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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1.未去朝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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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丹轻声唤过卓萤好几声,她才发现高知翔已跪坐在自己面前不知多久了。

    “啊,抱歉抱歉。”卓萤轻轻摇了摇脑袋,对他柔声道:“怎么啦,阿翔?”

    只见高知翔红着脸从食盒中捧出一碗递到她面前:“娘子,给。”

    卓萤接过来一闻,一阵麦冬百合的香味顿时袭上大脑:“‘梦好眠’?这是哪里来的?”

    “我……”高知翔偷瞄了月丹一眼,见她朝自己轻轻颔首,方才对卓萤道:“是我自己跟着月丹姐姐学来煮给娘子的。”

    卓萤笑着一饮而尽:“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何没有那讨人厌的党参味道,原是师从月丹啊。”

    见高知翔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卓萤又是一笑:“多谢阿翔啦,味道跟月丹所做一模一样。”

    高知翔白净的脸上顿时浮出喜色,结结巴巴对卓萤道:“娘子不用谢我的,这些原是我应该做的。”

    卓萤目送他收拾好东西下了马车,才转头对月丹道:“怎么想起教他做这个?”

    月丹道:“没想到阿翔这般细心,虽不知你这两夜辗转无眠,竟也察觉出了你精神不济,今日便悄悄找到我求着我让我教他一副安神汤的方子呢。”

    卓萤不由一愣,又想到他刚才试探般的神色,叹道:“他虽年纪小,但很多时候倒比旁人都细致机灵得多,便是在戊城也多亏了他。”

    “到底是从那深宫出来的,又是那般身子……唉,只不知他从前到底吃过多少苦头才练就这般察言观的功夫色。”月丹也感叹道:“戊城之时我还曾觉得他对我们有所隐瞒对他心有疑虑,虽然招娘你让我不要追问,但私下里我却常常暗中观察他,倒还真没发觉他有什么不妥,且他对你是真的掏心掏肺般忠心。”

    卓萤道:“没有追问是对的,向来他幼时便入宫为宦官,定是有不得已的缘故,便是他有意隐藏自己的过往,也是人之常情。非要让人把伤口扒开展示给旁人看,未免太过残忍不义。只要知道他对人没有坏心眼便罢了。”

    深宫最是吃人不吐骨头,但凡家中有一丁点办法,断没有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送的。且王镬的极乐宫本就是龙潭虎穴,除了穷到揭不开锅的贫苦百姓之子或获罪官员的子孙,极乐宫中的宦官根本没有好人家出身的孩子。

    月丹点点头,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招娘,你这几日夜间不得安眠到底是为何?且刚才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充耳不闻,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卓萤如何说得出她与孟绩发生的一切,便是那一晚她也没能从孟绩口中要到任何答案。

    她想了想,终还是向月丹开口道:“月丹,你有没有曾经向孟…将军透露过关于我的小字?”

    月丹一脸茫然:“虽我也去过孟将军处几次,却几乎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过。”

    卓萤知道月丹向来敬畏孟绩,便又问:“那萼绿呢,她可曾同他说过?”

    月丹摇摇头:“你也知道萼绿对孟将军有些成见,便是她与我同去时,也未曾跟孟将军说过一个字。”

    卓萤“哦”了一声,想来想去又回到恐是白琼花无意中将她的小字透露给孟绩的推断上来。

    可即便是如此,以孟绩对她的态度,他会这般牢记她的名字么?更何况,他那声“英招”虽是他头一次如此唤她,却莫名让她产生了一种既熟悉又抗拒的感觉。便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朝她短暂的伸手,那瞬间袭击她的感觉别无二致。

    卓萤隐隐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她与孟绩似乎早在极乐宫相遇之前便认识。可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他的。

    “招娘?招娘?”

    月丹关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你怎么又走神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你躺下我来给你号号脉吧。”

    卓萤正待摇头,便听车外传来萼绿的惊呼:“招娘,我们到了!我们到洛京了!”

