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厦十四层（十）
刘洋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眼面对的就是一对幽深至极的纯黑瞳孔，泛着无机质的冷意。
“啊啊啊——”
他连滚带爬地连连后退，直至抵上墙面了也不罢休，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都埋进墙里。
“刘洋你小声点儿啊。”被迫听刘洋持续咆哮了一下午的蒋鸣没忍住，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温泠面对这突发变故也没多意外，在刘洋动作的同时就利落起身，站回南柯身旁。
“好了，已经没事了。”
刘洋再次发出惨叫的时候，走廊的动静吸引了几乎所有人。
罗亦和蒋鸣最终还是不那么放心地率先赶来，一个制住似乎是陷入梦魇了的在地上疯狂打滚惨叫的刘洋，一个赶忙去敲温泠和南柯的门。
“是某个鬼怪导致的梦魇，不会让人死，本质上属于一种恶作剧。”赶来的温泠单膝半跪着，伸手拨弄了下刘洋的眼皮，淡淡陈述，“以刘洋说法，大概是来自电梯和那幅油画，别轻易靠近电梯和这些油画就行——不过目前应该暂时不再会有第二个受害者。”
“之前睁着眼那时候也是？”蒋鸣啧啧称奇，“看着挺清醒的啊。”
闻言，温泠面无表情回头：“你对鬼怪有什么误解。”
“……说的也是。”蒋鸣顿悟，忿忿不平，“鬼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泠只是耸肩。
虽说也不见得什么会帮助人的鬼怪，不过根据白昼数据统计，魇梦域中除了真心想要杀人的嗜血鬼怪和魇兽，不少生物其实都只是以吓人为乐。
尤其喜爱针对一些心理防线较脆弱的参与者。
着实是……相当恶趣味。
南柯只是在最初打量了一阵刘洋和温泠，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让刘洋百般害怕的那幅油画上。
画像上的男人肩膀挺直端坐着，面部微微向左，坐姿僵硬得仿佛有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稍不注意，就能让他丢掉性命。
南柯笑了笑。
刘洋哆嗦了一阵后，发觉几乎所有人都到场，团团围着他。
“你们、你们都是活人吗？”
“是跟你一样的人。”蒋鸣对着刘洋一阵挤眉弄眼。
“啊啊啊——”
“……这也能吓到啊。”蒋鸣嘴角抽搐不停，迎着他人嫌弃的冷眼，不得不无奈地继续安抚。
温泠也将视线投向了那幅油画，正静默不语之时，白领林芝磨磨蹭蹭地靠了过来。
“温泠。”
温泠看她。
“我注意到，这些画中人的视线，好像都……”林芝似乎有些犹豫后半段，而南柯帮她补上了。
“都非常一致地看着那处黑暗边界的方向。”
两人的言论都是在这片公开场合，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张琳琳：“这、这不是巧合吧？”
蒋鸣：“那背后可能有什么东西？甚至是一片空间之类的？”
徐穆然：“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只可惜无法证实。”
梁志国：“那是不是，应该让哪个比较有能力的去探查一下看看。”
随着梁志国的这句话，走廊上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刘洋对这种极致安静几乎有了条件反射一般的畏惧，他没忍住又是一哆嗦，还打了个声音响亮的喷嚏。
众人如梦初醒，而后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向了油画旁的身形娇小黑衣少女。
南柯察觉到后，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半挡住温泠。
罗亦蒋鸣等人也恍然，急忙阻拦：“不是，你们不……”
温泠倏地转身，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你们有谁有兴趣，当然可以自行去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也慢慢落下的缘故，在场众人觉得少女的这句话听着更冷淡了。
不过温泠的建议在场自然是无人敢应答，三两下胡乱打着哈哈，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待温泠和南柯重新回到房间，南柯方才展示出在走廊上隐忍不发的怒意。
“他们太过分了！”
自进入魇梦域起就几乎全程保持微笑的青年难得露出了新鲜的神态，这让温泠颇感意外。
“这没什么。”温泠倒了杯水，抿了一口，随手从兜里摸了一阵，丢给南柯一根棒棒糖，“消消火。”
