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迟到
发了微博后余文水没来得及看反馈。
闫导规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三两口扒完饭,忍着勒痕被裤料来回磨蹭的疼痛小跑去妆发造型间归还衣服和头套,总算是在28分赶到了片场。
“很守时,不错。”闫双脸上挂着笑,称赞了他一句。
闫双的长相很神奇,他只要不笑,脸上的肉就会垮塌着,任你不管怎么看都会觉得他不高兴,特别是配上他那两条浓眉,不怒自威,像是下一秒就会喷发的活火山。可他一旦笑起来,又是另一副景象,脸上的肉依然垮着,但被嘴角牵扯往上提,浓眉平展开来,腆着他的胖肚皮,活生生一尊弥勒佛现世,喜人得不行。
可问题就是,闫双根本是将不苟言笑做到了极致,弥勒佛不常见,活火山倒成了日常。
以至于余文水突然看见闫双冲他笑还有点受宠若惊,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犹豫豫到最后索性尬笑两声,说:“还是导演你早一些。”
闫双愣了愣,笑意更浓,指着身边的小马扎让他坐,道:“我压根儿就没走。”
“欸?”余文水从他身后绕到另一边,看见放监视屏的桌上放了一堆的分镜稿、好几版修改过的剧本和一些其他拍摄资料,再旁边就是一只空掉的饭盒。
原来他真没离开。余文水突然意识到想拍出一部好的作品,除了演员的付出外,最辛苦的其实是导演,可一旦作品问世,人们更多的关注往往会给到演员身上。只有当作品烂得要命,观众才不忘骂一句“这傻逼导演会不会拍戏,拍的都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余文水在小马扎坐下,心头泛着心酸,他不经意间轻轻握拳,深感自己肩头责任同样重大,他可不想因为自己演得烂最后还连累导演一块儿挨骂。
就在他晃神的工夫,夏傲荣和石梦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两人的装束和上午相比有点变化,这一场拍摄楚天谕与楚宁枫兄弟初遇的桥段,地点同样是在平慈城,不过中间有一段不短的时间跨度。
根据拍摄安排,剧组租用的这个摄影棚搭了平慈城的景,所以打算一次性将平慈城的戏份挑出来全都拍完再转场。
然而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唯独另一位男主角迟迟未现身。
闫双看了看腕表,不悦地皱眉,一下子又从弥勒佛变成了活火山,片场气压骤然降低。
“孙强?孙强呢?”闫双举着对讲吼,“搞什么名堂,楚天谕人呢!”
孙强是演员副导演,负责跟演员对接,协调演员拍摄计划之类的事务,虽说是挂名副导演,但在闫双面前一点脾气没有。
一听闫王爷冲他发火,他也急得额头直冒汗,握着手机不停给戴尧的经纪人打电话,然而手机里只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numberyou……”
孙强在心里骂爹骂娘,可电话打不通他也没辙,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跟闫双回话:“电话,关机了……”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闫双横眉冷对,怒瞪他一眼,吼道:“那还愣着干嘛?去酒店找人啊!没看见百十号人等他一个啊!”
孙强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握着手机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的反应过来什么,又重新回来,颤巍巍跟闫双说:“戴、戴尧嫌我们订的酒店low,出、出去住了。”
闻言,闫双的脸色又黑了几度,没再找孙强的麻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沉默无语。
其他工作人员瑟瑟发抖,谁也不敢问怎么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过气归气,干等着不是办法,闫双立刻叫来马副导、编剧和统筹,临时开小会,商量调整拍摄计划,把楚天谕的戏份往后挪。
闫双甚至动了删改戴尧的戏份的心思,但编剧称这样对剧本整体影响较大,会耽误拍摄进度,马副导悄悄跟他提了一嘴说戴尧毕竟是资方的人,这样不太好,闫双才作罢。
余文水坐在闫双旁边,开小会也没刻意避开他,所以他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心想,戴尧这回是彻底把闫导得罪惨了。不过他非但不同情,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快意。
大概过了半小时,妆发齐全的戴尧才姗姗来迟,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神情坦然,优哉游哉,身边跟着他的经纪人邢素。
马副导低声提醒一句戴尧来了,闫双鼻孔里冷哼一声,头也不抬。
见状,马副导知道他还在气头上,遂跟编剧和统筹递了个眼色,三人起身到一边。
那边邢素走过来,一改昨日的神气,愧疚地赔笑脸:“不好意思啊闫导,小尧水土不服,昨晚吃坏了肚子,今天一上午人都在医院输液,一想起下午还有拍摄,他说什么也要赶回来,结果路上遇到堵车才来迟了,您多包涵。”
余文水挑眉,斜眼瞥了一眼戴尧,腹诽道,真行,做戏都不做全套,瞧这唇红齿白的,水土不服?您搁这儿骗鬼呢!
