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原来并不是她幻听, 平梅是真的没了。她还记得厉云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较之安桃他不喜平梅,遣她回了原籍。他还说此事到此为止, 不让她再过问,否则会把人再逮回来。
他还在, 她问他可不可以信他时, 信誓旦旦地说可以。
她怎么就这么蠢呢, 一个从接近她开始, 就满口谎言,全程演戏的骗子,她怎么就信了他呢。
连平梅具体身亡的日子她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给她烧过哪怕一张纸,供过一口饭。她还天天在这里吃得下睡得着,在得知家仇的当天夜里, 还能忍得住没有跟姓厉的拼命。
忆起种种,黄凝肝胆俱裂,一旁的阿诺跪在她脚边,一个劲儿的请求:“郡, 郡主,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您,您可千万不要让主子知,知道。要是让主子知道是我告诉的郡,郡主, 我恐怕也要没命的, 进私狱都是轻的。”
黄凝瞥到一眼被吓得不轻的阿诺,她强迫自己撑起精神,不惜咬了舌头。黄凝化全部的悲愤为动力, 逃跑的动力。
她一字一句地对阿诺说:“阿诺你记住,你这个把柄我会一直攥在手里,真像你说的不想死在厉云手中,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只有我好了,你才得活命。不然的话,就拖着一起去死吧。”
阿诺万分为难的样子,但还是答应了,也是从这天开始,阿诺正式背叛了厉云,成为了事实上的双面内探。
在与阿诺达成了第一步同盟后,黄凝还做了一件事。她趁与天兰独处的时候,特意问道:“我前日,在屋中午睡,是你跟阿诺在说小话把我吵醒的吧?”
天兰摇头,如实禀告:“不是我,前日中午我不在院中,更没有跟阿诺在窗前说过话。”
黄凝摆摆手,不在意道:“哦,那是我睡迷了,做梦了吧。”
果然,以阿诺的心机之深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她就是自编自演了一出戏,成心让她听到那些话的。
而阿诺这么做的目的,黄凝虽觉得不可思议,但除此无他解,阿诺
就是要主动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她手中。
再一深想,黄凝就明白了。阿诺主动授柄于她,让她借此来要挟,又把平梅的事也告诉了她,想她是不能再与厉云过下去,过不下去了,她就要想办法,而阿诺就是那个可以帮助成全她的人。
阿诺是把自己主动交到她手中,为她所用的,那她就不客气了。没有必要把事情点明,就让阿诺认为事情在照着她的计划进行就好。
于是黄凝照着阿诺的剧本演。在一个厉云没来,天兰也不在的日子里,黄凝直接对阿诺说道:“用你的时候到了,我要再次出逃,需要你的帮忙。如果你拒绝,我就把你泄露平梅的事告诉厉云去。还是那句话,我不好了,你也别想活。”
阿诺表现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说着劝她再三思的话。黄凝看着她演,最后配合道:“你想好了,我既然跟你说了此事,就不怕你告诉了你主子去,反正最不济是把我看守起来,而你,却是要丢性命的。”
阿诺又是一副被迫答应的样子,刚答应后,她就给出了主意,“这事光是我一人帮郡主恐力量不够,还要再,再拉个人进来。”
黄凝看她,这哪里还有半点被迫的样子,明明就是深思熟虑后的笃定。
“是谁?”
