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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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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姓董,名字不可究诘,年近耄耋之岁,最喜独钓碧水,故自号曰闲翁,乃一奇人是也。

    先生年轻时登科,彼时狄家人已霸榜久矣,然先生凭着一手生花妙笔力压群雄,皇上龙颜大悦,御笔钦点为状元,无人不为之叹服。

    狄家曾几度对先生相邀,甚至愿意不惜代价替先生再开文道,而先生只一句“某志不在此”,便直接推拒了。

    后来,太子向皇上请,欲拜先生为师,皇上向先生问,先生欣然受之,便入东宫,为太子太师。

    等到太子登基,为乾帝,先生自当是毋庸置疑地走上了相位,以一介凡人之身,与当时的各家家主并肩,成为一桩美谈。

    但在小安王眼里,先生最让他崇敬的,还是他的品行。

    先生这人,说好听一点,叫清风高节,而说难听一点,叫恃才放旷。先生在职的那几年,凡遇事待人,先生从未有过搭理人的意思,只看起因经过,成效如何,哪管你是攀高结贵,抑或是威逼利诱,连亲友也不例外。

    有人尝以此攻讦先生专独,先生只是哂然一笑,然后反手罗列了那人贪赃枉法的铁证,送了他东市刑场一游。

    经此一举,众人更是进一步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有事说事,没事靠边。远离他的人有之,但因此愿意与其一同谋事的人也不在少数,还有人说笑地自发取了个名儿,叫董相党。

    先生听了,全然没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勤政实干,却想不到两年未满,一人锒铛入狱之后,乾帝深夜召其入宫,试探地询问他该如何处理,并浅提到党羽二字。

    先生跟小安王闲谈此事时,还笑了笑,自言道:“不过是淡了,便也不必强求。”

    翌日,先生上书,言夙兴夜寐,身体倍感不适,愿请移病。乾帝还挽留了一番,而先生只是立于玉阶之下,抬头挺胸地与乾帝对视,说道:“皇上,还请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莫要毁了彼此情谊。”

    “哎哟,好大的一条鱼!”先生说着,提起了吊线,解下那一尾水梭花放在盆里称赏,还特意捋着胡子,朝小安王炫耀似地抬了下脸。

    而小安王看了下被赶到远处的太监宫女们一脸要死的表情,又点头跟着道:“确实,是很肥,但太肥了,估计不怎么好吃啊。”

    “嗯,你说的,倒也是。”先生嗯了声,又把鱼倒回池子里去,然后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咱们呐,就是不想委屈自己。”

    先生只保留了些虚职,便回头找上了狄家,说自己闲不住,索性也无事,要不当个客卿,教教书也是不错的,而狄家求之不得。

    不过先生便是教书,也从来不改他那骄傲的个性。他起先还会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但教多了,实在是忍无可忍,又干脆退了一大批人,只留下勉强能入眼的几个,学好了会夸,但学不好,骂得那也是奇凶无比。

    就连安王,当初也没逃过。

    只是先生如今年岁大了,真的力不从心了,才间或入宫逛逛,在上边别的先生战战兢兢的时候,瞧一瞧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个什么货色。

    狄修被他拿着拐杖敲膝盖,痛骂他净学狄家那一套,死气沉沉的,是个榆木脑袋;葛汗青被他看了许久,又摸了摸脑袋,告诉他要实在不想读,就回去看他葛家的兵书;谭聆还好,小女孩子家家先生还是留了分面子,只是劝她这个年纪心里别装太多,她还有日头;偏偏是这一群人里头看着最玩世不恭的小安王合了他的眼缘。

    先生问小安王:“所欲何求?”

