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消融
牧川摘下帽子和口罩放在桌上,委身在沙发上落座,翘起二郎腿,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斜对面的余文水身上。
“说吧,你想谈什么?”他不轻不重地问。
经过这几天对手戏的磨合,牧川对余文水的印象比最初稍微好了点,不过也只是稍微而已,距离成为朋友还远远不够。
余文水对他的想法倒是无所谓,他也没多想跟牧川成为朋友,说到底两人只是工作关系,如果不是因为牧川是席宇的哥哥,余文水估计压根儿不会跟他有任何私交,何况他还知道了对方恐同。
之所以今天约他来自己房间一趟,主要还是为了席宇。余文水父母走得早,所以对亲情方面格外看重,也格外敏感,他不想看着席宇硬生生跟家里僵持,再加上他有些猜想需要求证。
“你们家的情况呢,我有所耳闻。”余文水也不啰嗦,索性开门见山,“严格意义上说,小宇算是你们家的私生子吧。”
牧川冲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也没有露出明显的惊讶表情。在他看来,这虽然是秘辛,但真想细究也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他丝毫不怀疑余文水有这个能力,或者说贺梓秋有这个能力,更不用说背后还有个江勘。
“所以呢?”牧川问。
“所以你瞧不上这个弟弟,觉得他是破坏你们家庭的小三的儿子,你讨厌他,因为他分走了你一半的父爱。”余文水信誓旦旦地说着。
牧川嗤笑一声,问:“这些话是席宇告诉你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余文水将球踢了回去。
没有跟他继续口舌之争,牧川略微思考了一会,说:“我知道你在试探什么,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的身份而苛待他,我想这些席宇都告诉过你。”
余文水微微一愣,惊讶于他的坦诚,也不再绕弯子,直球道:“这正是我所不理解的地方,小宇说你和你妈妈都对他很好,好到反而让他更过意不去。”
“是这样吗……母亲的大度或许是因为她有她看重的感情和家庭,至于我,从来没把席宇当作过妨碍。说白了,上一辈的爱恨不过是白月光和朱砂痣,席宇本身没有错,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仅此而已。”牧川不咸不淡地解释道。
“可你不觉得你们逼得他太紧了吗?”余文水蹙眉,抿着嘴唇,换了个说法,“你们应该知道他的心结,他不愿意站在台前接受别人审视的目光。”
“是,所以他逃走了。”牧川反问,“但一味逃避就能解决他的问题吗?他的不安和软弱,正是他需要去面对和战胜的。”
闻言,余文水忽然笑起来,身子后仰,又瞬间前倾,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不能逃避?不是所有人都有坦然拥抱自己不完美的能力,明知道自己不行,扬长避短才是明智的做法吧。即便不光彩,甚至在你看来是怯懦的选择,可它确实有效。你是否想过,对小宇而言或许这才是最适合他的,至少现在他活得很快乐,不是吗?”
余文水的笑容里透着股痞劲儿,牧川愣住,一时竟想不出反驳他的话,不悦地皱眉,扔出一句:“歪理。”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只信歪理。”余文水一时间笑得更得意,见对方不作声,他连忙往回收了收笑意,“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和叔叔都很关心小宇。如果我没猜错,当初找小宇去当助理的那位嘉华的人事主管是因为叔叔的关系吧?”
“小宇告诉你的?”牧川终于露出了余文水期待已久的惊讶。
余文水摇摇头,否定道:“他不知道,也或许他其实知道,这不难猜。且不说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刚跟家里闹翻正愁工作,工作就自己找上门了。何况对方好歹是嘉华的hr,能亲自到宾馆门口去找人,这样的面子除了叔叔外我想不出还有谁有。”
牧川的神情松弛下来两分,似是有些无奈道:“父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他心里服软了,面子上也不肯承认,更不会松口求小宇回家,转头却又放心不下四处托关系照拂。”
余文水不自觉扬了扬嘴角:“哪怕是后来他跟着我离开嘉华去到奇瑞应该也是叔叔同意的吧,否则江总哪里敢真的收留他。”
大概是听到了江勘的关系,牧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下来,冷哼一道:“谁知道某些人存的什么龌龊心思。他要是敢把主意打到小宇身上来,我就废了他。”话语间他的眼神骤然凛冽,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这位对江总的偏见不是一星半点啊。余文水在心里捏了把冷汗,不过总归念着江勘帮过贺梓秋的好,想着为他说两句好话,遂道:“那个吧,我觉得你可能对江总……有点儿误会。”
牧川猛地瞪着余文水,发射出去两记眼刀仿佛要将余文水凌迟一般,“误会?”声音骤然比先前大了些,牧川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呵,是他没泡过小鲜肉还是他不喜欢男的?”