“如,如意阁那位。”
黄凝当然知道越多人帮忙,胜算越大,“好,那就试试。”
于是,黄凝借着摇红开始跟如意阁走动起来。天兰报告过一次给厉云,厉云问跟在黄凝身边更近的阿诺,阿诺说,是两位夫人因摇红的事,才开始走动的。崔氏夫人指责郡主霸占主子,不肯把摇红往您身边送,而郡主则是亲自带了摇红去说明,她没有这么做,是主子不肯。
厉云听了一耳朵,全是些后宅女人之间的琐事,自此告诉天兰这些小事就不用报了。从此,天兰再见如意阁与暖秋苑来往频繁,一次也没有再汇报给厉云。
可后宅之事还是打扰到了厉云。起因是黄凝与崔凤阁因摇红的事闹得很僵,崔凤阁又在冬至事宜上,与黄凝起了冲突。
黄凝认为只崔凤
阁一人管事不公平,崔凤阁认为郡主在无理取闹,明明管家的事是太太给她的,郡主要闹也闹不到她这里来,应该去找老太太、太太说理去,且自己公平公正,不曾对暖秋苑区别对待。
两院之间的事闹得很大,直到厉云都听说了。他最近来暖秋苑,黄凝倒是胆子大了,敢给他脸子看了。还把那快要绣好的腰封直接扔给了他,说是没心情,大人还是找别人绣完后面的吧。
关于掌家权的事,厉云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觉得现在这个模式就很好。
他绝了崔凤阁的后路,让她无子可依,那自然就该在别的地方给些补偿,而掌家权就是这个补偿。而黄凝,她是要给他生儿育女的,而且私心里,厉云并不希望她掌家,因为掌家就意味着重心要放在家中公务上,而他希望,黄凝的一切注意力都要放在他身上。
是以,厉云并没有纵容黄凝的小脾气,而是明确且坚定的告诉她,不要与崔凤阁争这个,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早日怀胎。
真的怀上了,哪有功夫与心神去管家,再说家里什么都不缺她的,掌不掌家,做不做事也无妨。
黄凝也只是被他震慑住,厉云看得出来,她心里不服。但不要紧,他能震住她就好,她再不服也得憋着。
在厉云的一言堂下,这场如意阁与暖秋苑的争斗算是平息了,转眼,冬至到了。从正日子的前三天京都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各家府宅开始了赴宴请宴的流程。
太傅大人家的厉宅自然是高朋满座,各家夫人小姐也被请到了后院。
办宴这日,崔凤阁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厉家主母的样子。厉夫人不争这个,有儿媳在前挡着,她可以少很多闲事。如今厉家跟着厉云水涨船高,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事事小心,谨小慎微。
风水轮流转,该别人来她这里小心着了。所以,厉夫人跟老太太学,把谱摆得高高的,任崔凤阁打头阵,自己只接受别人的尊敬与恭维就好。
陆陆续续京都里有头有脸有品级人家的女眷都来了,足有十几家。这
些人一是跟着自家大人巴结上峰来的,另外也有抱着好奇心来的,自打将军府倒台,郡主也不去宫里了,她们也有很久没见到过黄凝了。
现下,谁人不知厉府新娶了夫人,新夫人的娘家更是与太后沾亲,又传出这新夫人与大傅大人从小就相识,可以算是青梅竹马。
这下,这些高门贵妇都被引起了兴趣。倒要来这厉府看一看,新旧两位夫人是如何相处的,别给她们整什么娥皇女英,这套她们是不信的。
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那新夫人衣着是新款,头上手上戴的都是贵品,极其尊贵。再看那郡主,可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宫中有召她们也是常见郡主的,郡主长相绝色,装扮起来也是十分用心,每每都是宴席上最耀眼的存在。
如今再看,华服不在,妆容不现,看着没什么精气神,人也比以前要瘦上几分,很是弱气。
两个正妻这一对比,不说这场面都是崔氏一人在前张罗,就是女子穿的戴的,都看出了地位的不同。
另外身为婆婆的厉夫人句句离不开夸崔氏,倒是不见理她另一个儿媳,郡主的存在感生生被降低到尘埃,如果不是她长得好,都要让人注意不到她了,不明就理的,恐都想不到这两位都是正妻呢。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都有些欷歔,郡主何等人物,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人心里是乐的,就等着看郡主的笑话呢,谁让每次宴会她总是那样夺目,如今美人落难,神女幻灭,一些人的心理可算是平衡了些。
光平衡了还不够,有人还挑事,一向爱跟郡主作对的姚侍郎家的小姐,咋咋呼呼地开口:“哟,我才刚看到郡主,还说怎么只见新夫人不见您呢。”
黄凝很烦这位小姐,敷衍地对她笑笑,并未言语。这是姚家小姐最讨厌她的地方,每次都被无视,她又道:“郡主真是好福气,家里有宴,都是新夫人在忙,郡主只要享现成的就行了。”
黄凝看向她,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淡淡道:“姚小姐,我以前就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
了你,令你处处针对我?总说些让我难堪的话,这样你心里就舒服了吗?”
