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首席（四）
有微风渐起，吹乱了江缨的发丝，江缨皱了皱眉，伸手去拨弄，露出了左手掌心深刻的痕迹，那是三年前她在古塘村，为了救唐泽而留下的伤。
唐泽没有回答江缨的问题，他只是盯着江缨的手上的拿到伤痕，突然问道：“你手上的伤疤，去不掉了吗？”
“啊？”江缨像是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懵了，表情茫然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嗯，去不掉了，因为伤口比较深，也错了最佳的医治时机了，不过也不妨事，索性就随他去了。对了，因为我当时救了你，你还说过欠我一个人情来……着……”
江缨顿住了，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泽：“难道……”
又自己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否定道：“不，不可能。”
唐泽道：“你在说什么？”
江缨顿了顿，还是把自己刚刚一闪而过想法说了出来：“我刚刚在想难道你是不是为了还我这个人情才、才选择自己放弃的。但是我觉得有点荒谬，所以才说不可能。”
唐泽挑了挑眉，看着江缨苦恼的脸庞，大概是酒精的作用，突然起了些开玩笑的兴致，故意说道：“要是我说就是因为这样，你又当如何？劝我别去介怀那些，留下来和你公平竞争首席除妖师的位置吗？”
江缨立刻道：“怎么可能？当然不会。如果你真的曾经有这样想过的话，那我会觉得你是真的不适合当首席除妖师，早放弃早好。怎么可能还劝你留下来和我竞争？一个连自己的梦想都不珍视的人，我又何必劝他珍重自己的梦想？梦想可不是拿来还人情的东西，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竞争对手的不尊重。”
江缨顿了顿，看着唐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正因为我们目标一致，正因为我也在一样努力，所以我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想要成为首席除妖师，是不会花费这么多精力和努力的，更不会为了所谓人情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这么轻言放弃。师父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他却死活不愿意说，只叫我自己来问你。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
唐泽垂着眼睛，看着江缨。突然道：“第一次。”
江缨疑惑地皱眉：“第一次什么？”
唐泽道：“第一次，有人说我很努力，江缨。”
江缨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啊，是吗？可是你就是很努力啊。有的时候我在藏经阁看到你，你总是来的比我早，明明晚上我们都是差不多时间离开的。你是怎么做到睡得和我一样迟，但是还能比我起得早的，难道你不睡觉吗……”
江缨不说话了，因为她看见唐泽脸上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是吗，难道不是你觉太多了吗？”
江缨撇了撇嘴：“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去南岭驻扎？”
唐泽看着她，良久，突然吐了口气，闭着眼睛道：“是我输了，江缨。其实你我都很清楚，至少现在，作为一个除妖师方面，我是比不过你的，江缨。”
其实要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好像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唐泽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接着睁眼看着江缨一脸震惊的神色，内心反而轻松了些，像是长年压在心头重石被除去一般，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一片清明，像是脱胎换骨一番，他笑着看向江缨：“但是，只是现在，并不代表以后永远都是这样，江缨，你给我记住。”
“只要活着，只要不死，我就会朝着首席除妖师这个目标不断前进，不断地磨练不断提升，然后有一天，作为一个除妖师、彻彻底底让你输的心服口服，到那时定然首席除妖师的位置必然是我的。”
江缨怔住了，唐泽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原来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坦诚这么轻松的唐泽，他像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急速成长起来，变成了一个可靠的大人。江缨张了张嘴，半天憋出来一句：“唐泽，你是不是喝酒了？”
唐泽点了点头，“是喝了一点。”
江缨看着唐泽良久，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她收回笑容认真地看着唐泽的眼睛，“我期待你磨砺归来向我挑战的那一天，不过呢，很遗憾，再过一百年，赢得人也会是我。”
