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问答
“江缨，你糊涂了吗？杀广南王的人难道不是正站在朕眼前的你吗？”
宋贞平静地勾起了嘴角，“广南王到底为什么会死，难道你本人不是最清楚的吗？”
江缨看着宋贞，慢慢道：“陛下，七年前，我被行刑前、您来看我的那个夜晚，我和您说过，在我杀广南王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一个异样的东西。那‘东西’非常诡异，虽然我有这只‘异物’确实存在的记忆，但是我却无法判断那‘异物’到底是什么。”
宋贞点头，神色不变：“对，你确实说过这个。”
“见到了那个异物之后，我心中的像是被杀意占领了。我甚至无法思考，脑中只剩下‘杀了他’的念头。”
“可是选择杀了他的就是你自己啊，江缨。难道你的心中，就曾经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杀了广南王吗？”
“朕了解你，江缨。你不是那种会拘泥于人类与妖怪身份的人，在你心中，只要有罪，无论人类还是妖鬼，在你眼中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我确实想过要杀了广南王。但是我有自己最起码的底线和良知，我对自己的自控力有认知，我有除妖师最起码的尊严，我不会用斩杀妖物的剑去杀人的。”
“可你还是杀了，不是吗？”
江缨看着宋贞，明明和记忆中所差无几的样貌，现在却看起来如此陌生。
江缨说，“我在鬼箭羽山上、就是姜鹤被炼化出来的地方，曾经见过一只古怪的石阵。那石阵摆法非常诡异，我那时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原来曾经在藏经阁的古籍中见过，这只一种上古邪咒，可以最大限度地催化怨念。姜鹤的出现，不是巧合。是有人把那些可怜女孩的冤魂炼化成了恶鬼。”
江缨看着宋贞：“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了又想，皇上，突然有了个推测。”江缨道，“一旦这些女孩的冤魂成了恶鬼，势必就会作乱，那广南王就一定会请除妖师前去除妖。广南王并不是一个擅长掩饰自己的人，而且以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性格，也许根本就不屑于隐藏，想必他虐杀少女的真相很快就会暴露吧。不知道其他的除妖师会怎样，但是我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如果，我杀了广南王也是被那个人设计的，那这个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广南王，我就是那个人手上杀人的一把刀罢了。”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以这样的方式除掉广南王，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借我的手杀掉他呢？”
“首席除妖师杀了位高权重的贵族，会有什么后果呢？”江缨深深地看了宋贞一眼，“广南王所属的叶家对待妖怪本是中立一派，而我本是应该驱魔伏妖的除妖师；就是最应该从作恶的妖怪手中的除妖师，却杀了对妖怪保持中立的广南王，想必之后无论朝中还是民间都会引起巨大的激烈情绪吧，人类与妖怪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在我死后，在广南王死后，叶家也因为最大的靠山——广南王的死亡也开始逐渐衰败甚至灭族。”
江缨的脑中闪过了叶家姐妹还有叶红玉的脸。
“叶家灭族、永安动乱，我想这就是那个人想要的吧。不，说那个“人”也许并不恰当，也许操纵那一切的，并不是人也说不定。”
“毕竟姜鹤曾经说过，在她作为怨念恶鬼诞生的那天，曾经在朦胧间见过一个野兽一般的东西。如果那个野兽就是我在杀广南王那天所见到的那个‘异物’，我想，也许那个野兽一般的‘异物’，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广南王的恶行，但是一直放纵，放任那可怜的少女们就这样被虐杀，接着利用冤魂炼化恶鬼，然后特意派出了我前去除妖。”
月色镀在宋贞的身上，就像谪仙一般清冷高贵，就像江缨第一次见他一样。
“想来我们所有人，”江缨看着宋贞那双在月色下倍显清冷无情的漆黑眸子，“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我说的对吗，陛下？”
四目相对，宋贞突然挑眉笑了，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在月色下显得美丽又危险。
宋贞笑了起来。
“江缨，就算已经死了一次，你的性格也还是没有变呢。”他看着江缨，眼中带兴味，“无论是广南王、还是朕，只要你觉得有问题，就会不论后果找到真相。我知道，如果广南王事情败露，你就一定会追究到底，所以我才会选择你，江缨。贺岚可真是给我挑选了一把最好用的刀。”
听到贺岚的名字，江缨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
“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江缨。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贺岚挑中平民出身的你，为什么你会力压唐泽，在这看中出身的金吾府中被选中成为首席除妖师？”
