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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十二朵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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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硕晃了晃袋子里的东西, 咣当咣当地响。他说老爷子这几天很想看看以前的老物件,就和郁孟平来老屋子里找。

    知道周攒和郁孟平许久没见,齐硕就先带着东西回去, 给他们腾说话的地儿。

    那辆耀眼的保时捷在宁静的校园中轰鸣而去,郁孟平和周攒站在那棵老玉兰花下。

    花凋后, 叶子就密起来。

    “就这几天了。”郁孟平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周攒意识到他说的是老爷子后, 微微发怔。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

    谁也逃不了,但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

    老爷子应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想看看以前的老东西。

    “这花都谢成什么样了, 你还拍给我。”郁孟平聊到别的话题。

    他抬头从碧绿的叶子间往上瞧, 只看到几朵黄花,他感慨道:“今年这花谢得真够快, 我都还没怎么赏过。”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周攒说, “这棵开花还算晚, 你还记得大礼堂附近那一列么?三月末的时候就掉光了。”

    郁孟平侧脸看过来, 淡淡微笑着。

    2015年即将过去一半, 这些月来, 他一直待在医院。

    他说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站在灿烂的玉兰树下瞧着周攒匆匆忙忙地跑回大礼堂去, 之后又失落地走出来。

    郁孟平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低头垂眸地问:“你那时候是在找我么?”

    随后抬头笑着看向周攒, 很是信誓旦旦。

    他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无赖到让周攒又喜欢又讨厌, 好像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周攒有些羞愤, 随后又释然一般地坦然:“是啊, 想看看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别给我们学校的师生添乱才好。”

    郁孟平唇边的笑意更深, 抽了一口烟。

    他走近了点,绕着玉兰树仔细看了一圈。

    “你看什么?”

    郁孟平拧着眉,很认真地说:“我记得这棵树有个窟窿,怎么找不到了?我小时候还见过。”

    “应该自己又生好了。”周攒走过来帮他看,抬头的时候,在很高的位子见到块手掌大的树瘤,她指着问:“是不是这个?”

    郁孟平闻声抬头望去,看了好一会儿,“可能是这个。”

    声音里有无限的迷茫和无助。

    周攒以为郁孟平是想他爷爷了,问:“你爷爷是f大的老教授?以前你和他住这里?”

    郁孟平摇摇头:“不是,我奶奶才在f大教书,他不怎么来这边住,通常在部队。我小时候和我姑姑,还有奶奶住这里。”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脖子累了,不想再看,牵过周攒的手往学校走。

    右手指尖有白烟飘然而上。

    周攒知道他姑姑前几年就不在了,现在爷爷也凶多吉少,怕他想起往事,便贴心地没再多问。

    她紧紧握住郁孟平的手,像是给予他力量:“等明年玉兰季的时候我们再来看。”

    郁孟平沉沉地看向她,大拇指在周攒的手背上来回摩挲,抿着唇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良久后轻声说:“走吧,我们随便走走。”

    突如其来的见面总是让人格外珍惜。

    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怎么逛过f大,那时候总觉得学校很寡淡无味,一坐上郁孟平的车,他们很快就开出校园。

    现在慢慢走起来,却发现处处有小惊喜,以及别处不可多得的安宁。

    半路的时候,郁孟平接到家里电话,说是医院里已经来了其他人,今晚让他好好休息,等明天再过去医院。

    明天就是周末,周攒没有其他课,逛完半个学校,周攒和郁孟平打车回了酒店。

    离开之前,周攒特意还去老教师公寓对面的水果超市买了几个橘子。

    谁让郁孟平逛学校的时候不经意说,这家店的老板竟然还在,他小时候在f大横行的时候他就在卖了。

    周攒这是为了解解他的“乡愁”之苦。

    可惜回到了酒店,郁孟平吃了一瓣就酸得掉牙,说,“以后还是别买这种便宜的橘子,这也太酸了。”