    小安王答道:“先生所欲也。”

    先生说:“那便别学你爹,跟我学就是了。”

    自此,小安王正式拜先生为师,得了召唤,去陪先生垂钓喝茶,听先生讲他的故事。

    而先生已不理朝政多年,向来与世无争,可这次却在小安王的苦苦哀求下,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原则。

    甚至,先生此前还如此说道:“平呀,为师这一辈子无妻无子,你师兄他……终归是,身不由己吧,但你,是为师心目中,真正的传人,切记切记,莫要冲动。”

    小安王其实心里边门清,先生收他为徒,一开始还是看在母亲的情面上,是查了他的。但相处久了,先生给予他的,不只是知识哲理,是将他视为己出,补全了他缺失了许多的温情。

    这一躬,小安王必须鞠,不为这份卷宗,只为了先生对他的栽培,与成全。

    小安王的身影看着着实严肃,谭聆自见狄修特意停留,便也找了个由头,施展了事遁。

    但小郎晏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头,他无处可去,再加上小安王没准他走,而他其实……也挺好奇,就只好留下,却见着了眼前的这一幕。

    小郎晏不敢吱声,但见小安王站在那儿,好似心绪不宁,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忽然,起了点去安慰下小安王的心思。

    只是小郎晏没有经验,但他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听别人家的小孩聚在一起谈论过,说他们的爹爹要是把娘亲惹生气了,只要温柔地和他们娘亲说上一句“娘子,我想要了”,再大的火,也会瞬间消散,化作一句嗔骂——“你个死鬼。”

    当然,小郎晏也不傻,他知道他得换个称呼,于是就见他一下下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小安王的背后,拍了拍他的手,用尽他所有的全部温柔,软软地说了声:“哥哥,我想要了。”

    小安王一个转身,睁大了眼睛地牵住了小郎晏的手,嘴里没出声,但看嘴型,应该不是句好话。

    他把小郎晏拉到身前,手牵在胸口前方,咳了一声,问道:“你哪学的这话,谁教你的?”

    而小郎晏说完之后,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他有点抹不开面子,别过头,回道:“就,三四岁那时,我还没被抓,听别人讲的,好像是哄人很好用。”

    “嘶——”小安王吸了口气,他没让人教小郎晏规矩,就喜欢他这没大没小又不自知的小模样儿,但现在发现,似乎是不教不行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哦,哦,那还好。”

    “……我又搞砸了,是吗?”

    小郎晏没扯谎,他确实不知道。虽然说他被抓的那段日子,是有人会干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但一来他的处境,如何去管他人瓦上霜,二来就是别人真干事,又干嘛去他那个脏臭的小角落。

    所以在这一方面,小郎晏的确是一张白纸。

    小安王见他沮丧地又低了下头,手上想抽出来,只不过没敢用力气和他对抗,不觉间心里的愁云是散了点去。

    “搞砸了,却也没有。”小安王又开始了,“以后这话可以说,但只允许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并且,这一声哥哥,叫得很动听,记得保持。”

    小郎晏:“……”呸。

    虽然还是不懂,但这要求,听着就不是好东西,你绝对是在想屁吃。

    小安王没想过要小郎晏去安慰他,但这不是,意外之喜让人心花怒放嘛。

    他把计划完成了一半,又笑着,带着小郎晏回了书房,让小郎晏帮他磨墨,压上镇纸,润了润笔,边写边念:“今,我余平于此,兹聘郎晏任我贴身侍从兼伴读书童兼陪练帮闲……”

    写到这,小安王又想起了那句“想要”,恶趣味发作地一笑,接着道:“……再兼通房小厮,特此声明。”

    小安王写完,捻起纸来,满意地抖了抖墨,又瞥向小郎晏,说道:“怎么,你答不答应?答应了的话,白纸黑字,以后你就得跟在我身边,不论我去哪,而要是不答应的话,嘿嘿,你可以试试。”

    小郎晏一直都不敢向小安王求取什么,但小安王硬是一件件地塞到他的怀里,包括眼下。

    他是湿润了眼眶的,只是忍着不肯出声,躲似地抹了下手背,道:“我……答应的……”

    “哦,那你,在这里再签个字?”小安王不知看得有多清楚,但介于小郎晏的小自尊和玻璃心,他也只能一边在心里呼着可爱,一边佯装不知。

    小郎晏捏着手:“我……不会写字……”

    “哟,那可不巧呢?”小安王笑了,“来,我教你。”

