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5.往事如岫烟(中)
孟绩祖父自幼因父母双亡,久居于昔日中都后改名洛京的大伯家中。
及至其十三岁,时值北方匈奴育宽称王,常率北庭各部偷袭抢掠南宁的边境城镇,永北都护不堪其扰,兼又为其凶虐的气势所怕,求助于朝廷出兵讨伐。
孟绩祖父之大伯恰为孝宗皇帝钦点的大将之一,他便随之及几个堂兄弟同赴永北。
与北庭的战争一打便是十年,南宁先后有十多位大将命丧于育宽手中。在孟绩祖父的大伯极其数子陆续在战争中死去后,中军主帅便落到了孟绩祖父头上。
早前有教从南海传入,孝宗皇帝便经由宦官穿针引线,信奉起了此教。后在与匈奴数年战争中,南宁逐渐显出颓势,孝宗皇帝深感乏力回天,便将迷信此教奉为避世之法,每日将自己除了在暗室修道外,便将朝中大事全权交予身边宦官处理。
此举导致南宁朝政一度由佞宦把持,国之乱象层出,忠臣但凡冒头便或被贬或被诛,多方诸侯割据登场企图在混乱之中分得一杯羹,更有数名皇子被卷入皇位斗争中。
千里之外的永北与匈奴日日苦战,却等不来朝廷的半分物资补给,更等不来一直渴盼的援兵,仿佛亡国之虑是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就在孟绩祖父以为永北已被朝廷抛弃,再难抵挡匈奴入侵,想要以身拼死殉国之时,匈奴之中突然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内乱。
北庭原有十二个部族,数百年间各个部族便因地盘分割和势力划分多有矛盾,加之与南宁之战未如想象中顺利,反而一战便是数十年,使得多个部族人力财力消耗巨大,却并未从永北手中占得多少便宜。
不少部族便开始怀疑育宽当年的承诺根本不可能兑现,只是一个为了联合众人的权宜之计。更有人觉得自己一族所获太少皆是因为育宽藏私太多。在多次向育宽讨要说法未果之后,原本就心存不满的部族怒气愈发高涨,积怨之下几个部族便干脆决定联合去推翻育宽在北庭的统治。
在这场悄无声息便开始的自相残杀中,育宽八个亲子全被其他部族屠尽。他强忍悲痛与族人追击剿杀仇人之余,还不得不分神应对孟绩祖父的趁势进攻,终因内患陷入全然崩溃,战死于孟绩祖父马下。
孝宗本已病入膏肓,闻得此信,竟立时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吩咐左右即诏孟氏一族将领们回京领赏。
早就露出衰落端倪的南宁终于迎来了一丝重回盛世的幻象,举国相庆之余,有人忧心忡忡地找到了孝宗。
因孝宗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朝臣前诏立其第二子为储君,这储君便是现任国君李承明之父景宗帝。
景宗出身低微,又自幼孱弱多病,长久以来为孝宗所不喜,父子关系并不融洽,倒是与孝宗同出一母血脉的豫王待景宗视如己出,景宗也多依赖豫王。
本来这储君之位怎么说也落不到景宗头上,只是在经历了前期朝堂动荡之后,孝宗此时膝下除了景宗再无其他子嗣,不得已,孝宗只得将南宁江山交到了这个唯一的儿子手上。
若说平外乱孟绩祖父功不可没,那处置内奸,便全靠豫王的雷霆手段。
豫王因得先王宠爱,封地便在紧邻中都的富庶之地——江州。
孝宗消极避世期间,有朝臣暗中求到他面前,他便借着孝宗信重的身份突袭了宫中,当时便拿下蛊惑孝宗信奉南海外教的一干宦官。对外又以利或姻笼络了几个大诸侯,并与之一同剿灭了其余欲起兵的势力,更因此吞并了其属地。
这一举动使得他在朝臣口中赞誉极高,加之如今景宗又被立为储君,豫王身价更是高涨,一跃成为孝宗最离不开的重臣。
因此,当他提出不妥时,便立刻引起了孝宗的重视。
豫王对孝宗道来,直说如今景宗羽翼单薄,朝中无人可靠,身边藩王也对其虎视眈眈,李家天下实在岌岌可危。
孝宗如何不知南宁的现状和景宗即将要面对的处境,他意欲封赏孟绩祖父及其族亲,本就存着让孟家知恩图报的心思,如今听豫王反对很是不解其意。
豫王却道,孟家在永北经营多年,本在民间口碑便极好,便是朝中大臣中亦有不少人对其赞誉有加,如今孟绩祖父平定了困扰南宁多年的外侵之患,名声更是达到了顶峰,若此时对其加以厚赏,虽能抚慰孟家尽忠所失之痛,鼓舞民心,却更可能成为养虎为患的源头。孟家与天家交集甚少,朝中现如今又无人可震慑牵制他的势力,且如今永北已经安稳,一味许以重利,孟家未必领情愿以孝宗希望的那般忠于景宗,更可能养大他的野心,壮大他的势力。
孝宗本就在天家内斗中险胜才坐上如今帝位,加之近年来病痛不断养成了乖戾多疑的性格,也觉他所说有理。但抛却孟家,现如今很难找出一个可以支持景宗的将军不说,因孟家给南宁百姓带来了盼望已久的和平使得民心前所未有的安慰,若不昭告天下赏之,实在是有损朝廷的声望。
豫王却笑起来,孝宗当以原本的意愿封赏孟绩祖父,只是,景宗还缺一个伴读。
孝宗与之一拍即合,当下便拟旨要孟绩祖父送子入中都为景宗伴读。
却说孟绩祖父这边,原本膝下子嗣便艰难,长子战死于沙场后,只有幼子孟阅尚在人世。孟家怎会不知孝宗的意思,在孟绩祖母哭求一天一夜之后,孟绩祖父还是咬牙将唯一的儿子送上了去中都之路。
虽有豫王在中间,孟阅却不知因何缘故很入了景宗之眼,在其伴读期间,景宗待之渐如兄弟般亲厚。因着这一层关系,孟阅一举成为了当时中都炙手可热的红人。
孟阅长相清俊朗逸,又能文善舞,在一众京中子弟中很是出类拔萃。加之有景帝这座靠山,又是永北封镇国大将军的唯一嫡子,是京城未婚淑女们争抢的良婿人选。