    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吃。

    就连周攒要去吃,郁孟平也不让,周攒没听他的,还是吃完了,反正她吃起来觉得挺甜的。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他们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催醒。

    周攒猛然间睁开眼,目光清明,大脑十分清醒的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郁孟平拉开床头灯,侧身接电话,依旧挡不住澄黄的光亮,它们在黑夜中伸出漆黑的双手,想要捉住郁孟平映在天花板上巨大的却又虚渺的影子。

    几分钟后,郁孟平挂了电话。

    他裸在外面的后背有些阴冷,周攒欺身抱上去的时候冰凉的一片,“去吧,我等你。”

    “嗯。”郁孟平没回头。

    他离开的时候,天空中轰隆地一声巨响,像是哀悼的巨大锣鼓声,之后就是哗啦哗啦的雨声。

    从此,云端少了一位老者。

    一连好几天,周攒都不知道郁家那边的情况,担心郁孟平那边的情况,却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增加负担。

    虽然上课依旧认真,没开过小差,可一到铃声响起,周攒成了全班下课最积极的学生。

    那几天也不和蔡彤彤去读书亭,接翻译单子,只要有时间就去酒店里等着。

    好像只有这样能稍微安心一些。

    这期间,周攒深夜的时候接到过一次郁孟平的电话,她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郁孟平有些错愕。

    一看屏幕,已经是凌晨2点了。

    经过上次要搬寝室的闹剧,双方不用解释就清楚接电话意味着什么。

    “你在酒店?”郁孟平声音沙哑,不太能讲的出话。

    “嗯。”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时间。”

    “没关系,我喜欢你打给我。”

    在这种你需要我的时候。

    让我的陪伴有了意义。

    周攒懂事得没有问那边的情况。

    两人在黑暗中静默,但又都知道周攒在陪着他,支撑着他。

    这种在兵荒马乱中不可多得的温馨,像是莽莽风雪中两股微弱的炭火,相互依偎,相互散发微弱的光。

    周攒一直能听到郁孟平那边匆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大家都在找他。

    而他大概是躲在什么隐蔽的房间里,独自享受着清静,周攒猜得到。

    一直过了许久,月落参横,东方既白。

    周攒住的酒店都能听到早晚班工作人员交班的声音了,郁孟平才挂了电话,让她早些休息,过两天就让聂青浓把她接过来。

    聂青浓开着齐硕那部闪亮亮的粉色保时捷在f大招摇过市的时候,是个下雨天。

    周攒上完演讲课,就跑着来停车场找她。

    头发有些湿漉漉地上车,聂青浓惊讶地给她拿纸巾:“怎么不撑把伞过来?头发都毛了。”

    周攒接过纸巾擦头发,“忽然下的雨,我连伞都没准备就跑过来了。快开吧。”

    大概是老爷子刚走,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聂青浓尤甚,耷拉着脸,启动车的时候抱怨道:“什么鬼天气,天天下雨。”

    周攒把湿纸巾揉成团,滚在手里,确认自己头发干了之后,看了眼雾雨朦胧的窗外,面无表情地说:“这在杭城,已经算是梅雨季了。”

    “那边怎么样?”她回头问,眉目间有些焦急。

    周攒只能通过聂青浓得知郁孟平那边的消息。

    聂青浓似乎是想到什么,眉头深皱,表情复杂地说:“乱得很。”

    “那些利益关系?”

