家祖先,就生死都是我厉家的人了。生同衾死同椁。”
黄凝不服,见他醉着,忍不住说道:“大人说得不对,人还有先死后死之分,我若是先死了, 做了鬼,拼尽道行也要离了你家坟地。”
厉云忽然笑了,笑得又狂又邪,“鬼?你若是做了那起了私心的鬼, 我就追了下去,变成让十刹罗殿都害怕之厉鬼,抓了你去,穿骨锁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生生世世镇在我之掌下, 做鬼也只能做我的鬼,你哪都去不了。”
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黄凝心内起了凉气, 冷得人打颤。
“大人说笑了,我没有那心。”
“没有最好,乖乖的,以后都要听话,少不了你的好。”
厉云说着,把她拉近,捏着她的脸,捏到变形,然后肯咬上去。
这真是要了命了,喝多了的厉云,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做派。他化身为一个淘气的孩子,在她身上无限次地使着恶作剧。你哄、你劝、你骂,皆无用。
黄凝像是一个孩子手中的玩具,孩子哪会管玩具的感受,只管玩痛快了了事。唯一能求的,是这个孩子还存着一丝善念,不要毁坏了那玩具才好。
厉云直接睡了,借着酒劲儿睡得很死。没有人替她唤人,也没有带她到净室。
黄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叫人凭自己,她根本去不到净室。叫人的话,进来的会是阿诺,一想到阿诺看到这里的情形会生出怎样的想法,她就觉得恶心。
最后权衡来权衡去,她拿着帕子简单清理了一下,任由自己这样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黄凝起不来床了,她发烧了。这一日正好是上街赏花灯的重要日子。
烧得迷迷糊糊间,黄凝庆幸地想,得亏最终她没有把逃跑的日子定在这天,想着更稳妥一点,待到她与那帮贵妇们再打些交道,多出去几趟,可以求得不让天兰再跟着的时候,再出手。
她这次谨慎对了,如果不是她发烧,厉云是打算在今日公务结束后,也到街市上去转一转,寻一下黄凝的。
这下好了,一回来就听说人病了,他记得早上他走时,她睡得很熟,小脸粉扑扑的,原来是发热了吗?
摇红借拿东西,去了趟如意阁,报告了郡主生病的事。崔凤阁讥讽道:“紧要关头,不堪大用。”
“我知道了,你回吧,就这几天的事了,希望这破晓前的暗夜快些过去,最后这一哆嗦,她可要顶住了。”
摇红看了她一眼,低头应“是”,心里在想,这崔氏夫人变化不可谓不大,脸上再不现以前的天真,偶尔板起脸来,真有些崔夫人的样子了。
深宅大院就是搓磨人,什么样的年轻小姐、姑娘,到了里面来,时间或长或短,早晚有一天都会成长,只不过这种成长有时却不是自愿的,是靠残酷的现实实现的。
黄凝这次生病,如山倒。这半年多,黄凝生活中的所有变故,感受到的所有悲痛,所有愤怒,这些负面情绪终于在她身体出现问题时,恶狠狠地一起向她扑来。她终于承受不住,崩然倒塌。
花灯节过去了,冬至前后长达十天的节日也过去了。黄凝还没有好。
“怎么这样重?”厉云问大夫。
大夫道:“是有些沉疴,这一夏日、秋日的火都赶在冬日一起爆发,就有些重了。但夫了毕竟年轻,也没有病伤到根本,现下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病得时间长了点,身体还在恢复中,我重新调了药,再服几剂,不出三天,会大好的。”
厉云亲自谢过大夫,让人按着新的药方去配药。屋里安静下来后,只剩他与黄凝二人。
厉云摸
了她的头,还是热,但确实是比前几日退了不少。她人睡得时间长,一天里不光晚上睡,白天也要睡好几个时辰。
这会儿,可能是他冰凉的手激到了她,黄凝慢慢地睁开了眼。
厉云看到,“睡醒了?”
黄凝声音是哑的:“什么时辰了?”
厉云告诉了她,只听黄凝道:“这下不好了,我恐怕晚上是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对了,这样没白天黑夜的睡,都不知道是真睡还是昏睡。”他看这病,得从一天天睡得少开始才算慢慢地见好。
黄凝:“花灯节过去了吧?”
