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光影作画
24
“方煦!”
不止现实,这一声在他脑海里也响了一遍,穿云裂日,几乎贯穿,却没来得及让身子停下。
后面人还在叫他,他已经跑过去。
矮矮的常青树旁,他拉住周雯的胳膊,力气有些大,女孩被迫转过来半个身子,又很快背过去。
周雯哑着声:“你怎么回事啊……”
这边离小摊很近,他们像是被划了个圈,周围看似空,却挤满了不可视的目光和声音。
方煦没有松手,更管不上这些,他听着周雯的哭意沉默下来,等两人都缓过一阵,开口:“清明回家吗?”
他说:“回去的话,找个时间,我们谈谈。”
周雯转过身来,除了脸有些白外没有半点异常,很平静地问他:“谈什么?”
“到时候再说吧。”方煦看着地,重复了一遍,“到时候再谈。”
周雯还是问:“谈什么?”
僵持,路上有骑自行车过去的人,带过一阵风,尘埃飞起,方煦察觉到拽住周雯的手被一根根掰开,向上望,刚好有一滴泪在女孩脸上划过,浅浅一道,不见踪迹。
周雯的声音好像来自很远之外。
“方煦。”
“今天我穿这件衣服,是想找你的。”
“你要是想谈分手的话,就不用见了。”
她声音很稳,很清晰,方煦却听见在那之间什么塌了,轰然坠地,土块灰尘一瞬间扬起,又狠狠砸下。
然后方煦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把那件粉卫衣脱了下来,扔到旁边树根处的土堆上,很沉闷的响声。
那一瞬间,难过几乎是涌出来的,又被他强逼在眼眶里,打着转。
方煦的肩膀小幅度地抖。
他必须张开嘴巴才能喘过气。
在那人转身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大,很撕裂——
“我知道你跟那个女的搞一块了。”
在周雯的视线下,他用食指指向不远处的湖边大树下,指向那一众人,指向宋禾木,手指在抖,连带着整条胳膊都有些不稳,方煦控制不了。刚才说话也非常不受控,牙齿狠狠地磕上嘴唇,他后来用手抹,手背一片血,舔了下嘴唇,尝到很明显的血腥味。
周雯似是震惊,似是别的,往后退了一步,也很大声,但声音在发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煦收手,抹了抹嘴:“说错了吗?”
周雯压低声音:“你疯了!”
听到这句指控,方煦很不解地拧了下眉,然后又舒展开来。
他是疯了!从在宾馆外面的水泥地上待了一晚开始,早就疯了,他好辛苦,忍了这么久。
穿着单薄白色长袖的周雯站在那里,像是风一晃就会倒。
方煦看到她走近了,离他很近,对着他的眼睛。
周雯放轻声音:“如果你是说前天晚上,我解释过了,在办事情,当时人很多,我只能说待到很晚,实际上办完事情已经过了闭寝时间,是我们回不来,才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
那双眼里是焦急的自白和满满的埋怨。
方煦牙齿咬得很紧,费了点劲才蹦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办什么事?”
“比赛赞助,有几个有意向投资的。”
“……在宾馆办?”
周雯仰着脸,眼角又有泪滑落,被她抹掉,她稳着声音道:“有些老板在外地,要视频联系,我们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
“你们?”方煦咀嚼着这个词,喃喃了几遍。
周雯又解释:“夜不归宿要记分的,会影响评比,前些天在办事处人太多了,不好讲。我和木木,就是好朋友,她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方煦,我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以前知道。”方煦看向油柏树延伸的路的尽头,唇角扯了下,又尝到些血的味道。
她解释得太清楚了。
逻辑太对了,对到方煦毫不犹豫地怀疑自己——误会,全是误会,是他狭隘,是他龌龊。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皆大欢喜。
可是周雯啊,一次能解释,次次呢?
