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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一位轻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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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时,对于李牧来说,整个世界变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处处透露着生机与活力。

    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穿好衣服,来到床头另一侧,抚摸着黄思若的秀发,亲吻着她的脸颊。眼前熟睡中的女人,再次让他找到了生活的定义。

    他试图唤醒她,想让她知道今天自己需要去趟公司。然而女人太累了,只是憨态可掬地翻了个身便又睡死过去。李牧悻悻地来到楼下,准备好了早餐。

    出门时,他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疯狂想法,这种想法来自昨晚鸳鸯戏水后体力不支的无奈与尴尬,也来自温涛法医热衷锻炼的切身影响,李牧决定今天不再开那辆拉风的法拉利去公司,而是采用一种更加环保的方式——慢跑。

    此时李牧正弯着腰,两只手扶着膝盖,停在了长春路一侧的人行道上,身上的慢跑衣因为吸饱汗水早已显得沉重。他觉得自己的肺脏抵住了肋骨内部,呼吸逐渐缓和下来,但心跳依然快速,宛如一只野兔在胸腔内高速运转。

    他休息一会儿,看向远方,那里没有诗跟梦想,等待他的是一座历史悠远的果子沟悬索桥。穿过这座桥,也就意味着胜利在即。或许因为天色尚早的缘故,一向拥堵的大桥上偶尔只有零星的几辆车疾速驶过,行人更是少之又少。石塔支撑着的大量钢缆彼此相连,从一端优雅地弯向桥面,然后又缓缓升起,一直延伸到河对面。算起来,这应该是李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触这座年代久远的悬索桥,尽管每次上班都要经此通过,他不由自主的惊呼起来,为这座桥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也为这座桥所带来的壮观奇景。

    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女人,全身赤裸,站在安全防护栏外面,背靠着金属格栅和钢缆。她那双红鞋的鞋跟在桥面的边缘摇摆不定。

    就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画作中的人物,她的赤裸并不特别令人震惊,或不合时宜。她直直地站在那里,透着一丝僵硬的优雅,眼睛盯着河水,一副超脱尘世的模样。

    李牧随即意识到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准备轻生。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拔打了求救电话。但他心里很清楚,眼下形势,等警察从情人充满爱意的被窝里爬起来,黄花菜都凉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从远处看时,女人的皮肤完美无瑕,甚至比黄思若还要略胜一筹。但现在李牧注意到,她的大腿上布满了擦伤的痕迹,还沾着泥污。酒红色的头发散落着,从后颈上垂下。不仅如此,她的右肩部位有一个老鹰纹身。这让李牧感到疑惑、惊恐,石猛曾经告诉过他那个带走王秋弱的男子左肩部位也刺了个老鹰纹身。

    为什么会有老鹰纹身?为什么要自虐?为什么一丝不挂?也许只是巧合而已,也许她搞婚外情,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现在她想通过自我惩罚以示忏悔。或者这是一种威胁——边缘策略的最后通牒——离开我,我就自杀。亦或者那条隐形的线再次操纵了一个傀儡,目的就是让自己看到那处老鹰纹身,可石猛到死应该都没有告诉别人跟他吐露了什么信息,要不然,他不会被残忍的肢解。不,这太极端了。太危险了。小年轻们有时会在恋情告吹的时候以自我伤害互相威胁。这是一种情绪欠成熟的表现。可这个女人已经三十五岁左右了。

    李牧又往前轻轻迈了一步,离女人很近,咫尺之遥。女人的臀部和背部紧靠着护栏。左臂揽住上方的一根钢缆。另一只手在耳边举着一部手机。

    “你好,我叫李牧。你叫什么?”李牧谨慎小心的开口问道。

    女人默不作声。一阵强风吹来,她仿佛失去了了平衡,身体前倾。钢缆勒进她的臂弯。她把自己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女人的嘴唇开始蠕动。她在跟谁打电话。但李牧需要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他才能救下眼前的女人。

    “告诉我你叫什么。这没那么难。你可以叫我李牧,那我该叫你”

    风吹得头发遮住了女人的右眼,李牧只能看到她的左眼。

    折磨人的疑问再次袭来。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她去了酒吧或者夜店?这个点出来刚刚好。说不定她喝醉了?

