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既已受了任命, 一众人不日便要收拾行囊,急速往河西而去。
徐晏去了一趟门下省的官署去见顾审,恰逢顾审同人议事, 他便在偏厅里等了许久。
将近半个时辰的工夫, 手边案几上的茶盏换了数次,顾审方才从里面出来了。见着还在偏厅等着他的徐晏, 倒是有些惊讶:“殿下在此处等了多久了?”
徐晏却道没等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微光透过窗牖上的孔隙洒在他身上, 在那身玄色衣衫上映出了一片斑驳。顾审凝着他看了片刻, 轻笑一声后,却没说什么, 同他说起了河西局势。
“此次吐谷浑和突厥进犯沙州,难免要有一场恶战。”徐晏端正坐着,微微偏过头去轻声道, “我欲往河西去, 师傅意下如何?”
顾审沉吟良久, 却道:“还早着,殿下不必着急。”他以手为笔, 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了几道, “两族联合三十万兵力, 必定是有备而来, 这时贸然迎敌, 决计讨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固守关隘,以待他们疲惫之时。”
徐晏指尖敲打着扶手, 闻言沉默了半晌, 缓缓点了点头:“师傅所言甚是。”
同他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 顾审也觉得有些累了, 面露几分疲态,身子倚靠在了凭几之上。
他向来是严于律己的一个人,即便是徐晏做了他多年名义上的学生,大多时候见到他都是正襟危坐,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徐晏这便知道他应当是不想再说下去,遂要起身告辞。
顾审起身送他至门外,在徐晏快要离去时,又道:“殿下还是早做准备,我们做臣下的思虑再多,也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想的。”
皇帝近年来疑心颇重,心思多变,即便是朱贵妃,有时也难以揣摩出他的心思来。
徐晏愣了一瞬,叉手行了一礼:“多谢师傅提点。”
顾审捋着自己刚修整过的短须,淡然的点了点头,目送徐晏出了院门。天色已晚,斜阳照亮了朱红的宫墙,他背着手凝着门口那株山茶树看了许久,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倒是变了许多。”顾审转头对亲信感慨了句,轻扶着一旁的廊柱,垂下了眼眸。
亲信低声道:“这不正是郎君想看到的么?”
顾审轻笑了一声,转身回了屋内,叹道:“第一次见时,刚从广平回来,那嚣张的样子把先帝都给唬住了。”
亲信再未答话,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进了屋,转去旁边处理起门下省刚起草好下往涿郡的诏令。
离了皇城官署处后,徐晏先去了一趟紫宸殿,随后径直回了东宫。
他近来公务繁多,马上快到了入夏的时候,皇帝将今年加固堤坝的事交给了他。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去年楚地冲垮了一段堤坝,又牵扯出楚地官场贪腐一案,便要愈发的谨慎。
待到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处理得差不多时,天色早已大暗,崇政殿里也点上了灯。
他打开门唤了一声:“赵闻。”
“臣在。”赵闻从廊柱一侧转了出来,看着他满面疲色,想起今日打听到的事,尚在犹豫要不要同他说。
哪料徐晏却率先问了起来:“孤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赵闻心下一紧,却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回殿下,前段时日杜夫人同谢家老夫人私下见了几次,据说谢家老夫人还在筵席上,向顾娘子引荐了谢元清。”
前段时日有来往,那就是说这段时日没什么来往了。
徐晏没说话,只面色暗沉了几分,目光瞥向赵闻,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同谢家断了。”赵闻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而后杜夫人又陆续和崔家、朱家有过来往,这俩日是沈家人来了长安,频繁出入侍中府上。”
那双星眸霎时就沉了下去,似覆了层寒霜一般冰凉,无边的冷意萦绕在他周身,阴沉到了极致。
“孤就知道,都是不安分的。”徐晏低笑了一声,猛地握紧了拳,根根青筋在手背上暴起,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但却又想起沈定邦已经去了河西,他想找其出气都没法子。
他身上气息太过骇人,赵闻心知他已经动了怒,便忐忑不安起来,不知究竟该不该退下。但太子没说让他走,也不敢就此自行离去,遂笔直的站在那等着。
良久,徐晏变幻莫测的面色终于停了下来,咬着牙说:“孤知道了,你接着盯着。”他挥手示意赵闻退下后,先行一步回了崇政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余无数灯火和夜明珠点缀在墙壁上、角落边,将偌大的殿宇照得灯火通明。
徐晏深吸了口气,去往桌案边打算处理剩下的公务,却不小心被袖子给带翻了一个小罐子。
罐子从案几上向下砸去,轱辘滚了几圈,所幸殿内铺了厚厚一层地衣,未曾摔碎。最终碰到了桌子腿后,才停了下来。
徐晏俯身将其捡起来,想起这里头装的是顾令颜给他的青梅。上次拿到手后被沈定邦给撞落了,只剩下这么几颗,他就都放在了这个小罐子里。
靠在凭几上将罐子打开,里头的几颗青梅色泽莹润,看一眼便让人口齿生津。徐晏想要拿一颗吃,最终还是将已经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盖上盖子搁回了案几。
他只有这么几颗了,吃一颗,就少一颗。
到底是舍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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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顾立信后,顾家倒是没什么沉闷的氛围,他此次在军中兼任长史,不必亲上沙场。
李韶替他收拾行礼时便多问了一句:“你过去的那些甲胄和兵器,还要不要带上?”她想着反正也不用杀敌,还能省些行囊了。
顾立信惊了一瞬:“带啊,怎么不带?战场上瞬息万变,指不定我就要被逼着上了。”
李韶应了一声,让人将他的甲胄武器都拾掇好了,又嘱咐道:“听闻那边的玉石很美,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颜颜带一匣子啊。”
“知道了知道了。”顾立信被她弄得有点无奈,“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过去游玩的。”
李韶瞪他一眼:“我是说你们回来的时候,意思就是等你们不忙了再说,不是让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人话都听不懂?”