姚小姐被她母亲瞪了一眼,弄了个大红脸,若说她为什么讨厌郡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因为那年她穿了精心准备的衣裙,准备大放光彩时,却发现郡主也穿了同样的衣服,所有光芒都被郡主抢去,令她东施效颦,成了笑话。
她也是忘了,这位郡主一向快人快语,从来不跟她们一起搞弯弯绕,现在都这样了,也没见收敛,还是这个臭毛病。哼,难怪婆母不喜,还让那后进门的崔氏压制了一头。
但姚小姐也就在心里这么想想,却是不敢再多说一句,怕郡主不知下句又会蹦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来。郡主擅长如此,以前在宫里,她挑头的几次也是被郡主这样化解的。每每语出惊人的始作俑者,郡主本人不觉不自在,不自在的都是别人。
最后还是厉夫人一捶定音,“冬至佳节,是个详和肃穆的节日,大家都和和气气地才好,尤其是我府中人,更要懂得待客之道。好了,各位举杯吧,遥祝后日的花灯会,详和顺利地举办。”
说到花灯会,众人都脸露期待,开始热闹地讨论起这个话题。
宴会上的这段插曲,被阿诺汇报给了厉云。厉云听罢抬头看了阿诺一眼,才道:“如果没什么事就不用来报告,耽误时间。”
阿诺听出主子话音的不对劲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没等告罪,又听厉云道:“不要揣摩你不该揣摩的,做好自己的事才是你的本分。”
阿诺吓得赶紧告罪,厉云叫了她去。离开后的阿诺回想,最近是不是禀告了太多郡主被人欺的事?让主子以为她在揣测他的喜好,以为他对郡主有了几分不同,就不自觉地偏向郡主,来他这明里暗里给郡主叫屈。
这倒真是厉云冤枉了阿诺,她哪有那个心啊,不过她之所以来禀告此事,确实是有目的的,只不过目的不是厉云想的那样。
喝退了阿诺后,厉云以为他不会在意此事,但他发现他低估了这件事对他
的影响。
阿诺说她妆容寡淡,被人嘲了,还说她与外人说了两句嘴,就被母亲当众训了。厉云觉得这也没什么,那么正式的大场合,她什么都不缺,却不用心妆扮,被嘲也是活该。
再说被婆母训几句,也是人之常情,谁家的媳妇在重要场合不顾大局,都是要被教训的。
可,就算是厉云明白这些道理,但他还是心浮了起来,再也沉不下去了。
厉云刚一迈进暖秋苑,他就感受到了些许不同,仔细观察发现,是因为灯光。
因着佳节期间,府上的灯火比往日都多,灭灯的时间也往后延了。厉府现在处处是光亮,看着就透亮喜庆,可这暖秋苑,却还是像往常一样,仅够照明,一下子就在灯火辉煌中突显了出来。
厉云进院就问:“怎么这么黑,这院的灯呢?”
外院丫环赶紧回话:“禀大爷,是郡主就让这么挂的。”
得到个这样的回答,问不出个所以然,厉云抬步进到内院。内院一样的昏暗,往日不显,但在整个府的衬托下,觉得比平日还要暗。
厉云心下已然不喜,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不好好过,总要别别扭扭的,灯笼数与蜡烛都是每院给足的,绝不可能出现克扣的事情,黄凝就是在有好日子没好过。
带着气,厉云进了屋。黄凝打眼一看,就看出来厉云情绪不对。她小心应对,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厉云倒是答了,只是态度冷淡。
终于,他深深看她,黄凝不明所以,问:“大人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厉云:“我在看郡主的装扮。”
“大人怎么会忽然对这个感兴趣?”
厉云站起身来,朝她的梳妆台走去。黄凝不知他要做什么,跟了过去。
他站定道:“都拿出来我看看。”
阿诺听到,马上上前,正要动手,就听厉云又命令道:“让她来。你下去。”
黄凝与阿诺对看一眼,阿诺低头退下,黄凝则走上前去,按照厉云所说,拉开一个个小匣子,摆到了明面上。
厉云
几乎每一件饰品都拿起来看了看,最后他把东西一扔,指着它们道:“都是好东西,郡主底子厚,厉家也从没亏了郡主,怎么到了该显摆的日子了,却一件不戴,生生让人嘲了去?”
黄凝看着已然动怒的厉云,没甚反应,她只是把被厉云弄乱的东西一件件地重新归置好。一边做着一边说:“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但不是什么场合都适合戴的。”
厉云:“哦?昨日那样的场合,配不上郡主用心正式的对待吗?”
黄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用了心,正式地对待了,我才知道什么该戴,什么不该戴。”
她接着说:“如意阁崔氏掌内宅事务,与太太并肩同进出,昨日的客都是些大宅里掌着内务的妇人,以这样的姿态亮相,意义不言自明。就是给她长脸,立地位的。这个时候,我再一身华服,一身珠翠不合时宜也容易贻笑大方。不如认清自己的位置,做出与位置匹配之事,还能挽住几分脸面。”
黄凝把最后一对耳环收好,问:“大人是听了昨日宴席上的事了吧。看了吗,我都这样伏低做小了,不还是有人口出嘲意吗。”
厉云坐了回去,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这院里、屋里的灯是怎么回事?这总不需做给外人看了吧。”
黄凝:“这就得问掌管此次府内火烛事务的如意阁了。”
厉云表情一变,站起身来,走到院中,大声道:“来人,所有人都出来。”
没一会儿,暖秋苑里所有的丫环嬷嬷都跑了出来,聚在院中等着大爷问话。
“谁管掌灯?”