厉云:“你应该问,过去几天了。别惦记了,早过去了。等明年吧,明天我陪你一起看。”
黄凝喃喃道:“明年?明年啊。”
厉云问:“明年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接着叹道:“好不容易刚跟别府夫人们有个可以一起玩的机会,倒让我这破身子给搅合了。”
厉云:“这不打紧,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等大好了,后来有的是机会与她们聚。”
黄凝:“大人不要笑话我,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们还愿意围着我,后来,黄家出了那事,府里又进了新夫人,我也就不愿意再与她们往来。不是不喜欢,是自卑。”
厉云打断她:“你有什么好自卑的,是身份没她们尊贵,还是样貌拿不出手。”
“是,大人说得是,是我自己想岔了。上次与如意阁一起承办宴会,我发现一切都是我自己瞎想,她们对我并没有恶意,所以我也想尝试着走出去,多多结交,就是不知大人是否允肯?”
“这是好事,我当然允许。”
黄凝眼睛发亮,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体力不支,没起来,厉云扶了她一把,“有话慢点说,你急什么。”
黄凝:“多谢大人。”她说这话时笑靥如花,看在厉云眼中,心里很是激荡了一下,久违地感受到她的快乐,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如大夫所说,三副药下肚,黄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的好,退热了,食欲也上来了,也能下床走动了。就是走不久,多走一点就会喘。但这也正常,什么人病了这么长时间,都会伤元气,恢复也是要慢慢来的。
这日,崔凤阁来了,她直接打着探病的理由。被请到屋里,一见黄凝的表情,她马上道:“不用紧张,我不是擅做主张来的,是大人说,你病了那么久,现在初愈了,同一府住着,怎么着也该来看看你。”说完,她摊了摊手。
黄凝让阿诺去外面看着,她坐下说:“你不用急,跨了这年,我就会在你面前消失,你就会看不到我了。”
崔凤阁:“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该我配合的我都配合了,就算是放到你这里来的摇红,也帮了你不少。你自己小心为妙,不要让大家的付出东流。”
摇红确实是帮了黄凝不少,她有逃跑经验,冬日季节,在外应该注意着什么,怎么找住所,怎么藏银子,什么样的人要躲得远些,与陌生人的话术,哪些路线最好不要走,等等这些实际的问题,都是摇红亲授,为黄凝增加了不少经验。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实说,冬日出逃确实不如天暖时方便,但黄凝等不了了。父兄的事一直在折磨着她,只是暂时不想,但只要一想起来,哪怕是在这寒冷的冬日,她的心头都是一团火,烧得她恨不得去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走几圈。
最为折磨她的,就是她总在设想,如果当初她没有被厉云所迷,听了父亲的安排,那现在会是何种光景?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绝没有现在这么的惨,黄家惨,母亲妹妹惨,她也惨。
厉云还总问她为什么身子那么弱,生场病都要比别人久,他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从来没有在意过。明明是他酒后失德,害她生的这场病,倒把一切都忘了,只推到她一人身上。
黄凝的内心与外在表现,是为冰火两重天,最近内心焦灼,多为与厉云周旋所致。她为了达到她自由出府会友的目的,对厉云
颇为温柔小意,回想着当初婚后那段虚假的甜蜜时光,几乎是在复刻那段日子。
夫君这个称呼重新叫了起来,地龙按他的体感重新烧了,屋内的小食与茶饮都是他爱的,甚至在那床上,她都不再与他别扭。
这样一不别扭,黄凝发现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厉云温柔了许多,在这事上她不怎么遭罪了。
终于,黄凝做好了一切准备,在身体彻底好了后,她提出要出去参与到夫人们的聚会。大未朝,不把妇人拘在家中,但也有约束,如每月有几次可以外出,几时出几时回,要带多少人,这些都是有规定的。
以前,黄凝为郡主,生活在宫中时,是不能出宫参加这种活动的,但嫁给厉云后,却是可以的。可她那段时间并不屑于与她们走动,一是知道这些贵妇实则是看不上她这种郡主的,二是,她自己不愿应酬,只觉守着夫君过日子就好。