    “也不算,这只是一小部分,大头是二哥和他大哥,还有他爸爸出了问题。”聂青浓慢慢解释。

    “老爷子死前不让葬礼大操大办,就唯二两个要求,大哥和郁爸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被二哥拦下了。”

    大多数人都讲究事死如事生,死者为大,周攒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让郁孟平阻挠了。

    “什么要求?”她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聂青浓小心避让着周围的学生,叹了口气:“第一就是最后一口气前再见见发妻,也就是郁奶奶;第二就是他死后,想把姑姑的一部分骨灰和他合葬。结果一样都没办成。”

    “要求好像不是很过分。”周攒谨慎地说。

    聂青浓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透着无奈和罪有应得,却又无限地怜悯。

    “对二哥和郁奶奶来说就是挺过分的。”她轻轻道。

    周攒知道这里必定有自己不清楚的故事,便不再评论。

    重重的雨打在挡风玻璃前,就连行人道上撑着伞的学生影子也虚晃得像在茫茫大海中飘摇。

    “我们去哪儿?”周攒没有底地问。

    “静园。”

    静园是郁靖萦生前的房产,她一辈子都没有小孩,将郁孟平从小带到大,视他为亲子,死后,大部分遗产都给了郁孟平这个侄子。

    静园也是其中之一。

    周攒她们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路边的树经不起吹,一吹,叶子上的雨水便纷纷落下。

    天已经擦黑,路灯亮起,整个世界像是被罩在湿湿的玻璃罩中。

    周攒要下来的时候忽然被聂青浓拉住。

    “等等。”

    “怎么了?”

    聂青浓朝着前面递了递下巴,“先别下去,讨厌鬼来了。”

    周攒看过去,在青苍的暮色中,见到江阔屿从一辆路虎车副驾上下来,下来后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像是在等另一位大人物下车。

    江阔屿收敛起平时的混混样,变得十分谨慎恭敬。

    车后座下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形高大,头发有些灰白。

    只是匆匆一瞥,周攒看不清容貌。

    “江阔屿身边的是谁?”她问。

    今天她可真是问了太多东西,周攒发现其实她对郁孟平知之甚少。

    之前刻意不敢触碰的东西,到如今是一团谜。

    “江阔屿的爸爸。”聂青浓有些嫌恶地说。

    周攒心底有些吃惊,直到刚才,她一直都以为姜致年是江阔屿的父亲,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姓,但这在他们的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刚才那位中年男人的身形和气场显然与姜致年不同。

    周攒有些混乱了,她知道问郁孟平家里的私事不太礼貌,但还是秀眉微拧,疑惑脱口而出:“江阔屿到底是谁生的?”

    清凉的夜里,聂青浓微讽地冷哼:“私生子的脏玩意儿。”

    “他们也敢来这地方!”聂青浓安慰道:“别担心,很快就出来了。”

    诚如聂青浓所说的,不过七八分钟,江阔屿和那个男人就出来了,周攒等他们离开,才和聂青浓告别下车。

    天气微湿,空气中弥漫着大面积树林的清爽。

    周攒进去,在屋外按了按门铃。

    很快,门开了。

    站在屋内的是有些不修边幅的郁孟平,几天来,身形比上次在酒店见的时候还要瘦削,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子。

    郁孟平满脸疲惫,见着周攒,淡淡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请周攒快点进来。

    他有点破碎,周攒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倒是郁孟平行动间有些推拒,不愿意亲近。

    “我现在身上肯定很脏,三天没洗澡,本来还想趁你没来的时候刮个胡子,现在”他说不下去了。

    眼睛里有着红血丝,眼窝下浮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狼狈又让人心疼。

    周攒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怕什么,我又不嫌弃。”

    周攒扑上去,将他抱个满怀,是让她安心又踏实的气息。

    郁孟平一点也不敢动。

    “郁孟平,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紧紧抱住后,周攒忍了两下,说出了心里话。

    泪水湿透了衬衣。

    他们先去楼上洗澡。

    没有以往一触即发的浓情,这回周攒只想帮郁孟平快点洗完澡,之后再帮他刮胡子,然后他就可以去睡觉了。

    因为郁孟平看起来像是十天十夜都没合过眼的样子,要是再不睡,周攒估计下次来找他,只能去医院了。

    郁孟平累得什么也不想动,就站在那儿,让周攒给他擦沐浴露,搓泡泡,然后被周攒一推,站在淋浴头下,将一身绵密的泡泡冲刷干净。

    抬头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浴室中漂浮着无数的五彩泡泡。

    洗澡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两人都不太饿,比起饿,更加需要睡眠。

    洗完后,两人便抱着一起睡了。

    这觉睡得很踏实,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周攒是被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很像寒暑假回家,周攒还在赖床,她妈妈已经早起开始收拾客厅。

