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睡前,嵇云川将邮箱里的邮件、手机里的信息全都过了一遍,并未发现遗漏,可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他摆摆头,在床上闭了眼睛,白天工作情景在脑中徐徐涌出,在那纷杂的画面背后,有一张秀丽绝伦的脸。
出乎意外,他这一夜睡得有些浅。
心脏忽然重重一跳,尤清和猛然睁开了眼睛,从那团虚无暗沉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只觉全身一层薄汗,去客厅“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不过清晨五点多,窗外已有灿灿的朝阳,她只穿了一层薄薄丝质睡衣也无凉意 ,恍然间,已至夏天。
一丝怅惘在她脸颊悄然显露,今天,是许知行所拥有百分之八巨摩股份减持的最后一天,从此以后,“许知行”这个名字在巨摩金融就彻底成为了历史。
自从巨摩金融发布许知行离职、减持股份的公告,短短三个月时间,巨摩市值已经跌去一半,枫威集团在以一个相对低的价格增持许知行的8的股份之后,加上原有的5,已拥有了巨摩金融13的股份,成为了巨摩金融仅次于创始人翁正明的第二大股东。
几番震荡、抹去了“许知行”的巨摩,以一个全新姿态面向金融市场的巨摩,并未得到它期望中的回应,这段时间以来,股价持续走低,人气涣散,市场对这个“毫无灵魂,只剩躯壳”的巨摩,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
上午,巨摩大厦。
总裁办公室人来人往,嵇云川一边批复文件一边开项目小组会,从早上坐下来连口水都没喝过,眼见将近十一点,终于问道:“这有关投资项目的事情,尤部长怎么没上来?”
基金部长周宁两手一摊:“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尤部长不好好管理自己部门的事情,可把这把火烧到了我那边,昨天去我那边好端端地查起什么项目收益来,也不知道这部长是怎么当上来的。”
嵇云川见他笑容玩味,便是眉心一沉:“我在问项目投资的事情,你又在说什么?你这个部长又是怎么当上来的?”
周宁神情一肃,不敢再乱说,嵇云川对秘书道:“叫尤部长上来。”
话音未落,总裁办公室的门已被敲响,尤清和的声音随即传来:“嵇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她推门而入,见众人齐齐回望她,嵇云川坐在办公桌那边倒是神色如常,她快步走到桌前:“嵇总,我一上午都在和水产项目的王老板洽谈,他今天难得有兴趣,我抓着机会多说了一会儿。”
时至初夏,她穿了一件浅绿色套裙,衬得肌肤如水玉一般,嵇云川只看了她一眼,心里从昨天开始的空落感突然一下被填满,蓬蓬涨涨,比之前更满。
他把眼光移到手中文件里:“会后再汇报。”
这场会散的时候已到了中午12点,嵇云川看着尤清和站起身和众人一起出去,见她已走到了门边,已然是忘了还要说工作,他正是不快,尤清和注意到他的目光,忙解释道:“嵇总,已到午饭时间,我怕耽搁您……”
嵇云川又觉自己小题大做,便摆摆手:“吃完饭再说。”
办公室门被关上,众人都出去了,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走回桌前坐下,心浮气躁,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眼光晃到墙上挂钟,哦,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那……不如去楼下自助餐厅吃个饭?
他起身离开办公室,到了二楼自助餐厅,午饭时间自然是人挤人,他目光环顾一圈,人群里有个淡绿色的身影端着饭盘,走到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她将餐盘放在桌面上,一手轻扶碗汤,一手握着纸巾,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在闹哄哄的餐厅里,像一静止的电影画面。
是应该走去打个招呼?还是回到办公室去?
忽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叫:“天啊,巨摩上新闻了,是许知行许总……快看,快看。”
在他视线中的尤清和一呆,慌忙扔下筷子,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拨弄了几下,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他掏出手机,调至新闻页面,一眼过去就是一惊——巨摩金融前任ceo许知行离职真相,或涉嫌灰色交易?
而此时手机屏幕正闪过一条短信:我在你办公室,给你煲了汤。
他立刻转身向电梯走去,在回办公室的这短短一两分钟,粗略将新闻游览了一遍,文中虽没摆出实据,可捕风捉影列出十多项事迹,条条指明许知行无视法规、危害金融市场,甚有犯罪嫌疑?
如此言之凿凿、大张旗鼓,足以让本就低迷的巨摩股价跌到谷底!