    一天之内,又一次被小安王环住腰,从身后握住了小郎晏的手,但小郎晏的紧张可不会因此而消减。

    并且,这一次是伏案写字,所以小安王贴得更近,小郎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手上,而是在小安王的怀里,以及他话语间附带的温热湿润。

    “看,握笔要这样握……好好感受,运笔时手腕是这么动的……你在听吗,小朋友晏晏?”小安王其实教得很用心。

    “啊,啊,我,我在!”小郎晏慌得比刚好的时候还像个结巴。

    等好不容易写完,小安王心满意足,而小郎晏感觉自己背后已经湿透了。

    “走,咱去吃饭。”小安王道。

    小郎晏扭捏道:“我,我想先洗个澡……”

    “嗯?”小安王看破不说破,但眼神里尽是玩味,只是最后还是轻飘飘地给了句,“去吧。”

    郎晏与小郎晏的心情是相通的,他能感受到此时小郎晏的心里“哥哥”两个字地位是有多高。他对于小安王,是一种对父对兄的孺慕,但远远还没有上升到情情爱爱的程度,小安王亦如是。

    又在这时,画面停了下来,而小郎晏动了起来,从这副六岁的模样,缩小,变回到之前三四岁的时候,然后微调,变成了长安的面孔。

    郎晏眯眼:“真的是你。”

    长安呵了一声:“真是让我觉得晦气。”

    郎晏:“停下来做什么?”

    长安白了他一眼:“哎哟呵,我可不像某个人,闲的不行。快到点了,我还要在哥之前起床,帮他备好早餐,收拾好东西呢!”

    “怎样,某个家伙,做不到吧?”长安乜了眼他,又翻了个白眼,发自肺腑的高傲。

    郎晏虽然没听太明白,但,他心里没缘由地觉得自己输了。

    不过,他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愣是装作不在意,又问道:“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长安毕竟是和他一体,看着他那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就高兴,心情一好,也就没难为他:“你就,候着吧。”

    “哥他现在觉多,等他睡了,我也就陪着睡,到时我再在心里通知你。”长安趾高气昂,“行了,就这样吧,再不起,就来不及了,唉,伺候哥可不是件容易事儿,他可离不开我了,还得我来呀。”

    郎晏:“……好。”除了好,他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咬着牙憋着。

    睁眼,窗外已是放光,露水的清新味儿还停在枝叶间,难得没有成霜,喜得被养在这儿的鸟儿时不时欢叫。

    郎晏更衣出门,嗤了一声,在一群人见缝插针地监视下,走到了谭聆的小院里,径直推门而去,见她穿着衣服,便一把掀了被子,冷酷道:“谭小聆,起床。”

    “卧槽!”谭聆这不是离了国事,心想着总算能美美地睡上一个美容觉而不被人劝谏打扰,只是她逃过了那一帮老大臣,竟然是栽在了郎晏的手上。

    谭聆深呼吸,酥|胸起伏,却是吸引不了这个狗……狼逼的目光:“郎晏,你最好有事!”

    “帮忙。”郎晏忽然想到了她扑到小安王怀里的样子,很是理直气壮,“一,我不见客,这些天任何人来了都帮我推掉;二,查点东西,到具体要查什么,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然后就是,这些日子,你也别来烦我,除却我来找你,你别踏入我房门半步,麻烦了。”

    谭聆:“……晏啊,可真有你的啊!”

    “答不答应?”郎晏像是要急着赶去投胎,多一个字都嫌弃。

    “答应……”谭聆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字,然后指向门外,“现在,你麻溜的,给老娘滚!”

    郎晏并不要求她的态度,只需要她答应就好,这就是他们间支离破碎又藕断丝连的友好交情。

    他回了屋,让人上了东西随意吃了吃,便回到床上,要不看书,要不运功,告诉自己会来的,又在心底心急如焚地等着长安的讯息。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郎晏都已经不是度日如年了,他觉得每一弹指都是那么的漫长,又在想,长安莫不是在晃点他,而长安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一瞬都没有犹豫,郎晏倒头就睡。

    景象变换间,他又见天已深沉,小安王领着小郎晏等在了王府门前,来到了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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