    周攒以为自己是幻听,毕竟昨晚到静园的时候,别墅里只有她和郁孟平两个人。

    她怕郁孟平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周攒打算先去楼下看看有什么食物没有,等做好了再喊郁孟平起来吃。

    周攒披了件晨衣在吊带睡裙外面,下楼,路过客厅,要去厨房的时候,就在沙发见到了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那位老太太与周攒四目相对,摘下眼镜,很客气地问:“你是哪位?”

    待到看清周攒身上的粉色吊带睡裙,很难为情地站起来,想躲又没地方躲似的:“啊呀,阿平这小子,也没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他带女朋友来这儿住。”

    周攒万万没想到自己和郁孟平奶奶见面的第一次,会是如此得尴尬。

    吃过下午饭后,郁孟平将奶奶的行李搬到一楼的住房,随后上楼,刚进门就被周攒狠狠地拿枕头砸。

    “怎么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我奶奶面前乖乖巧巧,温柔小意,这就是先把我奶奶哄住,一回到房间,原形毕露了?”郁孟平调侃。

    周攒往重了打,没和他假客气:“你还说,让你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奶奶也住在这儿。刚才我下楼只穿了吊带裙,你知道我有多尴尬么!”

    “你还好意思说。”又连砸了两下,但始终担心他刚起床没多久,后来也用了巧劲。

    郁孟平连忙从她手中夺走枕头,“别打了别打了,我的错,行了吧。”

    一把将枕头丢在床上,郁孟平回身抱住周攒,周攒不让,扒拉了两下,也没扒拉下来。

    “打我,你自己不心疼嘛?”

    谁会心疼你!”

    “你看看,又说反话。别生气啦,就一点小事情而已,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嘛?”他哄着周攒。

    “这是小事么?”

    “怎么,见我家人对你来说是大事么?”郁孟平将脸埋在她后背上,闷着声音说。

    即使睡了一夜,十多个小时,他的声音还是透着浓厚的疲惫,周攒也不忍心和他闹了。

    “总有一天要和我家人见面的,不是么?周攒。”

    “更可况,我奶奶还挺喜欢你,你怕什么,下楼见面那次就当是个意外的小插曲。不过,确实是我没做好,没有提前通知双方,昨天睡觉前想和你说,但我忘了。”

    郁孟平闻着她身上的香甜的气息,闭着眼睛继续说:“郁明辉和我爸这两天总到我奶奶那儿去烦她,我就把她接过来住。”

    周攒这下更舍不得了,抱着双臂说:“下次不许这样了。”

    “当然。”他一口答应。

    屋子里的窗户打开,欢迎最近连绵阴雨天中,好不容易的夕阳进来,周攒的皮肤在夕阳下也变成金色,润润得透着光亮。

    郁孟平忍不住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更何况,我女朋友的身材这么棒,我奶奶也不用再担心她孙子了,是不是?”

    原本严肃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郁孟平说破,周攒在这方面始终不如他。

    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想大喊,又怕被老太太听到,破坏自己形象。

    轻声地恨恨地回头瞪他,咬牙切齿地说:“郁!孟!平!”

    郁孟平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昨日凝着的眉头舒展。

    “喊什么?”他拉着周攒回床上:“来,再睡会儿。”

    “你能不能正经点,老太太还在呢!”

    郁孟平这下反倒笑了:“攒攒,我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我身体也不允许啊,我忙葬礼的事也忙了八/九天,一眼都没合过,现在真是简简单单的睡觉。”

    “你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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