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恶之花
李潇潇听到背后各种声音, 蔡博闻气急败坏的声音,军官们安抚的声音等等。
“潇潇!”
她听到重锋在喊她,本来想干脆撒腿就跑的, 但想想自己根本跑不过他,于是又停了下来, 转过身, 抬起眼看着他。
重锋低声说:“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处理什么?蔡博闻?还是秦致新?”李潇潇眉一挑, 说, “我在部队,他们又不是军人, 还能拿我怎么样?”
即使蔡博闻是军官们的老师又怎么样?
郑国兴能做到师长这个位置,当然懂得怎么去管人。凡事肯定也以集体利益为先,公是公,私是私,这点是最基本的。
别说蔡博闻, 就算是周志鸿亲自拜托郑国兴, 郑国兴都未必会插手——之前郑国兴可不就是从来都没跟她提过周家的事情?
这就是区别, 位置越高的管理人员更需要情商,而不需要管理的或者手下人少的,沟通能力堪忧,比如蔡博闻。
李潇潇觉得这蔡博闻也是够离谱的, 连周志鸿这正儿八经的血缘上的亲爷爷,跟她提回京市都是打商量的语气, 这蔡博闻居然还直接管教起她来了。
这还老师呢,这种只许别人听着不许别人反驳的,不就是现代里那种只允许学生有一个答案的老师么?
李潇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也不太对。
在这个年代, 蔡博闻这种人不是挺常见的吗?老年人固执脾气大,二十一世纪里不也挺多这种的吗?
去年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一手烂牌都还能笑得出来,做什么都干劲十足。可她现在在做什么?
比起去年原身的状况,她现在有家人有朋友,混得风生水起,可她现在居然被一个老爷子说了几句就气成这样。
是因为她去蔡家前,就心情不好。
是因为她被重锋拒绝了,眼看着明明是双箭头,她以为要双向奔赴,结果下一秒就失恋了,她还恼羞成怒了。
她曾经觉得,表白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人很不体面——不但不体面,简直说得上难看了。
现在的她,变得连她自己都十分陌生。
李潇潇心想,不应该这样的,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再睁开眼时朝重锋笑了笑:“你说得对,重团长。”
重团长?重锋微微低下头,垂下目光看着李潇潇,眼神微暗,融在暮色中,没人注意到他丝毫的变化。
“我已经入伍了,虽然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但是,你说得对,这里不止有你,还有其他战友,我会在部队里过上属于自己的军旅生活。”
“我也许会跟着文工团去不同的驻地表演,也许会随军到前线给战士们鼓舞,但一定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验,收集不同的创作素材。”
“这才是我该做的,而不是去纠缠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在羊城剧社的时候,在她还叼着笔杆策划,要怎么才能将那破破烂烂的话剧组拐到手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
要通过羊城剧社考进光州市文工团,再通过光州市文工团,考进光州军区部队文工团,再在1976年通过内调,去沪市电影译制厂。
重锋的出现是个意外,如果他能陪着她一起走,那当然是最好。但如果不能,她就算是一个人,也会继续走下去。
她仍旧很喜欢重锋,但正如她之前和舒诚说的那样,她不会去勉强和纠缠重锋。因为那不但会困扰重锋,也会让她停滞不前。
她一个开过工作室的人,好歹也算是个商人,及时止损这个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很抱歉之前让你困扰了。”李潇潇后退了一步,仍是看着他,瞳仁里星光点点,“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重锋看着她:“那不是困扰。”
李潇潇一愣,随后又笑了笑,有点无奈地说:“也是,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你当然不会将小孩子的打闹放在心上。”
不是这
样的。重锋声音微哑:“潇潇,你不要多想。”
李潇潇点点头:“嗯,不想了。”
“我很感激你之前对我的帮助,但既然现在我已经进部队了,也该试着自己去面对问题,孩子也总要需要长大的机会。”
“所以,你不用去插手我的任何事情。”她眉眼弯弯,声音故作轻快,“接下来的训练,我会找班长或者副班长练,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如果在军区内我都撑不过,证明我不适合这里,以后外出也会有其他麻烦。”
重锋的语气软了下来,低声说:“潇潇,你不要赌气。”
“我不是赌气,”李潇潇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你,重团长,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冷静。只要你在我面前,我就会分心,我不会再找你练习的。”
重锋沉默了一下,半晌后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李潇潇又转过身,半侧过脸说,“我先回去了,不用担心我。”
她说完后,回过头的就走了。
重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中。
方浩明和冯露远远地看着,直到重锋转过身来,两人才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地走了上去。
在去蔡家前,方浩明就套不出什么话,但重锋的表现显然十分异常,所以方浩明也把他们的聊天内容告诉了冯露,冯露听完直觉要出事。
两人隔得远,虽然听不到重锋和李潇潇说了什么,但李潇潇居然一个人自己走,重锋连送都没送,两人就知道这回不是那么容易跨过去。
重锋脸上没什么表情,方浩明和冯露都不怎么好提,毕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方浩明说:“要不,咱们去饭堂?”