你那么厉害。
可我不想听了。
25
“不提你的事了。”
方煦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抬脚落脚时有些虚浮,抠紧了指甲才落到实地。
他晃开视线,看到一簇又一簇的人,心里像烟花一样挨个炸开,直到看到不远处的那三人,心才慢慢定下来,定的时间非常久,似乎是从四分五裂的碎片开始拼凑的,心变了,他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有些恍惚,有些想逃,腿却定住了,眼睛也定住了。
他和裴斯遇对视。
其实是很短暂的一眼,那个人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沉沉的,方煦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二十七次。
他移开视线,跟周雯说:“分手吧。也有我的问题——”
他把指甲抠进肉里了,尖锐的痛意从掌心传到大脑,满腔的报复于是肆意呐喊,侵蚀他,吞并他。
指向裴斯遇的手指没有抖。
他挣扎好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声音只够两个人听见:“我也有男朋友,交往一段时间了……去年吧,圣诞节,那时候开始的。”
12月26日晚上九点。
他所知道的周雯和宋禾木最早开房的时间。
说完方煦舒了一大口气,虽然浑身都像在热锅里烘烤着,很难受,眼睛很热,嘴巴也很烫,内面甚至被他自虐式地死死咬住,阵阵腥甜味刺激着舌面上的味蕾,心里甚至有些快意。
他看到周雯的眼睛瞪得很大。
难以置信、指责、痛苦、气愤……
也许都有吧,就像方煦所经历过的那样,但好像又不太一样。
方煦跟那样的眼神对上,竟也读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最懂对方,却一下子成了陌生人。
他被情绪驱使着,漠然开口:“早就想分手,没找到机会,既然现在大家都挑明了,就干脆结束吧。”
他说得磕巴,多次停顿,眉毛拧在一起才让声音稳住,“周雯,你也别自责,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对这段,还算久的感情,都不忠诚……”
“别说了。”周雯突然道。
方煦陷在情绪里:“这么多年,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后来数次回想起这个瞬间,方煦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把裴斯遇拉进来呢?追着一个方向太久了,猝不及防,前面的路全成了荆棘丛,往后看,也是同样,他孤身立在中间,四顾茫然。那些荆棘也插进他的心里,露出无数淌着血的窟窿眼,他想拼尽全力去质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但不想自己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
那些狠话、假话出口,方煦心里那把怒火熄了,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的灰烬。也是那时,他感觉到手背被轻轻贴了一下,对方手指的温度很低,凉凉的,让他灵魂都有些颤。
刚才指的那人就站到了身边,微微低着头,捕捉到他的视线,无声的对视里像在传达一句话:还好吗?
不太好。很不好。
不对。
你来了,又有点好了。
周雯的声音低沉:“小煦,你不会骗人。”
方煦看了她一会儿,道:“所以我没骗你。”
周雯苦笑,退后几步,走过去把泥巴上的衣服捡起来,顾不上脏,抱到怀里。
“回家再说吧。”
周雯转身要走,方煦冷着声:“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停住,极其难过地看过来一眼。
方煦心脏又开始抽疼。他逼着自己跟周雯对视,却小声叫身边的人:“裴斯遇。”
“嗯。”低低淡淡的一声回应。
“我渴了。”
过了大概三秒,裴斯遇伸手过来,那杯剩了大半的橙汁递到他唇边。方煦咬上吸管,不到几秒便分开,嘴唇上的血沾了点在上面,他下意识要擦,裴斯遇拿开了。
他视线上移看到裴斯遇,对方微微一挑眉。
周围好多人,方煦突然意识到,第一个把裴斯遇扯下神坛的是周公,第二个就是他。
但是已经这样了,他也没办法。
方煦咬了牙齿,看向周雯,道:“我没骗你,也没什么好说的,结束了。”最后三个字先把他自己砸倒了,是裴斯遇揽住他的肩膀,借了一些力才稳住。
裴斯遇离他耳边很近:“还说吗?”
方煦缓慢摇头。
于是,他被裴斯遇揽住,以不容反抗的力道带走了。
而周围所有人都看见——校草大人在走之前,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咬住吸管,喝了口果汁。
油柏树伴行的大道弯弯折折,树荫在地上铺出光影,风过,光影作画。他们两个人并肩从画中走过。
裴斯遇说:“想哭就哭,我不看你。”
方煦使劲咬着嘴唇,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