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棵银杏树
刺杀之事令太后震怒,第二日便提了犯人要亲审。
殿中跪着的刺客换了衣服,散乱的头发也收拾整齐,褪去了昨夜的狼狈,乌黑的秀发中竟透出一张年轻标致的脸蛋。但相貌虽好,面容却憔悴,眼神冷硬空洞,似是经历了绝望。据林淼所听到的,刺客为了救自家世子而来,但为何刺杀上官氏却不得而知。
“没想到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一姑娘啊。”肃莫嘟囔了一句,被身边的二殿下白了一眼。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雇佣你们的所谓‘贵人’,难道还能有太后娘娘尊贵?”二殿下严肃地说。
刺客一路未曾抬头,虽感觉到自己面前的人地位非凡,但没想到会是太后娘娘。的确,这是她见到的最尊贵的人了,于是便一下拜倒在地,哭了起来,求太后娘娘开恩。
刺客名叫石户梨,是东岐精匠家族石户氏次女,被擒的窃密细作名叫石户祁,是石户梨的哥哥,东岐传说中的精匠家族便是石户氏,是当地望族。不料近年王室动荡,太子被废,取而代之的是心狠手辣的庶子。东岐王驾崩后,庶子即位,不但将废太子流放海外,还大举清洗朝中异己势力,石户氏被强行接管产业,不从者被杀,剩下的则被逼着为暴戾的新王做各种用于屠杀的兵器。石户氏族人暗中将石户梨送至天都,石户祁将逃离的机会给了妹妹,自己则归顺,为皇室所用。后被命令随使团出使,因为铁甲维护只有石户氏族人能掌握。二人在天都相见,便随即萌生了逃走的念头。本来二人打算一同出逃,寻找流亡太子的下落,没想到石户祁趁朝贡夜大家醉酒时出逃,竟被肃莫抓住,还卷进了窃密案中。在石户梨失措之时,有朝中线人暗中与其接触,称只要取上官氏性命,朝中贵人便可为其救出石户祁。所以,石户梨才孤注一掷,接下了这桩任务。
“雇佣你的所谓贵人是谁?”二殿下问道。
“都是通过中间人传话的,未能见过正主,但从中间人的话语,可知雇主在海州势力深厚,非常熟悉东海之地。”石户梨回答。
“这中间人又是谁?”肃莫补充道。
“山下驿站的掌柜,整个计划都由他张罗,包括在驿站食物中给林淼姑娘下慢性毒,拖慢车队速度,从而让埋伏的刺客有机可乘。”石户梨一五一十地将计划和盘托出。
“哼!定是那妖妃!早知道我当初就该连她一齐斩了!”太后娘娘怒斥道。
的确,宫中拥有海州势力的人,就只有贵妃娘娘了。太后对贵妃的怨气极深,不单止是因为贵妃恃宠生娇迷惑皇帝,更是因为关于晴皇后的往事,皇室对晴皇后的亏欠,成为了太后与皇帝间最大的龃龉。
“展乔啊,冬至过后,做个了断吧。”太后面色平静下来,目光却出奇清明坚定,宛如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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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户梨被暂时囚于禁卫所中,重兵看守。本来太后打算亲自去看望新月,但因动气诱发了心悸旧疾,肃莫与二殿下劝了好久才劝住。即便如此,太后还是再三吩咐二殿下要亲自探望,莫要再出差池,然后才放心歇息。
从太后寝殿出来后,二殿下随即回侧殿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又准备前往上官氏的侧殿探望。刚走到前院,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一位上官氏的族人。那是新月的大姐姐上官玲,体态丰腴面露福相,总是笑眯眯的非常平易近人,而且厨艺了得,任何食材在她手上都能成为美味佳肴。
“殿下您来啦!用过膳了吗?我炖了羊肉给姑娘驱寒,一齐来吃点儿?”上官玲见了二殿下,便笑着迎了上来。
“新月姑娘她……”二殿下却忙着关心新月的情况。
“姑娘她好着呢!一齐进来吃饭吧!”上官玲爽朗地招呼着二殿下进殿。
新月已经醒了,正坐在餐桌旁跟暄阳撒娇,见了上官玲和二殿下进来,便欢喜地招呼他们到餐桌来。上官玲摆上了一煲去骨的羊肉,香气四溢。
新月的精神起色都十分好,看来已无大碍,这让二殿下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新月兴致勃勃要跟大家一齐吃饭的时候,她的两位姐姐却站了起来。
“嗯?你们要去哪里呀?不吃饭了吗?”新月疑惑地问。
“我们早吃过啦!你看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才起来,好好吃饭吧!”上官玲大咧咧地说着,便拉起暄阳离开了。
贺展乔在一旁无言失笑,看这桌上本就只放了两副碗筷,两位姐姐怕是没打算留下来的。
“殿下?你脸色不太好,是太劳累了吗?……也对,殿下从海州长途跋涉回来,还被连累了这种事,的确是辛苦了,来,尝尝玲姐姐的汤,驱寒补气哦!”新月一边说,一边打算为二殿下乘汤。