“你们去吧,”重锋淡淡地说,“潇潇应该也在那儿,我不过去了,她不想看到我。以后你们碰到她的时候,也不要提我的事。”
方浩明:“……”
冯露:“……”
这么严重吗?
重
锋转过身,往大院里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方浩明和冯露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头疼,只好不管他了。
在李潇潇等人走了之后,蔡家里已经炸开了锅。
要是单单走一个李潇潇也就算了,偏偏另外三个小辈,都是正儿八经的干部,其中一个还是团长。
蔡博闻还是头一回这样被人驳面子,虽然不至于破口大骂,但也被气得够呛,脸色都铁青了,其他人好说歹说劝了一阵子,他仍是不消气。
“太没规矩了,”他说得口都干了,接过蔡晓清的茶水连喝两口,这才又继续说,“那孩子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他甚至有点可怜起自己的老友周志鸿,一时间竟然生出了个念头:或许不认回去也是件好事?就这性子,认回去也是自己找气受!
他看着在一旁捧着茶壶等着给他倒水的蔡晓清,心想还是他老蔡家管教得好,小辈听听话话家里也和谐。
要是他早一点到京市,在老周找孙女之前,他就跟老周交流交流,说不定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爷爷消消气,”秦致新叹了口气,说,“李潇潇同志其实也只是小孩子脾气,我之前给周所长做秘书的时候也知道她一些的事情,她养父母和姐姐都捧着宠着,也是太惯着她,不管她想要什么,他们都想办法弄给她……”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郑国兴目光一扫,看着秦致新,直接打断了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潇潇同志为我军区争光,还为全国话剧事业的发展做了重要推动。现在她是我军区的新兵,秦致新同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旧事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郑国兴的职级放在那儿,秦致新当即就收住了话题,赔笑着说:“周所长提携过我,我对他非常感激,当然也是希望他和李潇潇同志早日爷孙团聚。蔡爷爷也是这么想的,我是觉得将李潇潇同志的情况告诉蔡爷爷,这样咱们才能对症下药。”
郑国兴这么说,就是已经要将李潇潇刚才的行为揽下来了。刚才李潇潇已经说了,能管她的只有法律和部队纪律,现在他说她是光州军区的兵,自然就是归军区管了。
他这意思,是连蔡博闻的那句“道德伦理”他都不买账了,可秦致新居然跟他叫板,他都快觉得这蔡家准女婿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了。
这屋里剩下的大多都是人精,自然也听懂了郑国兴的话。
谁也没想到来吃顿入伙饭,就碰着这么尴尬的一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似乎除了郑师长之外,其他人都搞不太清楚事情,那又何必多管别人家事呢?
蔡博闻看了秦致新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秦致新微微颔首,目光低垂,无声地表示着顺从的态度。
蔡博闻满意地收回视线,心想,这才是后辈应有的样子!
他朝郑国兴说:“从前没人管教她,这性子再这么下去,以后非得闯祸不可!文艺兵也是兵,既然现在到了军区,那就让她在部队里好好磨一下性子,学学规矩!”