南柯准确接住后，先是一怔，而后转变为哭笑不得：“温泠，这是我之前递给你的。”
南柯兜里着实很多糖，从一号房回来后，他又给温泠塞了一些。
温泠耸肩：“不吃就算了。”
这么个小插曲过后，南柯倒也安静了下来，嘴里咬着糖，沉默地看向窗外。
温泠也没开口，只是出神地望着门口，间或不着痕迹地打量一阵南柯。
温泠其实没怎么看懂南柯的情绪波动。
太显眼……太张扬了。
对相处不过一天的陌生人，也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吗？
温泠总有种错觉，南柯的感情，也许本应该比她还淡泊。
当然，这些都并不重要。
“徐穆然他究竟是想干什么？”南柯冷不丁说道。
温泠看向他。
“是认为温泠你不服他指挥，没能让他成为彻底的领袖？还是……认为你抢了他风头？”
南柯的琥珀色眼睛依旧澄亮，眼底毫无笑意。
“也许都有，”温泠又抿了口水，“无所谓，这些目前都不重要。”
从空地之初，徐穆然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展现自己和引导众人思绪，这些温泠都看得很明白。
温泠没有额外出风头或是成为领袖的想法，但也不会当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与其考虑这个，不如想想那片黑暗背后是什么，又或者今晚大概会是哪两个倒霉蛋被选中，以及，明天该去哪找线索。”
温泠对探查这件事本身其实没有意见，不然她也不会尝试进入无人一号房间，况且，目前白昼的资料显示，还没有完全不可解的必杀出现过。
但温泠的首要目的并不是离开这个魇梦域，而是找到梦主，彻底破解这场魇梦，为外界拓展一片能够让人们生存的新区域。
但那片黑暗……温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
还是之后再考虑吧。
刘洋今天一整天都受惊不小，赶在提示广播之前就早早地上了床，却又完全没能睡着。
与他同一房间的胡大强早在昨夜就被杀死，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刘洋重新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昏黄灯光下，徐穆然站在窗边，一边擦拭镜片，一边看着窗外。
“徐先生。”刘洋对沉稳可靠的徐穆然还是相当信任的，他快步走了过去。
“刘洋。”徐穆然点头致意，不再说话。
刘洋勉强回了个笑，跟着徐穆然一起看向窗外。
如果被追问，刘洋可能叛逆心起不愿搭话，被徐穆然这么无视，反而激起了他的倾诉欲。
“徐先生，”刘洋频繁转动着自己指尖的一枚装饰性戒指，“你说，我们能成功活着离开这吗？”
“这个世界……这个梦境，到处都太危险了，而且说是找出口，这儿哪有能够称之为出口的地方呢？”
“还有那个叫温泠的小丫头……”
刘洋絮絮叨叨着，在徐穆然点头回应的笑脸中说个不停。
话毕，刘洋喘了口气：“抱歉，徐先生听我说了一晚上废话吧。”
“没有，”徐穆然笑着摇头，“我很乐于当一个倾听者。”
“你的话中也有很多启发之处，例如‘最危险的地方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也觉得不敢去尝试、去闯的人很难找到出路，只可惜，在这个第十三层，只有无法使用的电梯，会让人陷入魇梦的油画，和那块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黑暗边界……噢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没事……”刘洋虚弱回应。
又是一番交谈后，两人道别。
但即使再度躺在床上，刘洋也没能成功入睡，他情不自禁顺着徐穆然的话，回想起今天一整天的经历。
电梯……油画……看向左边……黑暗边界……
边界……
…………
白天终将过去，而第二个夜里，刚入睡不久的温泠突然在剧痛中惊醒。
她看了一眼被凭空提起的左手手臂，心中了然。
显然，今晚被选中的对象是她。
随着细碎的起床响动，温泠眼角余光里又出现了一道人影。
——还有南柯。
“……温泠？你也被选中了。”青年明显带着隐忍意味的声音传来。
“嗯，”温泠低低应声，顿了顿，又补充道，“实在受不住，可以不用强行忍着。”
她指的是，被“吊起来”时的感受。
罗亦所描述的全身骨节被拆开重组确实很恰如其分，尖锐的胀痛感破开肌肉、直入骨髓，再以看不见的丝线钉入那一截骨节，将人整个吊起，就像是活的提线木偶。
闻言，青年似乎无奈地笑了声。
“……嗯，确实很痛。”
没有更多可以用于闲聊的时间，今夜的两个“人形牵线木偶”很快被组装完毕，而后双双被提起四肢，歪歪扭扭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