一个老嬷与一个丫环站了出来,“大爷,是奴婢。”
厉云详细问了,外面的灯笼多少,屋内的多少,最后他沉默不语了。
遣散了下人后,厉云回到屋内,黄凝说:“我没有骗大人吧,觉得很不可思议吧,只是克扣个火烛能有什么用,但她就是做了。就这,大人还想让我在该她出风头的地方用心妆扮,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住嘴!什
么日子就敢胡说。”厉云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但黄凝知道,这次与她无关了,只是希望如意阁的那位能顶住,把这出戏好好地唱下去。
有一点确是出乎黄凝的意料,她以为厉云就算会去如意阁问话,也不会急于一时,没想到,他没有留宿,直接让人掌灯去了如意阁。
厉云对两院之间的纠纷有耳闻,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崔凤阁都要睡下了,不想下人报,大爷来了。
她顺口问厉云从哪里来,厉云答:“暖秋苑。”
崔凤阁面色一紧,心下了然,她就说他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
厉云开门见山:“我刚去那边,怎的灯都不点,问过后发现,火烛的份量有少,而你正管此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崔凤阁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大人,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是不是因着昨日郡主失仪,被太太训,就把气找补到我头上来了?”
厉云头疼,这后宅之事他一向能避则避,就是知道会纠缠不清。他声音严厉了起来:“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扯到太太那里去做甚。”
崔凤阁:“哪里有短?明日查了账自然知道,郡主不点灯,过得节俭还要怪别人吗?”
厉云皱眉,如果可以像处理公务一样处理后宅这事,那他也不用这么闹心了。他忽然就明白了,这种后宅手段,既然敢使,就不怕人查。查来查去,恐也是笔糊涂账。
厉云沉了心,他喊人:“叫了管事的来。”
管事的人到后,厉云让他把上好的火烛,不计数地送到暖秋苑去,做完这一切,他对着崔凤阁说:“事情多,有纰漏正常,是我大惊小怪了,以后暖秋苑的火烛你也不用管了,直接让下人对接就好了。账上不好做、不好跟太太交待,就说是我定的。”
“还有,后面几日的宴会,你与郡主应该共同为太太分忧,一起共担吧。”
崔凤阁马上:“大人,这恐怕不行。”
厉云:“如何不行?”
崔凤阁一步不让:“大人忘了吗,我与郡主起纠纷时,是您劝
我,我与她分工不同,我在养身子不能怀子,而她可怜,无家无靠,所以大人想先让她有个孩子,而做为补偿,让我帮着夫人掌家。怎么我才刚在圈子里崭露头角,您就反悔了呢?”
“再者,从今日所见,郡主并不擅于交际,那些贵妇人们、贵小姐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以郡主今日之身份,她们不一定看得上,不一定能接纳她。”
厉云厉声:“今日什么身份?我的妻。她们哪个敢看不上?!既然如此,就更该让她们适应适应,此事已定,你照着办就是。”
厉云说完扭头就走,背影彰显着他的不快。
人走后,时间也不早了,崔凤阁叫灭灯,她一人坐在暗夜里,想着厉云刚才为郡主讨说法讨公平的样子,觉得自己当初答应郡主是对的,这样的上心,这样的独宠,有她没她。
这府里,郡主是真不能留了。再留下去,迟早这份管家权也要旁落,到时,孩子孩子没有,夫君的爱没有,甚至连在厉家最后安身立命的权力都没有了,崔凤阁想想就受不了,完全不能接受。
厉云没有再回暖秋苑,他心里有点堵,想着黄凝院中的昏暗,不知这样的克扣,别的方面还有没有。
想着她那么多的贵重美饰,其中不乏太后所赐,以及黄将军黄夫人的添补,没有一样不是精品。却因为家里人的刻意打压贬损,而不敢戴一件出去抛头露面。
还有,刚才崔氏所说,郡主如今的身份,被那些太太小姐们看不起,她们凭什么,她们家的大人哪个敢在他面前出大气,却转头,后宅之中,他看重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被这些人的家眷而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