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目光
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藏蓝色书包侧面挂着一只淡紫色的独眼玩偶, 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哪个朋友送给乐意的，他觉得好看就一直挂着了。
乐意依稀觉得此时此刻那只玩偶正孤独地流下一滴眼泪来, 控诉这世道的冷漠不公。
过道的女生似乎是想帮他捡起来, 在独眼玩偶“期许”的目光下，指尖往下垂了两次最终还是被时某人的煞气逼了回去。
……算了，人间不值得。
乐意无意识地抿了下唇，指关节敲敲黑板, “这是五十四页的第七题解法, 首先从题干中……”
唰唰的记笔记的声音逐渐响起, 隔着偌大拥挤的教室，乐意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遥遥锁定在最后一排。
时有妄坐在角落，随手扯过一张草纸运算着练习题，像是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周遭的人是吵闹的、动态的, 但都被无声地挡在一层视而不见的防护罩外。
……但请你从罩里抬头看我一眼可以吗？或是看看横尸你脚下的书包可以吗？你没听到它悲哀的哭声吗？
如果人的目光能化作实质, 时有妄的那层金刚罩就应该在此时此刻龟裂破碎。
乐意指尖的粉笔“啪嚓”一声从中间折断, 他顺势扔到台下的垃圾桶里，动作随意流畅得有几分潇洒。
他加重了语气说：“同学们注意听一下，这道是重点题。”
某人闻言终于不经意间抬起眼, 淡淡地看了过来。
视线甫一相接，隔着教室数十个人头, 乐意立即试图用眼神传递信息：
【我书包掉了。】
时有妄略一挑眉，用眼神回复：【这道题很难吗。】
“？”
什么东西？
乐意连着挑两次眉：【我说我书包掉了, 时哥你帮我捡一下可以吗？我的玩偶在哭……】
时有妄：【好像考过吧。】
“？？？”大哥，你频道对错了吧！
乐意霎时间皱起眉头：【你看不懂我在说什么吗？那我手机发给你可以吗？】
时有妄：【哦。】
乐意：【？】
时有妄：【这题我会，不听也行。】
于是在乐意露出其余表情之前, 他主动切断了聊天频道，再次低下头去。
乐意：“……”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再一次循环播放有声版的英语作文，登时腰不酸腿不疼，心脏也不跳了，对他来说比佛经还管用。
他面无表情把手中折断的新粉笔同样扔进垃圾桶里，转过身去面对着满黑板的板书，将一个萧瑟的背影留给其余人。
……算了，人间不值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几个女生正疯狂撕纸传纸条：
【他们刚刚眉目传情耶！！】
【当着全班面真的big胆，快进到doi！！】
【恣意妄为，及时行乐是真的！！】
……
【话说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是时大佛把意老师的书包“扔”到地上的吗？（挠头）】
……
【？前排蹲一下】
【？放个屁股】
……
【就刚刚前排小颖她们逗l的时候，我回头翻东西，正好看见s一脸……怎么说，幽怨？反正那个意思地拎起l的书包扔到地上去惹，好像还偷偷踢了一脚……这是可以说的吗？我不会被打吧……】
【……】
【……】
【……x10086】
留着齐刘海的女生默默地合上纸条，目光发直地正视前方，唇角的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麻麻！我出息了！我好像嗑到真的了！！
……
临近下课十分钟，时有妄还是“高抬贵手”，弯下腰去帮他把书包捡起来挂好，旁侧的独眼玩偶木讷地盯着前方过道，直到悠扬的广播铃声响起，逐渐笼罩整座校园。
在一片稀里哗啦收拾书包与桌椅挪动的声音中，时有妄从容地从书桌中抽出一本文件夹摆在桌面。
一片黑影悄无声息地遮住他的桌角，挂在旁侧的书包被人“嗖”地一声快准狠地抽走挂在手臂上，始作俑者正想悄咪咪地来，再悄咪咪地走，时有妄便先一步开口：
“‘下次见面’？”
现在这四个字对于乐意来说无异于唐三藏念经，他本能地神经一痛，讪讪笑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到‘下一次’，卷子的题还没做完……”
“多少？”
乐意用右手食指拇指比出米粒大小的距离，说：“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两、两张卷。”
时有妄：“……”
他明显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比常人薄些的双唇略微张合两次后还是选择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时有妄：“…………”
乐意大概也觉出他的“一点点”堪比从这儿连夜步行到非洲大裂谷的距离，笑容愈发挂不住，“……我现在解释来得及吗？”
“你说呢？”
“……”好像来不及了。
时有妄轻声一叹，利落地翻开文件夹，从中抽出几张钉好的遍布密密麻麻标注的纸页，“今晚有空吗？”
今晚。有空吗。
这句台词通常出现在八点档节目男女主角深情拥吻前，万万不该出现在他俩之间。
联想前事，乐意霎时间竖起警觉的小天线，全身任督二脉逐一打通，红光四溢地尖声警告：
禁止搞基！禁止搞基！禁止搞基！
他甩过书包挂在肩上，有些扭捏地支支吾吾道：“啊？空？什么空？”
时有妄：“……”