惊怒非常,可身体里的一股暗藏许久、隐隐欲动的希翼也被捅穿了一个口子。
嵇云川用力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秦雪长发披肩,一席蓝裙,一边哼着歌一边将汤倒进碗里,她看到他,露出一个顽皮的笑:“是你最爱的笋干汤。”
说罢,她眨了眨眼睛:“他们……他们都说巨摩股价之所以腰斩,是因为没有了许知行,那我让这个市场看看,信任许知行才是最愚蠢的,而巨摩已经踢走了这个道德败坏的烂人……”
嵇云川斥道:“愚蠢!”
秦雪愣住,笑容僵化在脸上:“你在生气?你居然生气我帮了你?”
“帮我?”他大步走到办公桌边,拿起遥控器打开挂在墙上的显示屏:“你懂市场?你懂巨摩吗?还是你觉得这是一场随心所欲、足够刺激的游戏?想扶就扶,想推就推?”
显示屏上出现巨摩现在的股价,下午一点开盘后就狂跌,从腰斩后的90快多,已经跌去七个多点,而就在他打开的这一瞬间,已经飞速跌停了。
秦雪看着屏幕呆了几秒,脸色微白,嘴硬道:“跌停就跌停,难道这点我们还亏不起?”
嵇云川不可思议看了她一眼,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低声说道:“这次我来解决,你不用管了,但是……”他转头看向她,眼眸如刀锋上的光:“你以后不能插手巨摩金融任何事,是任何!”
一片好心却换来他的驱逐,高高在上的秦大小姐何曾受过这种气?
眼泪从眼眶盈出,她一手将羹汤打翻在地:“我高兴!巨摩毁了就毁了,不过是我们枫威集团受点皮外伤罢了,谁稀罕这种扶不起墙的烂货!”
汁水四溅,空气中弥漫出温暖的香味,夏日灿阳晃在她单薄的身躯,而她咬着牙、倔强流泪的样子,呈出了稍稍的狰狞。
这就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吗?
刹那间,大片大片回忆从脑中闪过,他忽然明白,以前与她的恋情,不是因为她父亲的阻挠才终止,而是因为……他与她从未有过灵魂深处真正的交融,一段只有激情的关系,该如何在困境时相扶,在平淡中相拥呢?
多年困惑缓缓消散,他周身漫出不曾有过的释然,眸中锐利不见了,被一片温和替换:“秦雪,你应该清楚你的专业是雕塑艺术,艺术需要疯狂,但金融是一项严谨的工作,你疯狂一次就已足够,这次听我的,交给我处理。”
很久很久,没看到他这样温柔的样子了。
这该死的、久违的温柔啊!
她呆住,时光仿佛从来不曾流走,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嘟着嘴唇小声说道:“你不怪我,我就听你的。”
嵇云川轻声一叹:“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收拾你这个烂摊子。”
秦雪轻“嗯”了一声,拿着包包往外走去。
办公室门在她到达之前被敲响,尤清和的声音随即传来:“嵇总,您现在有空吗?”
嵇云川还未来得及说话,秦雪大跨两步走至门边,拉开了门:“又是你?你要说什么?对我说吧!”
尤清和一惊,眼光穿过秦雪,向办公室里探去,嵇云川忙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尤部长,快请进来。”
秦雪拦着门不动,嵇云川将眼光投向她,停顿了一会儿,她才不情不愿地向电梯间走去,扔下一句:“不想她坏了我的好心情。”
直至秦雪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尤清和才松了一口气,随嵇云川进了办公室。
她将海产项目资料逐一放在嵇云川面前:“嵇总,前期所有数据都已经准备得非常全面了,接下来就进入实地调研的程序,以王老板的固执,我想实地调研不会那么顺利……”
话未说完,她就感觉嵇云川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她莫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嵇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嵇云川笑了笑:“我听闻,尤部长一直在基层岗位默默干了四五年,直至许知行离职的时候,才被他亲手提拔成投研部的部长?”
尤清和心中一紧:“的确如此。”
“那么对于你来说,许知行不仅是你的前任上司,更是你职场中的伯乐,是他发现了你的才华,信任你的能力,将投研部部长如此重要的职务,亲手交给了你。”
她眼睛直视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他的真正用意,可一无所获,便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
嵇云川以一个极松弛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眉心微蹙,似乎极为不解:“今天中午各大新闻网站都发了许知行的新闻,导致巨摩股价跌停,可我看尤部长……却是无动于衷?”
尤清和一僵,不自觉挺直了腰背:“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女子,混在这男人的金融场里,自保已经竭尽全力,又哪有心思去管旁人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