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橘黄灯光闪烁着,忽明忽暗,也许是电压不稳,又或许是被风吹的,孟回已无暇顾及,借着月色去看,杏眼眨了又眨,男人清隽的面容浸在光影交织中,总有种不真实感。
那双盛着月辉的深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瞳色幽沉而克制。
夜还不算太深,四面八方仍有说话声传来,听不清内容的私语,而两人被隔绝进另外的空间,漫长寂静中,他们先用眼神交流,接着是气息,试探着靠近,交融,最后……是他的唇。
孟回后背抵着木门,手掌压住了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一脉脉地牵动着她的神经末梢。
她慢慢闭上眼,去认真感受。
野猫悄无声息从屋顶路过,一群飞蛾撞向门灯,光线凌乱,地上的一双影子并不受干扰,仍在吻着对方。
末了,男人低声问她:“方便借浴室吗,我想先洗个澡。”
“……嗯。”
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孟回才收拾好乱透的心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她检查睡衣,开窗将夜风放进来,吹了会儿风勉强降温,坐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面染薄红,顾盼生辉,很陌生的模样。
她把长发散了又扎,扎了又散。
床上的白色枕头并排摆好,床单褶皱抚平,没有香水,她倒了点花露水,浅浅地擦在耳后、腕间。
做完这些,她关掉灯,让房间里只剩下朦胧月光。
正想着要不要去搜索注意事项什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孟回呼吸险些停滞,还没回头,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闻到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沐浴露气味,它们对上暗号般形成了漩涡,拖着他们一起卷入深海。
海上生出明月。
孟回微屏着息,以指尖为笔,细致地描摹他的面部轮廓,从眉心到鼻尖,再落到薄唇,在上面久久停留。
他怎么能长得这么这么这么好看?
月影覆上墨蓝海面,潮汐受到引力,波澜起伏,孟回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跟他说:“我有……”
花20万买的东西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
“我知道。”
男人离开她,熟门熟路地从梳妆台随手捞了个小盒子,塞到枕头下。
接下来的一切犹如梦境。
孟回汗涔涔地偏头,落地窗外,漫天星光坠地,化为流萤,一盏盏金绿色的萤火,扑闪扑闪着,在蓊郁花木间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从风上檐角到月亮西坠,孟回精疲力尽,意识消失前,她嘟起红唇向他索吻,谁知一出声竟是——
“啾啾。”
嗯???
孟回睁开眼,对上一只徘徊在窗台的麻雀,它也好奇地歪着小脑袋打量她:“啾啾?”
孟回:“……”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哪儿有艳遇对象的影子?鼻间闻到的尽是植物清香,不含任何暧昧气息,梳妆台上的套也一盒不少地摆着。
解锁手机,她和渣男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无以为报,要不我以身相许吧”,他没有再回复,更没有后来的月下私会。
小麻雀呼朋引伴,啾个不停,蝉鸣跟着聒噪起来,孟回软软地倒回去,黑发如瀑散乱开,遮住了白皙如瓷的脸,脑内似慢放着电影,画面一帧桢地过,回忆完所有细节,她抿了抿唇,按压住乱跳的心口,其实不是没做过类似的梦,像这样有清晰明确的对象,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梦,还是第一次。
她甚至记得他唇上的温度,以及……
之前发传单时他们讨论过关于次数的问题,她有意给他设套,他巧妙表示要看对方的体力。
单就梦境来看,他是对的。
唔,春天即将过去,看来她确实是该谈个恋爱了。
由于做梦消耗掉大量体力,孟回又睡了回笼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小黑板上复写荒废的日程安排。
上午:搞钱
下午:搞钱
晚上:搞男人
她捻去指尖的粉笔灰,站在丰盛日光里,看着最后一行字,红唇弯起。
非搞不可,势在必得。
敲门声传来:“姐姐,你在家吗?”
孟回拉开门,蒲嘉念抱着一束鸢尾花,还拎了青柠椰子水和生椰拿铁,笑容清甜:“没打扰你吧。”
“没。”孟回回以一笑,接了花和饮品,迎她进屋。
“哥哥不准我出门,”蒲嘉念鼓起红扑扑的脸颊,解释道,“不然我早就来找你了。”
酒吧事件仍让她心有余悸:“要不是姐姐和你男朋友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孟回眼尾微挑:“男朋友?”
“啊?”蒲嘉念说错话似的轻咬下唇,迟疑地问,“不是吗?”
那晚他们虽然没有任何亲密动作,但看起来格外契合,萦绕周遭的气场隔绝外界,谁都进不去,而且从始至终,那男人的眼里只有她。
孟回喝了口生椰拿铁,摇摇头,答得意味深长:“还不是。”
蒲嘉念恍然大悟地“噢”了声,举起椰子水和她碰杯,心想着,应该很快就是了。
蒲嘉念是家中独女,从小体弱多病,没有要好的朋友,和孟回只见了三次面,不知为何总觉得跟她特别投缘,直到蒲信南打电话来催,提醒说和严涛约了午餐让她别迟到,她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头。
孟回听到了通话内容,问她:“你和严涛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住在同一个镇,”蒲嘉念坦诚以告,“他是我大堂哥的同学。”
“你喜欢他?”