“每年新兵都会有三个月的训练。”郑国兴当然知道蔡博闻说的规矩指的是什么,但那规矩对军人没什么用,他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打了一手太极,“咱们都是严格要求,一视同仁的,教官不会因为跟谁关系好而放低要求。”
“不过重锋那小子也是没规矩,”谢明义笑着说,“刚才我本来还有事想吩咐一下他呢,跑得倒是快,我看十有八九是他带坏了潇潇。”
他又朝蔡博闻一脸抱歉地说:“蔡老师,回头我一定骂那小子一顿。”
刚才跑出去的几个人里,虽说都是小辈,但除了李潇潇,其他三位可都是二十以上的人了,都是有出身有职级的人,蔡博闻一句不提,一直揪着个十几岁的李潇潇说,也确实是不够大度。
现在谢明义直接把锅甩给了重锋,意思就是:李潇潇那孩子还小,都是重锋带坏头,你要骂就骂重锋吧。
骂
重锋?重锋是各军区争着要的军事人才,连他爹重师长在公务上都找不出骂他的理由,更何况是这种私下里吃个便饭的场合?
谢明义这一手推得巧妙,拿重锋给李潇潇做了挡箭牌,看起来又给足蔡博闻面子,蔡博闻也只能不了了之了,于是皆大欢喜,其他有眼色的也开始活络气氛,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就此揭过。
重建忠、郑国兴、谢明义等人确实是周志鸿的学生,手把手教过的,所以他们特别尊重周志鸿。
而蔡博闻是周志鸿的工友,跟他一个学校,军官们喊他老师是因为大家都在同一个学校过,并不是因为他直接教过他们。
当年周志鸿能被直接点名去做项目,而蔡博闻还需要周志鸿拉一把才有出头机会,这其中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蔡博闻调过来之前,周志鸿还特意打过电话给郑国兴,给郑国兴打了招呼,让他关照一下蔡博闻的生活,郑国兴这才拉了一堆人过来凑热闹。
郑国兴心想,周老师估计也没想到,这热闹直接把他那宝贝孙女气走了。
饭桌上大家再没提起李潇潇的事,宾主尽欢,蔡博闻也顺便将蔡晓清和秦致新正式介绍给众人,众人又捧场地夸赞了两名年轻人一番。
八点多的时候大家陆续离场,秦致新和蔡晓清送客人出门。
负责新兵连的王海涛因为职级最低,走在了最后,秦致新等他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喊住了他:“王连长,您的钢笔还落在屋里呢,您稍等,我去替你拿出来。”
这年头大家都兴随身带钢笔,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方便随时写东西。
之前大家在屋里聊天的时候,秦致新说自己的钢笔没墨水了,借王海涛的用了一下,用完之后放到了一边,王海涛跟其他人正聊得兴起,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听秦致新这么说,王海涛一拍额头,笑着说:“瞧我这记性,明天开训了,要是少了钢笔可不行,幸好小秦想起来了。”
于是其他人先走了,王
海涛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秦致新跑了一趟,从屋里找到被落下的钢笔,还给了王海涛。
王海涛把钢笔收回口袋:“辛苦小秦,那我先走了。”
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秦致新说:“王连长请留步。”
王海涛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事?”
“王营长,明天新兵连开训了,蔡爷爷说,希望新兵连不要因为李潇潇同志跟周所长的关系,影响了新训效果。”
秦致新笑了笑:“蔡爷爷说,希望教官一视同仁,要是李潇潇同志犯了错,该罚的罚,跑步也好,关禁闭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磨一下她的性子。”
王海涛一听,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这蔡老师怎么连这话也说得出来?管得也太宽了,想要借着他们的手来教磨李潇潇的性子,连关禁闭都狠得下心来。
要知道,关禁闭这惩罚,别说娇滴滴的文艺兵了,就连陆海空的老兵们,没人不怕,再不服管,进了禁闭室,出来都服服帖帖了。
能不怕吗?要是时间一个没把控好,能直接把人逼疯。
王海涛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军人要有军人的血性,听父母爷爷奶奶的话也不一定能做好兵。军区有军区的规矩,我们不保证能教出一个端茶递水贴贴服服的乖孙,但肯定是能教出一个合格的军人的,不合格的马上踢走,多一天都不会留。”
秦致新心里浮起一丝不甘,但脸上不显分毫,赔笑着说:“是,我会再劝劝蔡爷爷的,他也只是出于好心。”
新兵连是军队的临时编制部队,每年的总带队人都不一样,今年刚好轮到王海涛,从前期准备就忙得脚不沾地,今晚还特地抽时间过来吃饭,看了这么一场闹剧。
那名新兵他有印象,去年野营拉练时,她唱得那首方言歌,他也在场,他当时就没觉得人家小姑娘有多娇气。
今晚她说只有法律和部队纪律能管她的时候,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都想大腿一拍喊声“好”。
王海涛摆摆手,示意秦致
新不用再说了,转身准备走,视野中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大院中也不是没有路灯,但这人的位置站得巧,光影连接处,刚好是一个盲点。
这大晚上的,王海涛被吓得一个激灵,看清楚之后拍了拍胸口:“重团长,人吓人容易吓死人。”
重锋从暗处走了出来:“见你们聊得挺投机,所以没打断。”
想起李潇潇前脚跑出去,重团长后脚就跟着走,王海涛打了两声哈哈,连忙撇干净干系:“说笑了,咱跟小秦这是在严肃讨论呢!”