对此,厉云以前不觉什么,但自从冬至宴请上发生了黄凝被嘲、以及她自己灰心丧气,不欲装扮的事后,厉云就觉得,女子在后宅也是需要交际的,多出去走走、玩玩,也就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
人生得趣,日子才能过得下去。就像现在,得了一次甜头,虽是他在背后运作,让那些夫人们不敢再对她不敬,但结果不错,黄凝眼见着开朗起来,对待他的态度,也快要跟以前一样了。
厉云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会越来越好的,黄凝会忘记他们之间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如新婚时那样的相处。
每月三次,是各府夫人们出府的规制,日子倒是没有特定,但夫人们一人出来也是无趣,便约好初六、十六、二十六三日。
有想自己出来玩的,也可避开这三天,独享清静,但很少有人这么做,夫人小姐们还是喜欢扎堆在一起,去买买买,一起去吃美食,一起看戏。
崔凤阁从做姑娘时,就跟着母亲开始了这种社交。后来嫁入厉家,一个月后,以夫人的身份重新开始了与各家夫人的走动。她对此已习以为常。
而这一切对黄凝来说是陌生的,小时候,还没到能跟着母亲出去的时候,就被招进了宫。做了郡主后,更是不可能一个月出三次宫去玩乐,宫中规矩森严,就是回将军府,也只是一年才能得了半天。
眼下,为了能逃走,黄凝得学着做这件事。好在有厉云先前对下属们的一番敲打,让这些夫人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位从小就没有跟她们混过的“生人”加入进来。
黄凝是吃过见过的,很快,她挑东西的眼光,她喜好的吃食,她看中的戏剧,都成了夫人们认可与推崇的。
一开始可能是特意捧场,但后来,就真的是被郡主所见所识所赏折服。再加上黄凝长得美,夫人小姐们自然就会觉得,她说得是对的,会忽略天生的元素,觉得她是用了吃了这些,才这么美的,就会下意识地模仿。
一个月这么相处下来,大家好像都挺开心,除了厉府的另一位崔氏夫人,自打黄凝出来活动后,那位夫人就见不到了,不过听别的夫人说,出来还是出来的,只是换了日子。
众人也知这厉府的两位夫人,平起平坐也有平起平坐的尴尬,是以,都不会在郡主面前提起崔凤阁。
崔凤阁是巴不得躲了呢,她可不能趟这混水,现在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不论黄凝几时走,反正她不在场,厉云就算是查,也查不到她头上。是以,她最近避嫌得紧,恨不得不与黄凝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黄凝每次出来,都配有马车,车夫一名是必备的,另有两位护院,当然还少不了阿诺与天兰。黄凝早与阿诺商量过细节,车夫与护院不是问题,这里面最难办的是天兰。
阿诺表示,天兰别看表面看着憨,实则很精明,如果是自己出面调开她,十有巴九,是会被天兰察觉的,一旦被她怀疑上了,那郡主整个的逃跑计划就全泡汤了,这一步是险棋不能走。
黄凝同意阿诺说的,所以,她决定还是由她从源头把天兰解决掉,而这个源头就是天兰的主子,厉云。
厉云今日一
进暖秋苑,就感觉出了不同。说不上来,往常院中也是这样干净整洁,也是点灯耗油,但今日就是觉得看着透亮舒服。
正这么想着,抬头就见一倩影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厉云心里就更透亮舒服了。
黄凝没有像往常一样规矩的行礼,只做等待他的姿态,厉云却不觉她无理,这不正是以前他们相处的方式吗。
厉云抬步上前,黄凝见着越来越近的他,慢慢地伸出手来,厉云自然地握了上去,熟悉温馨的感觉立上心头。
他问:“有什么好事吗?”他能觉出黄凝的开心。
黄凝嘴上说着:“能有什么好事,就是高兴而已。夫君饿了吧,快来坐下,今天我特意让厨房弄了好东西。”
夫君这个称呼,虽有几次厉云在盛怒下提醒过她要这样叫,但她也只是当时慑于他的威严不得不改口,过后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那一声声疏离恭谨的大人,厉云自然不爱听,但他也有气性,不愿在此等小事上也强迫她,倒显得他有多在意一般。从她这次病好,不,是从上次她醉酒拉着他说话开始,她就改口到以前,句句夫君了。
厉云对此只听着,不褒不贬,不做表现。好像黄凝没有改过口,一直都是如此称呼他一般。
厉云坐下一看,原来她所指的好东西,是一道他爱吃,做起来却颇费时费工的菜品。
黄凝给他夹了一筷子,殷殷地看着他:“你尝尝有什么不同?”