“何来连累之说?”贺展乔接过新月刚拿起的空碗,先为姑娘乘上了汤。
“怎么说刺客的目标本是我,这下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惊扰太后娘娘了吧。”新月觉着,要是上官氏能提前察觉出不妥,那事情应该能顺利解决而不至于如此收场。
“说到连累,大概是我的责任。刺客是东岐人,该是我的海州之行触到某些人的利益,遭报复了。……不过,见新月姑娘已无大碍,我……太后娘娘也能放下心来。”若不是自己得罪了贵妃又耽误了行程,新月本不需要受这无妄之灾,每每想到这里,贺展乔心中就泛起愧疚。
“对了殿下,西山行宫内有银杏树吗?”新月忽然想起了梦中贵人与她讲的话。
“银杏树?……有的,在我的侧殿后院有一棵。”贺展乔回想了一下,据说这西山有一处诡异的地方,就是整个西山都种不活银杏树,唯有自己侧殿后院里的那一棵,静静地从小到大都陪着他。
“真的?我……可以去看看吗?”虽然不知新月为何会如此感兴趣,但新月想要的,贺展乔一定会满足。
二人从踏出院门那一刻开始,天空便开始飘下细雪,贺展乔仔细地为新月系好披风,撑好伞,跟新月并肩走着。南方气候温润从不下雪,这是新月少数几次能看到真雪,她走在前面,心情像是极好,摊开手掌去接飘落的雪花,就如,那天她摊开手掌去接着阳光一般。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在贺展乔心中升起,仿佛这个新月便是在g市那个与他携手破案的神秘姑娘一样,但眼前的新月,却又有点不一样,像是……活过来了。没有了在g市时的疏离冷硬,自从新月醒来以后,感觉她又比刚到皇宫时的她,更加鲜活了一点。她更在意周遭发生的一切,甚至连对自己的疏离,也减少了。就如,他第一次在玄城看见的新月一样,张扬快乐,让他一见倾心。
到了侧殿的银杏树下,只见新月围着银杏树绕了一圈,然后忽然在树下某个地方蹲下拿起树枝挖了起来。
“新月?”
见新月挖得专心致志,贺展乔不由得跟着蹲了下来捡起树枝帮着一齐挖。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围着银杏树挖土玩,但从未挖出过任何东西来。但这次不一样了,只见被翻出的泥土中慢慢竟露出了物件的一角,拨开土,竟是一只锦囊,虽然是年代颇远,但仍能看出上面用金线绣的锦云花纹。
新月只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梦中那贵人说的话是真的!果然树下有宝物!打开锦囊,里面掉出了一块白玉佩,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山茶花图案,精美绝伦绝非凡品,的确,是一等一的宝物。
“竟然是真的……”正在新月喃喃感叹之际,一旁的贺展乔脸色却凝重起来。那是他的母后,晴皇后的玉佩。在他年幼时,母后总是温柔地将他圈在怀里,让他拿着玉佩把玩着,轻轻地跟他说,这是用洛神国的雪山冰玉做的。可惜晴皇后早逝,在那之后,这枚玉佩就再也寻不见了。随着玉佩的消失,贺展乔对母后的最后一点念想,都变成无可依附的飘零。
“新月姑娘,如何知道这玉佩所藏之地的?”贺展乔问。
“梦里……”新月抬头回应,却看见贺展乔微皱的眉头与黯然神伤的双眸。
“……殿下,知道这玉?”新月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这宝玉成色极好,是上等精品,怕是某位贵人落下的罢了……”贺展乔赶走眼中阴霾,弯出一抹笑容,生怕新月知道这是晴皇后的遗物会吓到她。
“说来也巧,这行宫有一位像山茶花一样的贵人来过吗?”新月不知怎样描述她梦里所见的那位贵人,只记得依稀间闻到山茶花的花香,而那位贵人,也如山茶花一般明艳端庄。
“山茶花?”贺展乔不禁看了一眼侧宫中种植的山茶花,竟都已盛开了,这些花都是晴皇后亲手种的。
“我在梦中见到了一位贵人,她非常的美丽,是她告诉我此处有宝物的。……不过这听来荒谬,殿下,应该不信吧?”新月细细地看着手中的玉佩。
“我信!新月姑娘你多讲讲,梦中那贵人……都跟你说了什么?”贺展乔不自觉握住了新月的手,恳切地说。
“梦中啊……那个地方有雪山,有河流……在一棵金黄的银杏树树下……贵人身着华衣……她还说…………”两人并肩靠在金黄的银杏树下,新月在慢慢地讲,而贺展乔则静静地听。那是洛神国,他母后的故乡,新月描述的景致,是洛神国的神树,这些母后都跟他下讲过,虽未亲眼所见,但与新月所说的完全一样。贺展乔更加确定,新月梦中所见之人,便是晴皇后。
“……殿下?……”新月见身边人忽然没了动静,便侧头轻轻唤了一声,也许是车马劳顿又诸事缠身,贺展乔自到天都的那天起已三日没有好好休息,此时竟靠着新月睡着了。天空又开始飘下细细的雪花,新月将手炉轻轻地放到了贺展乔手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数着身边人挂着小雪花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