真正的军人不但能扛得住糖衣炮弹,更能扛得住明示暗胁,重锋刚才也听到了王海涛和秦致新的对话,当然知道王海涛不会听秦致新的,否则也不会让他看到自己。
“聊完了?”重锋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秦致新脸上,“我刚好有事找一下他。”
“当然当然,”王海涛回去还得接着忙,马上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等王海涛走了之后,只剩下了重锋和秦致新。
秦致新科研家庭出身,爷爷奶奶、父母都在相关领域有重要贡献,也是因为家人太忙,没什么时间管他,他小时候经常要在邻居家里吃饭。
他不喜欢科研,但家里为他选择了这条路,背靠大树,一路走得平平凡凡,上司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结果,他刚好碰上周志鸿从闭关项目中出来,家里见他确实扶不起来了,而周志鸿也缺个秘书——秘书嘛,懂点领域相关,不用太精尖,更多的是偏向工作和生活助理。
秦致新其实挺喜欢所长秘书这个岗位的,起码他就不用再专注领域研究。但后来,他发现,这个岗位最值得的地方,是让他遇见了宝姝。
秦致新在周宝姝被捕的时候,他并不在周宅,所以没能看到周宝姝暴露真面目的时刻。
他对她的最后印象,仍停留在医院中,周志鸿让他不要再来医院了,受伤的周宝姝由护工来照顾。
他甚至不知道,那场花盆的意外,是
周宝姝的策划,他以为周宝姝是无辜的。
在周宝姝被捕之后,他想方设法想见她一面,却困难重重,甚至怀疑那些指向她的证据都是假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肯放过她。
当初宝姝还是以周家千金的身份住在周宅时,她就已经喊他秦大哥。哪怕她后来被赶出了周家,她来找他,也不过是对他有依赖感。
虽然她骗他没有钱,但也不过是因为想要跟他在一起,所以才说自己没钱,因为她哪怕问其他男人要钱,也从不朝他要钱。
他和重锋相对而站,脸上的笑容完全褪下了,那股老好人的气质消失得一干二净,在昏暗的灯光下甚至显得有点阴郁。
重锋看着面前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秦致新:“冯宝姝疯了。”
秦致新闻言,缓缓地勾起了嘴角,眼里透着怨毒,声音沙哑:“是啊,好好的一个姑娘,被逼疯了,你们满意了?”
重锋一脸淡漠:“那是她咎由自取。”
晚上在蔡家的时候,他看到潇潇也试探秦致新了,秦致新在听到她说“冯宝姝那罪犯”时,反应特别大,很显然秦致新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冯宝姝而来的。
冯宝姝被定罪最后,去了一个边远地方的农场劳改。重锋刚才跟方浩明他们分开之后,就是回去了一趟办公室,朝那个农场打电话,结果被告知,冯宝姝过去没多久就疯了。
这个雇人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女人周宝姝,前世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靠着潜规则上位。穿到这个世界之后,仍旧用着老方法,利用自己是女主的便利,吊着喜欢自己的男人们,朝他们要钱。
即使身陷囹圄,她依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身上会有女主的运气,男人们也会想尽办法来救她出去。
而在这之前,她只需要在这农场改造中,好好保存自己的美貌和身材——身为前世的娱乐圈性感女神,她太懂得它们的重要性了。
于是她朝其他劳改犯们示好,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