这……好像他确实都占了。
“你也知道,圈里的事半真半假,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很多事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余文水话里有话,神在在的盯着牧川,语气里又有种老生常谈的感觉。
牧川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甚至都懒得多看余文水一眼,起身准备走人。
“欸,牧川!”余文水出声叫住他,迟疑片刻后挑眉一笑,“我再跟你说个秘密。”
转过身,牧川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余文水嘴角朝一侧上扬,又是那副痞痞的表情,“也没什么,其实我也喜欢男的。”
这话在牧川听来,甚至还有两分骄傲和炫耀的意味。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化,先是错愕了一秒,紧接着深深皱眉,再看向余文水时,嫌恶的神情丝毫不掩饰,甚至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他问。
对他的反应,余文水反而很满意,是那种小孩儿恶作剧得逞后的满足。
他耸耸肩,双手一摊,歪头说:“没什么意思,单纯觉得应该告诉你而已。”他笑得人畜无害,满脸写着“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牧川深深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等到关门声响起余文水才收敛笑容,皱眉,整个人后仰躺在床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牧川坦白性向,明明贺梓秋还告诫过他,但他又不认为刚才是一时冲动。
算了,反正目的达到了。他勾了勾嘴角,伸手掏出兜里的手机,停止录音。
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都说了,能怎么着?
这么一想,他懒得再纠结,翻个身麻溜下床,捡起外套边走边穿,出门觅食去了。
席宇等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才缓缓将手机递还给余文水。
他抿着唇,脸上写着倔强,却没有多少震惊。
余文水微微叹口气,左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尽管我不觉得他们是对的,但他们始终是你的家人,况且你也听到了,你爸还是关心你的。”
席宇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余文水,牵出一抹苦笑,“鱼哥我不傻,即使当时没想到,后来去了嘉华之后所有人都对我很客气,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明明是离家出走,结果还是在我爸的庇护之下。”
“话不能这么说,你爸最多是给你找了个机会。”余文水语重心长的说,“你想啊,不管是你到嘉华之后还是来辛禾之后,你始终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在完成工作。别看你只是个小助理,作用可不小。呐,别的不说,光是帮我盯数据、反黑打假、应援、沟通粉丝,哪一件不是头等大事!”一边说,他一边掰着指头跟席宇数。
“正是因为有你,我才没有顾虑,事业才能蒸蒸日上啊。”余文水笑得很灿烂。
席宇愣了愣,随即摇头,“这些事都是彬哥的功劳,我也就是打打下手,帮他跑跑腿。”
“自信点!彬哥又不能24小时跟着我,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一环知道吗?更何况还有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听到这话,席宇抬头望着他,眼里少了沮丧,多了一分清明。
有戏!余文水在心里喝一声,继续输出:“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为我服务,所以我也是你的老板。那么本老板现在告诉你,你不仅是个合格的员工,还是个优秀得不能再优秀的员工,以后要自信些,要更加出色的完成工作。”学着某些电视剧里的领导讲话的口吻,余文水煞有其事地给席宇打着鸡血。
这话显然对席宇很受用,他一把扑进余文水怀里,搂着他的腰哭起来,边啜泣边说着谢谢鱼哥。
这一下把余文水险些搞懵了,他无奈地拍拍席宇的后背,想着这孩子也太容易感动了些,不过似乎也能理解这种情绪。在一个充满否定和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或许这是席宇第一次听到来自别人的赞美和肯定也说不定呢。
想着,余文水释怀地笑了笑,哭就哭吧,发泄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这番宣泄持续了足足三分钟,席宇才松开余文水,臊着脸赶紧跑进浴室去洗脸去了。余文水抽了几张纸擦了擦衣服上湿乎乎的一片,正巧被回来的席宇看见,惹得席宇红了脸,道歉说:“对不起鱼哥,弄脏了你的衣服。”
余文水见他没什么异样,逗他说:“知道错了就好,这件衣服你要负责帮我洗了。”
席宇点头如捣蒜,坐回余文水身边,忽然反应过来,吐槽道:“可你的衣服平时也是我洗的呀。”
“啊?是吗?嘿嘿。”余文水尴尬地笑了笑,心虚地想这话还好没被牧川听到,他要是知道他弟弟在外给别人当保姆,还不手撕了他。
对此席宇觉得没什么,从小母亲就告诉他要自力更生,他的衣服一向是自己洗的,即便后来回了牧家依旧如此。既然他负责照顾余文水,洗个衣服也是理所当然,何况还有种机器叫洗衣机,其实也没多费劲。
从这一层面上来看,席宇这个弟弟反倒比余文水更成熟些。
隔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还有小粉毛的。”
“哈?”余文水全然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道,“小粉毛居然奴役你帮他洗衣服?这个畜生。”
席宇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摇头解释:“不是的,在家的时候你俩的衣服经常混在一起,我干脆就一块儿洗了。”
“……”余文水挠挠头,护犊子地说,“放心,回头我就教育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干去。成天麻烦别人,不像话。”
席宇憋着笑,没忍心拆穿他鱼哥的大型双标,一边听着他对易颜骂骂咧咧,心里头涌起一阵暖意。
过了会儿,余文水大概是骂累了,停下来,瞄席宇两眼,见他心情不错,遂把话题牵引回去:“你准备怎么办,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爸的真实想法。”
“不知道。”席宇发愁地摇头。
还真是遗传,一家子的闷葫芦。余文水腹诽一句,语重心长道:“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不管你做了什么,你爸始终是关心你的。如果你有顾虑,不如先打个电话探探你爸的口风?”
见他老实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余文水识趣地离开房间,他可不想见证别人父子重归于好的煽情戏码。
关门的瞬间,他隐约听见席宇颤声喊道:“爸……”
席宇到底跟他爸聊得怎么样余文水不知道,只是在当晚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席宇发了一条动态,很简单的一句话:原来我真的长大了。
余文水盯着看了几秒,而后笑了笑。是了,我们都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