她甩了甩手:“要不你自己收拾算了,赶紧走。”
顾审最烦这些,年轻时要出远门都是杜夫人替他收拾,后来娶妻后就一直是李韶在弄,闻言便拉住了她,放软了声音:“我知道了,一定记着给带回来,好不好?”
说着让他赶紧走,到了送人离去的时候,李韶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顾令颜连这几日去往南风院陪她,有时一待就是一下午,要么是饮茶赏花,或是弹琴给她听。
今日去得早,等从南风院出来时,日头正是晒人的时候。
“娘子可要去池边走走?”绿衣撑开伞遮住了一片耀眼的阳光,“奴婢昨日经过池边,看到桃花开了不少呢。”
顾令颜不禁莞尔:“是么?”她有些心动,却又想起刚才李韶随口说的想吃糕点,“先让人在对岸亭子里备些笔墨,我去厨房做些绿豆糕出来。”
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再次做那些步骤时,竟是有些生疏了。顾令颜按着以往的样子摸索着做了一次,逐渐找到了感觉。
既是做了,她便趁着这个机会多做了一些,一个人屋里送了一碟过去。顾审几人还在官署没回来,她就让人送到了书房,等他们回来再用。
先前没计算好量,到最后却还是剩了两碟子,绿衣问:“娘子,那这两碟呢?”她心知顾令颜也不爱用,也有些棘手。
顾令颜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最开始做的那一份,送出去显然是不大好的,她笑了一声:“拿去亭子里吧,就当是我作画时的摆设了。”
她今日恰巧来了兴致,作画时一旁的熏香插花,再到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从亭中远远眺望池对岸的桃花,灼灼摄人,还有些许被微风拂落到了池中,铺就着一片酡颜之色。
顾令颜凝视了半晌,撑着头看桃花一瓣一瓣的落入水中,方才提笔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她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正要拿着茶盏饮一口水时,却瞧见有一人从旁边的台阶那缓缓步了上来。
顾令颜想要装作没瞧见他,便放下茶盏重新拿起笔作画。她画几瓣落入水中的桃花时,感觉到那人已经进了亭子,就立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俩人都未曾开口,顾令颜兀自作画,徐晏的眸光则是落在她的画上,目光也随着画笔而游移。
等一幅春水桃花图已经差不多成型时,顾令颜才问:“殿下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徐晏哑着声音说,“今日过来寻师傅,看到你在池边作画,便想着来看看你。”他想问一句她近来可好,却又问不出口。
顾令颜道:“嗯。”虽是在同徐晏说话,但她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自己的画上,没曾回头看过一眼。
徐晏瞥了眼旁边的糕点,温声说:“颜颜,我想吃绿豆糕了。”
顾令颜被他纠缠的烦了,正画到兴头上疲于应对,一个字都懒得说出口。
徐晏也不着急,就在旁边静静等着,为了给顾令颜留出作画的空间来,亭中剩下的桌椅都被搬了出去,他便一直立在一旁。
身边静了太久,顾令颜抽空回望了一眼,竟是从他的模样里看到了一丝委屈。她想起在行宫时送他的那碟绿豆糕,他没吃,都给了七公主。
可他现在又说想吃。
顾令颜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好吃的,我手艺不佳,殿下从前也不怎么喜欢。”
徐晏一下子就苍白了整张脸,他颤着声音说:“颜颜,我想吃的,我想吃你做的。”
他眼中折射出小心,语气也尽是哀求。
模糊间,又听见他问:“颜颜,我要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顾令颜笑了声,直接指着旁边的两个小碟说:“那有两碟,殿下用吧。既然这么想吃,最好还是用完才行,千万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