“江缨，你的胆识、你的品格，都是我授意贺岚有意培养出来的模样，为的就是成为我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
江缨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脑中闪现出贺岚临终前那双眼睛，里面乘着的感情过多过沉，让她无法分辨；还有贺岚用最后一丝力气塞给她的神识珠。
她还能记得贺岚对她说得除妖师守则。
除魔卫道。
除作恶之魔、行良善之道。
这明明是她信奉一生的守则，是她做人的底线，她甚至以身殉道。
“我坚守一生的原则，只是你拿来完成计划、毁灭永安的工具吗？而贺岚师父，一直在参与协助你的计划？”
江缨死死盯着宋贞，一字一顿地问道，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乎连最起码的站立都没有办法做到。
但她还是站着，站得笔挺，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和破绽。
宋贞道：“为什么要这样望着朕？江缨？你的梦想不是一直都是成为首席除妖师吗？如果不是朕，你一介平民，又怎么会成为首席除妖师？”
“你到底要做什么？”江缨问道，“你已经是一国之主了，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要做下这一切，做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向往的是一个人类与妖怪平等共处的世界，我曾经非常认同钦佩你的治世之道，难道这些也是假的吗？也是你哄骗我的说辞？”
宋贞轻笑一声：“江缨，你知道人世间最平等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死亡啊。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朕一视同仁，让他们一起下地狱。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平等相处吗？”
“你这个疯子。”
江缨喃喃道，看着面色平淡却说出最残忍、最丧心病狂的发言的皇帝：“你是永安国的皇帝，是天下万民之王，吃穿用度无不用的是永安国百姓的民脂民膏；那些无辜的百姓，就因为你的一念之间就要无辜死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永安国最臭名昭著的鬼王和永安国的皇帝竟然是同一个人，真是没有比这再可笑、再讽刺的事情了。”
她这么说着，感到自己的眼眶发酸发痛；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虽然对宋贞幕后黑手的身份早有推测，但是她着实没想到贺岚也会参与其中。贺岚对她而言是不仅是师父，更是似兄似父的亲人，是她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而在前世，江缨是真心钦佩宋贞的治世之道，想要追随在他的麾下的。
江缨的内心像是被挖去了一块，填满了绝望与空虚。
宋贞看着她，挑了挑眉，突然上前几步，伸手触上江缨的脸颊，用指腹抹去了江缨的眼泪。
江缨下意识后退，躲开了宋贞的手。她自己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做出防备的姿势。
宋贞神色不变，收回了手。他转脸看了一眼窗棂外的明月，夜色已深，月色如炼，还能听见远处的打梆声；
戌时了。
宋贞转脸看着神色痛苦却强装平静的江缨。
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他这么想着，就让她做个明白鬼吧。
——反正子时之后，整个长宁，无论是人是妖，都会死去。
宋贞这么想着，开口道：“江缨，你说曾经见过那所谓的幕后黑手，它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江缨愣了愣，但还是道：“通体雪白，体型不大，就像是……”
江缨看着宋贞狭长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一只白狐。”
他起身，又侧脸望了眼窗棂外的满月，“白狐吗？”
然后他回头，看着江缨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一瞬之间，宋贞的身形开始急速缩小，浑身长出纤白的绒毛，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只白狐站在江缨的眼前。它立在洒满月光的窗棂旁，口吐人言，仍是宋贞的声音：“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以这个姿态见你吧，江缨？”
江缨闭口不言，只看着月光下的白狐。
宋贞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可还真是讲原则的除妖师，见到我的真身，知道我是妖怪，便连话也不和我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