他一向平静淡然的目光此时此刻正无比清晰地透露出四个大字：你有病吗？
二人正就着“有空还是有病”这个问题胶着，忽而门外传来一声低气压的呼喊：
“乐意。”
他下意识循声转头望去，洒满了黄昏夕阳的走廊中，一个神色不善的高挑少年正站在班级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二人，唇角稍稍向下撇着，说他是来寻仇的估计会有大把人信。
“萧严？”
“……出来，放学回家了。”
萧严不由分说扬起手臂，臂弯里正挂着他的外套，“外面起风了，穿上衣服。”
乐意：“……”
他无意识地看向坐在座椅里的时有妄，依旧淡然又平静，稍低下头翻阅着手头的卷子，纤长眼睫在瓷白的面容上落下一段剪影，好像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为之动容。
乐意没来由地心头沉沉一跳，咚地一声落了下去，直至看不见的谷底，方才轻松的气氛倏然冻结，让人呼吸都觉得冷。
他伸出手在时有妄的桌角轻轻点了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说：“他的奶奶住我家附近，我俩正好顺路回家……”
“嗯。”
时有妄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反手将那几页写满了提纲标注的纸递给他，“三张卷子的重点，今晚看会，明天补课给我讲。”
“……嗯。”
乐意把纸装进书包，“那我走啦？……明天见，时哥。”
“嗯。”
班级的学生大多数已经走了，悠长的轻音乐弥漫开来，笼罩着黄昏中的校园建筑，镀上一层轻薄的金色。
萧严张开手臂，自然地将外套从后披在他身上，“拉链拉好，外头风大……”
话音未落，一束极冷的视线钉子一般猛地扎在他的背后，令人遍体生寒！
萧严顿了顿，僵硬地回头望去，直至与藏匿在角落里的人视线相对。
大片灿金的光芒洒满教室，唯有那片角落仿佛割裂开来，阴森森又灰蒙蒙，一如那人眼底里的冷光凛冽，如同被侵占领地从而被触怒的野兽一般，血腥阴寒。
……这算什么？
萧严咬紧了牙关，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霎那间凸起遍布。
这算什么！？
——“萧严？”
回廊中，少年不解地回过头，阳光像是揉碎的金箔洒在他的发梢与肩上。
阴沉的威压潮水般顷刻间倏然褪去，萧严肩膀一松，不自觉长长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招呼道：“没什么。走吧。”
说罢，他快步迎去，没入阳光之前，回过头向那片令人厌恶的阴影挤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些脏污的东西终会被阳光远远地甩在后头的。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入了秋，白天就变得短暂了，回家的路上，万家灯火不疾不徐地一一燃起。
乐意从小贩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来回倒腾着手，捏着耳垂，“嘶、嘶，烫……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期中考试，”萧严递过一瓶冰镇矿泉水，但又被推了回来，“如果校长按偏科成绩看，考试之后文理互助小组就该解散了吧？”
乐意叼过一颗圆润的丸子，单边脸颊鼓鼓的，像一只笨章鱼不住吐息，一时来不及回话。
“毕竟这东西也没什么用，你这次英语分低的话，估计也就解散了？那不是正好，反正组员也帮不上什么忙。”
“窝柑橘窝银鱼学得挺嗨的——”
萧严：“？”
乐意捂住嘴，眼含热泪地嚼了几下，咕咚一口吞下去，半晌说：“我觉得我英语学得挺好的。”
“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期中考试我的英语成绩不会太低。”
“……”
萧严抿了下嘴唇，眼梢瞥过来一点眸光，“那就少答两道题吧，互助小组太耽误时间，不如解散了好，不是么？”
乐意没觉得耽误时间，但好像……又没有和时有妄搭档下去的理由。
没有明知对方的心意，却装作若无其事享受对方奉献的道理。
他咬着木签，指尖摩挲着纸盒底端，半晌没有接话。
……少答两道题，就能解决的问题啊。
夜深时分，月亮高悬在深蓝的夜幕中。
乐意摊开手掌，任由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到桌子上又骨碌碌地碾过写有英语标注的纸页滚出老远。
他卸下全身力气，软在椅子里像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放空的目光无意识落在挂在墙壁的钟表上。
十一点四十六分……
他长出一口气，正要坐直身体，搁在桌边的手机毫无预兆“嗡”地一声，恍惚间令人以为是一声幻听。
乐意正疑惑是不是哪个莘莘学子半夜求答案，拿过手机解锁一看，却是那个熟悉得令人不齿的id。
【9415：你始终令我欲壑难填。】
【9415：我一直在注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更新时间越来越阴间了……
主要是因为早六点起床与全天满课，就，时间很紧迫……掐人中ing……感谢在2021-04-08 22:40:10~2021-04-12 23: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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