“没有没有,他只是个同乡大哥哥。”
孟回看着她若有所思,严涛的心思明显不单纯,毕竟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款女生,白净乖巧,柔弱可欺。
“姐姐,”蒲嘉念看了眼时间,急忙起身,“我得走啦。”
孟回送她到门外,进屋取了手套,戴着口罩,抄近路穿过小巷,来到海鲜水果批发市场的后门,上了二楼。
这是严涛下车进巷后,赴约的必经之处。
孟回等了片刻,不出所料,严涛人模狗样晃悠悠地出现在楼下,她屏住呼吸,提起装着死鱼烂虾的小桶,倾斜倒下。
“卧槽!”严涛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个正着,头发衬衫沾满粘稠的液体,味道令人作呕,他目眦欲裂地抬头,视野里空无一人。
烈日下,他顶着一身腥臭,骂骂咧咧地返回酒店去了。
孟回也到了家,刚洗净手,在国外度蜜月的丁菱打来电话:“回,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严涛确实在两个月前,得到了一笔七位数的意外身故保险金。”
孟回眸底浮现讥讽之意,难怪他见到她就闪躲,原来是做贼心虚。
“还有,他已经拿到柏林大学的保博资格,有了世界一流名校的学历光环加持,将来无论留德还是回国,都是前途无量。”
孟回轻笑出声:“他很幸运,遇见了我,确实会……前途无亮。”
“菱菱,我写了封举报信,你登录我邮箱,发到柏大的投诉信箱。”她想了想,“不,还是直接发给卢卡斯教授吧。”
他是她的硕导,挺古道热肠一老头,肯定会乐意帮忙。
丁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前途无【亮】,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顿时好奇得不行:“这个严涛是怎么得罪你的,照理说,以你眼光根本看不上他啊,绝不可能是爱恨情仇。”
“他和我没仇。”孟回淡淡地说。
她只是想要,替一位去世的朋友要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而已。
“对了,”丁菱又问,“你和那位艳遇对象进展到哪步了?”
孟回一缕缕地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唇畔漫上潋滟笑意:“昨晚目垂了。”
在梦里。
“一绿还一绿,真有你的孟回回!”丁菱信以为真,忍不住拍掌大笑,“江家小南犬知道自己绿云轰顶后会气死吧。”
“敬请期待。”
聊到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孟回结束通话,慵懒地窝在树下躺椅听风声,昏昏欲睡之际,手机响起,接通后,对方以德语自称是卡恩先生的助理。
先前的翻译会议,严涛多次失误,卡恩先生认为他的不敬业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同行的冒犯,打算在离岛前宴请她,正式表达歉意。
德国人尤为注重礼仪,可严涛中午才被她用秽水泼了一身,现在又来这出,未免太巧了。
孟回得知地点是在澜月会所,心念微动:“请问沈先生也会出席吗?”
对方给予了肯定答复。
即使是鸿门宴,但她并非单枪匹马赴约。
“好的,我会准时到。”
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傍晚,孟回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会所包间,却仍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的男人,浅色细条纹衬衣袖口叠了几折,用袖箍固定住,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暗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衬得腕间清匀似染了月光。
举止间,尽显成熟男人的沉稳雅致。
他正和高楼说着话,神色有些漫不经心,若有所察地停住了所有动作,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里好像有什么在燃烧,孟回想到的却是,一滴热汗划过他下颌,滴落她眉心的画面。
随着梦境清晰重现,她像站在一团火里,浑身发热。
“孟小姐。”高楼喊她。
孟回收回心神,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意外收到异样的注视,她望过去,看到了坐在高楼旁边,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应该就是那位德语翻译孟小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们撞同个设计师的裙子了,紫橘色系的纱裙,一个去年旧款,一个今年春夏新款。
孟回读懂了她眼神里隐含的敌意,通常女人们聚到同个场合,总会被男人们以他们的标准去比较,尤其是撞衫的情形下,总有一方被艳压,黯然失色地沦为陪衬。
庸俗无聊的把戏。
何必呢,各自美丽不好吗?
双方团队的精算师、律师、研发工程师和投行负责人等乌泱泱坐了满桌,孟回忽略聚集而来的视线,施施然地走向特地为她空出的座位,就在沈寂和高楼之间。
她挺满意这个位置安排。
严涛沉着脸,在桌下握紧了拳头,大中午的他满身脏污,司机拒载,一路上被人遮掩着口鼻指指点点,狼狈不堪,尽管洗了百八十遍澡,似乎仍能闻到恶臭味,他无比肯定这是孟回的手笔。
反正都要按头道歉,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孟回经过时,严涛瞅准时机,装作不小心伸出脚。
然而孟回对他是有防备的,小把戏全看在眼里,轻易就避开坑,还在他皮鞋上用力踩了一脚。
严涛吃痛皱眉,立马咬紧了牙。
孟回没想到的是,路上还蛰伏着其他危机,撞衫的另一位孟小姐有样学样,居然也想着使绊子。
暗脚躲是能躲过,可孟回偏偏就不想躲了,既然他们都想看她当众出丑,那就勉为其难配合表演一下吧。
她假装被孟小姐的玉足绊倒,身形微晃,扶住椅背踉跄着,竟越过高楼,精准无误地坐到了沈寂腿上……
所有人的视线猛地直了,几乎同时,中央大灯闪烁了下,啪地熄灭了,整个包间随即堕入昏暗中。
视觉受限,其他感官被无数倍放大,孟回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远山薄雾般轻落下,笼罩住了她。
孟回闻到熟悉的清冽气息,犹如重回梦境,心跳怦然加速,她一边调整坐姿,一边欲盖弥彰道:“抱歉,沈先生。”
嗓音里分明没有半分歉意,有的是莫名笃定会被偏纵的底气。
说完,她双手勾低他,缓缓凑近,去亲他。
四周静寂,众目睽睽之下。
她和他藏在黑暗里,旁若无人地,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