孟绩祖父虽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北,却对孟阅的婚事早早上了心。孟阅十七岁起,孟绩祖母便开始应付各路媒人上门,最终与其中一家中都权贵达成了口头之约。
众人本以为孟阅会按照父母安排好的路子按部就班往下走时,薛夫人的出现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球。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许是明月轩窗棂下一瞥,许是江边兰泽芙蓉一笑。
纵使众人再如何好奇,孟阅与薛夫人却始终没对人讲过他们的故事。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孟阅写给父亲的信中,曾满腔柔软地落下这两句诗来,希望他可以动侧影之心同意自己与薛夫人的婚事。
这样□□裸的打脸与高调的私定终身当然令孟绩祖父火冒三丈。
薛夫人的出现,不仅打乱了孟绩祖父的全部计划,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薛夫人父母早亡,只是一个寄居于舅舅之家的孤女,本身并既非名门闺秀不说,其舅舅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官。这样的姑娘是根本不可能给孟阅以及永北带来任何助力。
孟绩祖父当然竭力反对,甚至威胁孟阅说要断绝父子关系。
相较于已故兄长的老实敦厚,孟阅更执拗灵怪。加之他本为幼子,从小便极受母亲溺爱,冲动起来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此时收到来自父亲的回信,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竟自己抬脚便去薛夫人舅舅家求亲。
此事很快传遍了中都各处,本已于孟绩祖父有约的人家更是大为光火,迅速派人去永北退亲不说,女孩长兄更扬言要找人痛打孟阅一顿。
至于这架打还是没打,已无从查证,孟阅倒是一夜间跌出了京中士族未来女婿名册,如此一来自然是断了孟绩祖父想为之求娶中都高门之女的念想。
孟绩祖父本想装聋作哑不知孟阅所为,盘算着等到风波稍平时再为孟阅求一门京外贵女。谁知还没等他喘口气,景帝竟已让天使带了一封赐婚令到达了永北。
为了娶到薛夫人,孟阅竟前所未有地求到了景帝跟前。
孟绩祖父气得几乎呕出血来。然而圣命难违,最终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但因此,薛夫人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能得到孟家的认可。直到孟绩祖父病重,薛夫人又生下了长子孟绩,孟阅才得已携崔夫人回到永北,也同时开启了子代父职的漫漫长路。
育宽死后,北庭之乱被另一部族的首领赫连光平息。因他在内乱中趁机侵吞了两个部族,实实在在扩充了自己的势力,一跃成为北庭仅剩八部中最强的一族。又因他能言善辩,颇有领导才能,渐渐的,其他七部也开始为他所用。
北庭相较于永北,气候环境更是恶劣,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处于酷寒当中,其土地虽广袤,却多是戈壁沙漠,仅有的草原皆被用作游牧,因此一到冬天便会面临饥馑的窘迫。
赫连光下决心要永远地改变这一切,于是等他觉得时机成熟,便再一次打起了南宁的主意。
孟阅与之交手几次后,渐渐发觉赫连光比之育宽,除了更身强力壮之外,头脑更是灵光,计谋也很是毒辣,是个极其难以对付的强劲对手。
赫连光知道孟阅继任不久,其父亲留下的老将多半各有各的心思,未必真心臣服于他,其手中真正可用之人实在不多。便常常在与孟阅交锋的同时,对两到三个不同的永北城镇发起突袭。
孟阅不得不既要正面迎战赫连光的猛烈袭击,又要分心去别处排兵布阵,往往在这种偷袭的战术之下顾此失彼,被其连克了很多次。
孟阅曾一度为之苦恼不已,而这时,薛夫人展现出了她与众不同的一面。
她建议孟阅先不要理会老将们的推诿和试探,将手中的年轻将领分送到永北边境重镇历练,在军中大肆推行击溃北庭来犯者给予重赏,临危退却者处以重刑的办法。
此办法一出,很是激励了一些出身不高又渴望被赏识的将士浴血而战,亦有一大批有能力者从中脱颖而出。老将们见状开始心慌,不愿被愣头青踩在脚下的自尊心统统复苏,纷纷打起精神来迎战北庭。这样一来,永北可用之将便在短时间内急速增加,使得孟阅分心的机会大大减少。
再者她亲自训练出一队擅长伏击作战的士兵,取名为“缁军”,令其身披黑衣,潜伏于暗处,常常在孟阅与赫连光交手时意想不到地从旁路杀出,或扰乱赫连光所置阵型,或干脆悄悄潜去赫连光营中,烧其粮草断其供给。
为保主帅安全,北庭只得将更多的兵力放在赫连光身旁,派去偷袭的队伍日渐缩减不说,又被其他将领大败了几次之后,赫连光只得彻底放弃了这种战术。
薛夫人因此不光在永北,更是在北庭之中也成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说。因她与孟阅配合作战,行动默契,又有常人难以估摸的用兵之计,北使得庭很难从永北手中讨得什么好处,反而处处受钳制。
赫连光由此恨薛夫人更甚于孟阅,多次放话说若薛夫人被自己逮住,定要其做自己身份最卑贱的奴从。