    因跟着黄内侍,守卫只草草看了几眼孟建州递上的公验,便客客气气将孟绩一行人放入了洛京城中。

    此时萼绿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与月丹一道撑开车上小小的窗缝,凑着脑袋打量起外面来。

    辎车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马蹄“哒哒”声在空中回响。

    卓萤猜想他们此刻定是在穿过洛京厚厚的城墙。

    果然,走过了一段偏暗路之后,前方越来越亮,不远处便出现了一道庞大的弧形城门。

    越往城门外走,城内的一切便越是清晰。

    搓绵扯絮般的浮云印在水洗过一般湛蓝的天幕上,就这么突然地充满了卓萤的全部视线。

    城门内是一条极宽阔的大路,路边满是槐柳,盎然的绿意与砖石路面延续往北,在看不见终点的道路尽头,远远屹立着白墙青瓦的光明宫。

    大路之上,牛车驴车行人往来皆匆匆,偶有快马从他们身边经过,只留下一骑滚滚尘埃。

    异域面孔的女子面上蒙着纱,于骆驼之上朝盯着她瞧的路人飞了个媚眼,“咯咯”娇笑之间,腕子上的彩宝金镯叮当乱响。

    神色平静的僧侣笑着向人双手合十,接过那人递来的布施,缓缓转入坊门中质朴的佛寺。

    激烈争辩的学子唾沫横飞地站在路中央,全然不顾周围人看热闹的眼神,亦不知自己激动之下幞头早已歪掉。

    左拥右护的贵妇人梳着高髻,怀抱着懒洋洋吐着舌头的白色小狗,满身香气地钻进璎珞宝盖车。

    两个货郎不知因何缘故撞在了一起,黄澄澄的杏与碧油油的梨滚落一地,两人倒无暇顾及,反而叉着腰叫骂起来。

    虽只得车窗一丝小小的缝隙,卓萤却看得津津有味。

    萼绿看了一会儿,撇嘴道:“我还道这洛京有多气派呢,现下看来,不过是人多些罢了,这一路上连个店铺也无,不如鹃都甚至还不如咱们灌城热闹呢!”

    卓萤却转头笑道:“灌城如何能跟洛京比?你看这道路两旁高墙连个门洞也无便断定洛京无店铺?需知这洛京之中但凡商铺都集中于那东西两市,而这两市所售之物更是天南地北间无奇不有,若去其中闲逛,怕是要走断腿晃花眼。”

    夏侯功正好挨着车窗,闻言不禁问道:“卓娘子可曾到过洛京?不然为何似对洛京极是熟悉?”

    卓萤连忙道:“此刻便是卓萤头一次踏上洛京之地。至于洛京风土,卓萤不过是看过几本杂书,幼时又爱听那走街串巷的货郎讲故事,略有耳闻罢了。粗陋浅见倒让夏侯将军见笑了。”

    夏侯功摆手道:“夏某原是乡村莽夫,也是初次到洛京,更不知这东西两市有何说法,听娘子说得有趣,便厚着脸皮凑过来听听,娘子不必妄自菲薄。”

    这时,白琼花也凑过来道:“想来那东西两市定是热闹非凡,不如我们一会儿便去那处瞧瞧?”

    说话间,黄内侍的车已停了下来,就听他拉长声音道:“从这巷子进去右手边的坊门便是驿馆,孟将军到了那处自会有人前来服侍。老奴现下急着回宫复命,便送孟将军到此处。”

    孟绩便与他拜别,眼见他的车晃晃悠悠朝光明宫方向驶去,才收回视线:“走吧。”

    夏侯功微微皱眉道:“他一路监视着我们,怎么到这处便不管我们了?他就不怕我们根本不进坊门掉头便出城?”

    白琼花嗤了一声:“我看他便从入城门以来便心神不宁,想来已经不耐烦敷衍我们了。横竖这城中皆是眼线,他便作作样子送我们到此处,心中定是早就想离开了。”

    夏侯功点点头,正待走进那巷子,便听孟建州突然低声道:“他的辎车似是往旁边的小路去了。”

    孟绩却没有回头,淡声道:“可是往东去了?若是的话,他这是去安王府上了。”

    夏侯功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既要去找他主子,便这般猖狂连遮掩都不愿做了?”