    女人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不不求求你不要”

    “电话那头是谁?”李牧问。

    “我会的我保证我什么都做了求你不要让我”

    “听我说。你不会想这样的。”李牧往下看去。下面二十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艘观光船,在引擎的驱动下逆流而上。河水吞噬着沿岸低处的芦苇荡。颜色各异的垃圾在水面上打转。

    “你一定感觉很冷吧,即使夏天,清晨的温度还是比较低的。”李牧小声的说,“我随身携带了一件外套。”

    女人依然没有回应。

    “也许我可以把外套递给你——只是为了帮你保暖。”

    女人突然朝李牧扭过头来,身体前倾,仿佛要跳下去。李牧停下了步子。

    “好的,我不会再靠近了。我就待在这里。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人仰脸看向天空,像一个站在活动场地上的囚犯,在风中眨着眼睛,享受着片刻自由。李牧暗自心想如果空中是雨,而眼前的女人换成了那个神一样的男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认为那是“肖申克的救赎”。

    “无论有什么问题,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伤心事,我们都可以谈谈。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女人的脚趾在往下滑,她不得不把重心移到脚跟上才能保持平衡。她肌肉中的乳酸正慢慢积聚。她的小腿看上去非常痛苦。

    “你不应该觉得这是一种没有痛苦的死亡方式。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人们从高处跳下,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降落的时速会很快,继而加重了落地前的冲击力,这样会让你的肋骨折断,锯齿状的边缘会刺入内脏。有时,心脏被撞击的力量压扁,从主动脉上脱落,然后你的胸腔里会充满血液。”为了吓退想要轻生的女人,李牧疯狂地回忆着脑海里仅存的那丝高中物理与生物学相关知识。

    女人死死盯着河水,李牧知道她在听。

    “你的手臂和腿或许能免受损坏,但你的颈椎间盘或腰椎间盘很可能会断裂。死相不会好看,也并不是没有痛苦。有人会把你捞起来,有人会鉴定你的尸体。亲人会被你抛弃在人世。”

    不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该死,无知的警察,殊不知叫个没完的警笛,会让轻生者变得紧张不安,而内心紧张就会导致肢体失误,一旦失误,那便成了悲惨的事故,最后警察们只能以故事的形式来警示世人。”李牧不满的暗自心想。

    一辆警车在桥口缓缓停了下来,因为这是一条单车道,令人欣慰的是半睡不醒的警察们没有懵逼的出现在桥梁的出口侧。但他们的出现,尤其实施交通管制后,围在路障边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却越积越多。

    过了不到一分钟,负责该案的警官迟迟来到了李牧跟前,他身着制服。自报家门时,李牧并没有听清他的名字。

    “多久了?”警官冷漠地开口问道。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见到她的第一眼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三十五分钟。”李牧瓮声瓮气地说。

    “她说过什么话吗?”

    “没有,一直都是我在劝她。”李牧说,“不过她在跟某人打电话。”

    “很好,你可以离开了。这里交给我!”

    “她可能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情绪也不稳定,她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在哪。”李牧被另一名警察拉走时,对着那名警官快速地说。

    突然,女人的视线转向了李牧离开的背影。“你不明白。”她放下手机,像是在对着空气大声喊道。有那么一刻,手机在她指尖摇晃,仿佛在努力抓住她,然后翻落下去,消失在空中。

    于是还未等警官发力,一个尚未成形的画面跃上心头——一个目瞪口呆的伤心人绝望地尖叫着。女人的臀部不再靠着金属护栏。她的手臂不再揽着钢缆。

    她没有对抗重力,手臂和双腿没有在空中乱抓乱蹬。女人走了,悄无声息地,从警官、从李牧、从所有吃瓜群众视野中掉落。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仿佛世界失去了心跳或没有了脉搏。然后一切又恢复了移动。医护人员和警察从李牧身边冲了过去。人们在尖叫,哭泣,甚至吹口哨。李牧六神无主地朝路障走去,疑惑这是不是一个梦。

    人们盯着女人掉落的地方,问着同一个问题,或在心底思考着: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救下她?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李牧的轻视和怀疑。李牧无法直视他们。他感觉自己的左腿僵住了,他双手双膝着地,扭头看向平静的河面。重新又站了起来,弯腰穿过路障,从人群中挤过。

    李牧沿着路边蹒跚前行,头顶上柳树枝头在风的作用下,责怪地朝他伸过来。汽车排成了长龙,一动不动。李牧可以听见司机们的交谈。一个人守在主驾驶门窗前朝他大喊:

    “那个女人跳下去了吗?发生了什么?警察什么时候开放道路?”

    李牧继续往前走,眼睛凝视前方,血液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也许就是自己让她跳下去的,“李牧”这个名字让她跳下去的,然而那个女人却又如此无辜,如此可怜。她就像一个被剪断了的提线木偶,在空中翻滚着,松散的四肢和身体,像她出生时一样一丝不挂。李牧仰天长叹,感受悲风所带来的嘲笑,仿佛隐形的傀儡操纵线正在增强、变长,偷偷摸了进来,逐渐吞噬光明,形成一丝丝微弱光线,颤抖着,摇晃着。

    李牧蹒跚着朝路边角落跑去,他跪在碎石子铺成的空地上大吐特吐,一直吐到胃里空空如也。随后他开始疯狂地挥舞着双拳砸向地面,直至手指间隙渗出鲜血。他暗自发誓,无论那个女人是否因他而死,他都会拼尽全力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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