他们俩互相瞪着，接着憋不住，同时笑了起来。唐泽看着江缨的笑脸，揣紧怀中的平安符，突然感到一阵释然。
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曾经逃避、后悔、否定过这份感情，但经年之后，江缨这样站在他眼前，对他说“你是努力的”，他看见女孩对他笑弯了眼睛，月色在她身上都柔和了。
我果然还是，心悦你。唐泽在心里说着，他认真地看着她，描摹着江缨的眉眼——非常非常心悦于你，江缨。就算你这辈子都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哪怕你心系他人也没关系。
我心悦你。心悦你。唐泽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话语。
江缨笑够了，摸了摸笑出来的眼泪道：“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回去了。”
唐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等我一下！”接着急忙跑进府在自己的房间一阵翻找，拿出了三年前没能送出去的那只礼盒，跑回江缨眼前，递给了江缨。
“这个给你，”唐泽顿了顿道，“算是今天的回礼。”
江缨打开纸盒，拿出了那只凌霄花形状的簪子：“好漂亮！我最喜欢凌霄花了。你是在哪里买的？这工匠的手艺也太巧了吧？”
哪里都买不到，因为这簪子是我为你专门画了手稿图、请工匠定制的。唐泽在心中默默说道，但是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她了：“是宫里的赏赐。我娘并不爱这些，一直放着也可惜。”
江缨把玩着凌霄花簪，看的出来她确实非常喜欢这只簪子：“好贵重啊，按理说我应该推脱不要的，但是真好看，我舍不得说‘不要’这种话——对了！”江缨眼前一亮，“你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吗？这个簪子！”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放回礼盒中揣进怀里，冲他笑了笑：“就当你还我人情了！”
“那我走了，唐泽少爷！”江缨冲他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夜色里，看的出来她心情很好。
第二天一早，唐泽家人送唐泽一路到长宁城门，唐父唐母抓着唐泽还在不断交代这什么，唐泽耐心听着，接着他听见贺岚的声音：“阿泽，我的好徒弟！也不和师父说一声，还是问了唐夫人才知道你这么早就要走。”
唐泽循声望去，笑道：“这不是怕师父你起不来……吗。”
唐泽顿住了，他看见了唐泽身后的江缨，正捂着嘴在打哈欠，一看就是没睡好强行起床了。而她的发间正带着昨日唐泽送给她的那只凌霄花簪，见唐泽看向她，她放下手，大大方方地冲唐泽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一路顺风啊，唐泽！”
画面停在江缨的笑脸，幻境逐渐淡去了。
接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又开始旋转起来，幻化成了一幅新的幻境。
幻境中唐泽骑马疾驰的身影，他的神情仓皇，披风高高扬起，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幻境外的江缨心一紧，她已经知晓了接下来的幻境将会是什么了。那是唐泽和她的最后一面。看完他所有记忆的江缨，如何不明白唐泽对她的心意。也许正是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唐泽久久不能释怀、而让他困在安魂梦境的原因。
唐泽自从得到江缨将要被处决的消息以后，就从南岭出发骑马一路疾驰，几天几夜没合眼，却到底是来迟一步，他隔着百米之外，撕心裂肺地喊着江缨的名字，却什么都来不及阻止，亲眼看见已经登基太子殿下一剑刺入江缨的心脏，江缨就这么在他的面前倒下，死去了。
他肝胆俱裂，跳下马，不顾一切地闯上了行刑台，一把推开拦住他的侍卫，抱着江缨。此时的江缨已经没有了呼吸和脉搏，彻底死去了。唐泽一把拔出太子刺进她心脏的剑，甩到一边，没想到剑□□的同时，江缨怀中的凌霄花簪也掉落了出来，正是唐泽送给她的那只花簪，她竟一直贴身放着。
唐泽伸手握着那只花簪，悲从中来，他紧紧搂着江缨的尸体：“江缨，江缨，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我还有话没和你说，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我真的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江缨！江缨！江缨……”
他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抱着她的尸体不愿意松开，他的精神已经是有点疯魔的状态了，加上他位高权重，士兵也不能真的下手伤他。他就这么抱着，接着他看见一双镶着龙纹翡翠的靴子停在他身边。
“松手吧，唐泽。”
他抬眼望着身着玄色长袍的太子，他执着剑柄，剑尖上粘着江缨血迹。他的脸藏在珠帘后，唐泽看不清他面上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