厉云拿起筷子,边夹边说:“能有什么不同。”说话间菜已入喉,他顿了一下,问道:“不会是你做的吧?”
黄凝:“怎么样,跟以前的哪个更好吃?”
说实事,当然是家中厨子做得好吃了,但厉云不想破坏此时详和的气氛,他只得说:“差不多。”
一顿饭,黄凝颇为殷勤,厉云被伺候得很好,饭后,更是有精心准备的果子与茶水。到了夜间,一直对厉云给她挂上的那条腰链避之不及的黄凝,头一次主动地自己抚了上去。
从他今
日走进暖秋苑,他就被黄凝服侍得周到殷勤,现在也是如此。他感受到她的主动,相应的让自己被动了下来。没想到,这样的方式竟也得趣得很。
厉云事毕后问她:“你是不是有所求,说说看。”
黄凝于黑暗中眨着眼,娇柔地说道:“没有。夫君想岔我了。”
厉云把人熊抱在怀,“睡吧。”
黄凝的“快乐”又持续了几日,厉云跟着这几日也过得快乐。终于,这一日,厉云主动问起说:“看来你与那些夫人们相处得还不错,出去玩得很开心?”
黄凝心里紧了紧,然后才道:“是挺开心的,大家一起买首饰衣料,一起品尝酒店的新菜,一起去看戏,没有以前的别别扭扭,相处得十分舒心愉快。也是我打小就进了宫,没与众人如此接触过,现在看来,以前真是太闭塞了。”
说着语气重新轻松起来:“不过,现在好了,我忽然发现,后宅夫人们的生活还是挺惬意的。”
厉云点头:“所以这就是本朝制定这条规制的原因,男人们还没事想出去喝个酒看个戏,大家聚一聚乐一乐的,女子也是人,自然也有这种需求,只要不违反了规制就好。”
黄凝听了此话,心里想,说得好听,什么女子也是人,其实就跟那府中小狗一般,若要讨得主人开心,也得时不时地拉出去逛逛。让那狗儿以为自己是自由快乐的,其实那脖子上的绳一直都在男人手上。
这话黄凝是不会说的,她只道:“夫人们都明白这道理,没有一家不遵守规制的。但是,大人,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个事。”
这会又叫上大人了,看来要说之事还挺郑重。厉云道:“你说。”
黄凝:“是有关天兰的。那些夫人都知道天兰不是我的丫环了,也不知是不是如意阁那位传出去的,我听到她们背后说起过天兰。她们知道天兰是大人的人,还说,是因为我是罪臣之女,大人终是要防着我的,所以才派了人近身监视。”
她看向厉云,“我一想,她
们说得对。大人,是还信不过我吗?这样的猜疑要到什么才能结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回到以前?”
厉云不语,只看着她。黄凝没有退缩,与他对望。
终于,厉云开口:“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天兰是会些功夫的,有她在你身边会更安全。”
“可我在意的不是别人背后说什么,是夫妻之间的信任。”
黄凝接着说:“我信夫君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信任你会让秦嬷嬷在庄子上养老,信任你会给平梅一个好出路,也信任你对安桃的安排。从她们离开我身边的那天起,我从来没再过问过一句,不止是因为我遵守与你的承诺,更是我信你。”
“夫君,一场夫妻情缘,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中间有波折很正常,我们之间也是颇多波折,从黄家倒台到你新娶,但这些都过去了,我是向前看的,我是带着诚意在改变自己,想着与夫君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厉云端起了酒杯,他一口灌进肚,待放下杯子后,他说:“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说得真好。”然后他就又没声了。
黄凝继续:“再说现实,我每次出去都有车夫,护院,还有阿诺,他们都是厉府的人,没有一个是我自己带来的,他们都是忠于厉家,忠于你的,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能做出什么背叛你的事?”
这话最后说动了厉云,是啊,不说护院,只要有阿诺在,她就作不出妖来。
不如称了她的心,她高兴了,也能让他更高兴。这是这几日黄凝给他的回馈,感知。
厉云缓缓道:“为了郡主所描绘的未来,我可以撤下天兰,但是,我还是要问一句,我可以信你吗?”
厉云盯着她的眼看,黄凝坦然迎了上去,一字一句道:“你可以信我。”
厉云:“好,天兰从此不仅不会再跟着你出门,就连这院子,她也不会再呆,要撤就撤得彻底,这是我对你信任的回报。阿凝,不要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