    白琼花道:“他和他那安王殿下何尝对我们有过什么掩饰,你没听见他从两日前半路拦下我们,便口口声声都是安王如何如何?便是说起圣人,也不过是他嘴里用来给我们施压的工具。”

    夏侯功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洛京,原已被他渗透如此之深了么……”

    黄内侍垂首立在青石台阶下,已不知站了多久。

    天气已近八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正午的烈日明晃晃地落在他头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烤焦。他只觉得自己后背正火烧火燎地痛着,浑身上下如在水中滚过一圈般早已湿得不成样子,连脸上的脂粉也糊作一团。

    但他不敢动,只能任汗水如小溪般淌过自己的下巴,在泥土中落下一个一个小小的水迹,又飞速被高温消弭了痕迹。

    他垂着眼,心里默数着身旁树上扰人的蝉声,好让这酷刑般的时间不要太过难捱。

    就在他觉得自己已两眼发花,即刻就要晕倒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了石阶之上。

    “殿下已醒,请黄内侍里面说话吧。”

    黄内侍倏地清醒过来,终于敢抬袖擦擦脸上的汗水,敛眉屏息随那婢女进了前厅。

    迎面便见一座四尺来高的冰块立在鎏金的铜盆之中,人还未靠近,便觉一阵透骨的沁凉拂面而来。

    黄内侍却丝毫不觉,只觉越是靠近前厅的坐榻便越是心惊胆战。

    “良玉来了啊?”李守光笔直坐在榻上,脸上一副歉意:“快坐快坐!你看看我,到底是岁数上来了,本想打个盹儿,没想到一睡便睡到了这个时候,便是连你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说完他环顾左右,厉声道:“你们见良玉过来,怎么不晓得叫醒我?便是我还未醒,你们就不知让人请他先去旁边饮些茶汤?便就那般让人站在烈日下头等?你们可知良玉乃圣人身边最倚重之人,你们这般怠慢他,便是怠慢圣人!传出去,旁人还不说是我不懂约束府中仆从!”

    婢女们纷纷垂首听训,黄良玉听得更是心慌,连忙上前道:“殿下恕罪!一切都跟旁人无关!原是老奴拦着不要人惊扰殿下休息!殿下日理万机,又常常帮圣人协理政务到深夜,难得有时间能睡上一会儿,老奴怎敢叨扰?且老奴年纪大了,最是怕冷不过,被太阳晒着反而觉得舒适,故站在院内原本就是老奴自愿的,跟殿下半点关系都没有!还请殿下息怒!”

    李守光“哦”了一声,又对左右道:“既是良玉愿意的,此次便饶了你等贱婢!不过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下次若良玉再来,不管我是在会客还是睡觉,务必第一时间着人告诉我!”

    众婢女喏喏应了,隐在了屏风后面。

    这边李守光又转头对身边立着的一个年轻女子道:“如娘,你最擅煮茶,既良玉怕冷,你便拿出看家的本领好好为他烹一碗茶来吧。”

    说完他又朝黄良玉举举手中的莲叶盏:“我本想着大热天与良玉同饮五色饮,你既不愿,便吃这热热的茶汤吧。”

    黄良玉的额头不期然落下一滴汗。

    只闻一阵薰风,那年轻女子已来到他的面前:“黄内侍,请吧。如娘手艺粗劣,还望黄内侍不要介意。”

    黄良玉认出这女子乃是李守光最宠爱的妾室如夫人。此刻她正盈盈笑着望着自己,那滚烫的热气几乎把她脸上的笑意氤氲到扭曲。

    黄良玉一惊,慌忙垂下眼,伸手去接那木盘。

    李守光制止了他:“诶,良玉,想来你风尘仆仆而来定是干渴,你便直接捧着那茶盏喝吧。”

    黄良玉盯着那通体发白边壁轻薄的海碗,咬咬牙,终是徒手捧了起来。

    炽烫的灼烧感即刻便从手掌蔓延上来。

    他还没有从这痛苦中缓过劲来,便听李守光懒洋洋道:“良玉,你怎么不喝?可是嫌弃如娘煮茶不精?”

    黄良玉只觉得双手已痛到没有知觉,望着那还冒着烟的滚烫茶汤,他只得慢慢将茶盏凑到嘴边小小抿了一口。

    灼烫的热水顿时便烫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只得将茶盏移到一边,以缓解口中的痛苦。

    “喝啊,良玉,你既干渴,便一口气全饮下吧。”

    黄良玉怔怔地看着李守光的已然冷酷的脸,又看看自己已经被烫得通红的手心,心下一横,假装失手将茶盏跌落在地上,咬牙跪在了那碎片上。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一切皆是老奴的错!请殿下责罚!”

    “你这狗奴,以为本王给你几天好脸色,便把自己当作人了不是!”李守光猛地站起,抬脚便将他踢出老远:“你临行之前本王跟你交代的话,看样子都被你那狗肚子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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