“那要不我给他批个假?回去歇几天再来?”闫双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她,“身体不好出了事剧组可概不负责。”
“不用不用,一点小问题,不能耽误拍摄进度。”邢素心虚地连忙摆手。
闫双冷笑一声,直言不讳道:“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样子,演戏不见得多好,屁事倒不少!”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邢素偏只能受着,强颜欢笑地道歉:“是是,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还指望有下次?”闫导哼一声,不再搭理她,拿起对讲大喊一声:“各部门准备,检查设备,灯光组改光源!”
邢素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算是应付过去了,走回戴尧面前,笑着说:“好好拍。”
戴尧不知道她跟闫双说了什么,当然他也不屑于关心,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在武指和威亚师的协助下开始穿威亚衣。
接下来要拍的这一场是楚天谕和楚宁枫在屋顶拼轻功,你追我赶的戏码。
楚天谕被森罗阁救起后成为了森罗阁阁主的嫡传弟子,亦是森罗阁百年来最出色的杀手,江湖人送外号“冥狸”。
他所接十八起任务无一失败,最后一次在江湖上露面是三年前刺杀武林盟主——天清派掌门南宫天和。
南宫盟主遇刺身亡后,武林各门派组成的联盟土崩瓦解,各门派掌门心怀鬼胎,各自为政。
与此同时,“流光剑现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武林,掀起一场新的纷乱。
南宫天和之子南宫溪继承掌门之位,广发江湖通缉令号召武林人士诛杀冥狸势要为父报仇,但冥狸连同整个森罗阁自那时起便在江湖上销声绝迹。
三年后,楚天谕接到阁主指令命他去平慈城杀人夺剑,却不曾想他到达平慈城后竟发现这次的目标是他的亲生兄长楚宁枫。
为了避免与楚宁枫发生正面冲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楚天谕潜入客栈想要盗剑远遁,却不料就在得手时被楚宁枫发现,二人在屋顶展开一番追逐。
棚里光源压暗,营造出夜晚的气氛,夏傲荣和戴尧按照武指定点的位置站好,场记打板:“《流光劫》第623场三镜一次,action!”
楚天谕身着夜行衣,被楚宁枫发现后抓过剑直接破窗而出,翻身跃上屋顶。见状,楚宁枫单手撑住窗台一跃飞出,紧跟着追了上去。
剧本写得很清楚,难点主要在两人各自动作的衔接上,虽然可以用镜头切换的方式来呈现,但闫双想要那种类似一镜到底的连贯感。
然而开拍不到两分钟,在破窗而逃这个动作上,戴尧就吃了螺丝。
“停!”闫导坐在凳子上,皱眉冲对讲机喊,“再来!”没有说原因。
戴尧一脸莫名其妙,没说什么,按着先前的演法又来了一遍。
“卡!再来!”闫导沉声道。
这回戴尧不干了,脸色不悦地走过来问:“导演,我演的没问题,为什么一直重来?”
“没问题?”闫双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看问题大得很!”
愣了愣,戴尧不服气地争辩:“我按剧本演的,能有什么问题!”
“剧本上只有简单一行字,你只看见了剧本,没看见剧本以外的东西。”闫双慢吞吞地回答。
听他这么一说,余文水张着小口,若有所思地点头。
戴尧的表演显得太刻意,缺乏对细节的掌控,而这些细节来源于对人物心理的揣摩。试想,一个不愿意直面亲哥哥的弟弟,在暴露的瞬间一定绷紧了神经,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因此才会如此慌不择路地选择了就近的窗户,顾不上其他,直接用身体撞破窗户而逃。
而戴尧没有呈现出这种紧迫性和慌乱感,反而像是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目标明确地冲向窗户,然而临近时他却畏缩了,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怀疑着这一行为的合理性。
演员一旦对角色产生怀疑,信念感就会减弱。这一点在戴尧身上尤为明显,余文水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进入角色。
可惜戴尧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此刻一头雾水,心想这老头神神叨叨地在说些什么。
闫双向来是点到为止,他从来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导演,必须让演员按他所设定的条条框框按部就班。与其说手把手教演员怎么演,他更倾向于启迪演员,让他们给出自己的理解,这样更有利于演员吃透角色,往往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和惊喜。
艺术创作的高度自由就体现在它从来没有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